王政
我的童年主要在胡同里老槐树下,两三个小玩伴,从清澈的小河到胡同里,往返玩耍,乐此不疲。捉泥鳅、摸小虾、堵浪、粘截留、擦滑、打溜溜儿……每一样都玩得不亦乐乎,天堂般的快乐无处不在。
最远的就是牵着母亲的衣襟去赶过的河畔集。偶尔赶集就是为了跟着母亲连哭带号地吃一点儿狗肉或者萝卜丸子。上学后,从老师无所不知的渊博里,知道了很多,几乎颠覆了我少得可怜的认知,周围有许多村庄、公社、县城。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知道的越来越多,但也仅仅局限于知道,没有见过,哪怕是县城。
感觉到真正“大”的地方是随父亲去了公社的供销社。那里是真的大。
我经常去村里的门市部,虽然不是买东西,但为了看看那些眼馋的东西,还有就是勾起饥饿的味道。一个比我还高的案子,案子里面是走道,靠墙的那面是货架子,案子底下也存放着许多东西,是我还有大人也看不到的。能看到的高处案子的货架子上的东西,不是很多的窗户纸、白糖、红糖、火柴、香烟等等,东边是酒缸和酱油缸,都不大。可是公社上的供销社就不一样了,父亲牵着我的手走过了六七个台阶,跨过一道高高的门槛,进到了一个又高又大的空间。这个偌大的房子里弥漫着村里门市部没有的味道。我抬起头,仰望之间觉得房顶比我的学校还要高很多很多。南边的高墙上方是大窗户,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形成了好多根四方的光柱,射在宽大的屋里,许多人都穿过光柱来回走动,我看见好多携带着浓郁香气的尘埃,在光柱中闪烁着光彩。那些东西太多了,超过了我的想象,我只知道糖的甜味、浓郁的酒味、厚重的酱油的咸味。琳琅满目的商品,我记不住,但供销社宏大的框架和丰富的物品让我迟迟无法从震惊中走出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做梦,梦见在琳琅满目的供销社大殿里随意吃喝玩乐,随心所欲地买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最后在笑声里醒来。
这一次的经历,让我的阅历陡然增长,超过了小伙伴,虽然我说不完全,但从我难以言表的形容里,他们任凭怎么想也想不到我表述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
那时候没有电灯,没有月亮,夜晚屋子里在灯光之外的都是黑暗,包括外面的胡同和街道,以及宽敞的跟场院一样大的平整的黑暗,黑暗中我们小小的影子极速地穿梭在窄而深的小巷子里,不时地闹响整个村子,惹得那些狗们跟着躁动。有月亮的夜晚就不一样了,月光里什么都清清楚楚的,除了时间看不见,就剩下我们满头满脸汗水的不知疲倦的顽皮和顽皮下夸张的影子。月光下的一切都让我们忘乎所以,直到一只粗糙的大手穿过清亮的月光,重重地跟屁股一个密切的接触,疼痛和惊讶一起被断喝声截止,然后所有的躁动都归于宁静,只留下各种猖獗的虫鸣。
农忙的时候,疲惫的父母顾不上房间里少了哪个皮猴子,都早早地在沉沉的鼾声里睡了。我们玩得月亮都看累了,无聊地歪在西边的天上,懶懒地注视着,任凭我们在如水一般皎洁的光里像鱼儿一样游来游去。最后也如一群疲劳的鸟四下散去,各自蹑手蹑脚地偷偷爬回自己的小窝里,告别月亮和星星,梦里还能手舞足蹈,笑出声来。
记忆像村子中间的那条小河,哗哗地流过童年,记忆越来越密集的时候,年龄也逐渐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