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斌
在我还只有一岁半的时候,母亲就狠心地抛下我,独自去了另一个世界,是爷爷奶奶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那时候爷爷在外面做石匠挣钱养活我和奶奶,但是爷爷六十多岁就早早地去世了,从此留下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生于1904 年,那时候的女孩子流行裹小脚,奶奶那双小脚特别小,堪称三寸小金莲,连路都走不稳。爷爷去世后,她知道自己再也无力继续抚养我了,就万般无奈地哭着丢下我,自己跟着叔叔走了,从此我便成了孤儿。
二十岁那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也喜欢我。那年代的男女青年比较单纯,我们两小无猜,每天在一起玩得非常开心,谁也离不开谁。但是由于女孩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正处于“文革”结束后的大变革时期,还没等到我们确立恋爱关系,她就被父母带去国外定居了。当时年龄尚小,不知道什么叫失恋,但那段时间我总感觉好像失去了生命中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每天痛苦不堪。
直到二十五岁我还没有娶上媳妇,父亲焦急万分。虽然他再婚后又有了自己的家庭,但是他也操心我的婚事,生怕我打一辈子光棍,就四处托人帮我介绍对象。可是因为家里太穷,我连相亲的勇气都没有。后来舅妈帮我介绍了她的外甥女。那时候相亲叫“看人家”,按理说,应该是她来看我家才对,可舅妈说,得先看“人”,如果“人”看不上也就没有必要看“家”了。所以,就决定让我先去她家看“人”。
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她正背一袋茶籽从肩膀上往下放,我想走过去帮她接一把,却发现她的手像松树皮一样粗糙,脸上却笑得很甜美,顿时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有人说,爱情的基础是同情,对此我深有体会。在双方家长的催促下,我们像两根孤单的麻线,很快就莫名其妙地被舅舅和舅妈绑到了一把二胡上,成了一对琴弦。
刚结婚那些年,我们小日子过得还算惬意,两个人白天一起参加生产队劳动,晚上我看书,她坐在旁边纳鞋底。有了孩子以后,我在外面干活,她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每天都感觉幸福满满。
1986 年,我向银行借贷一千块钱去外地承包了一口鱼塘。自己长年住在鱼塘边,白天打药消毒,割草投喂,晚上只要一听见狗叫声,就会起床沿着鱼塘四周巡逻观望。有一次巡逻时发现草丛中有动静,就扒开草丛进去细看,结果发现三个大汉躲在里面,原来他们是偷鱼贼。本想斥责他们几句,让他们走掉算了,谁知道他们不以自己的偷窃行为为耻,反以人多势众的绝对优势为荣,向我发起攻击。他们竖起长柄渔网套在我头上,用力一推,将我推入三米多的深水中。当时天气零下十多摄氏度,我一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在鱼塘里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呼喊,可是那三个偷鱼贼早就逃之夭夭了,空旷的黑夜里只有寒风在呼啸。后来我的呼喊声被鱼塘旁边教堂里的一个牧师听见了,他拿起一根绳索绑在木棍上扔给我,又叫醒自己的妻子,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回来。
养了两年鱼,等到承包期结束后,放干水塘抓鱼时才发现鱼塘里所剩无几。原来养鱼并没有我当初想象的那么容易:发大水时花鲢要逃跑,白鲢浮在鱼塘表面容易被偷。草鱼长得快,而且每天投喂饲料时都能看得见,但是它又是最容易感染病毒的一种淡水鱼类。到最后鱼塘里只剩下一点点野鱼和鲤鱼,为了还债,我把它们全部挑到市场上去卖掉了。我知道家里两个孩子都喜欢吃鱼汤拌饭,可是我连小野鱼都没舍得留下一条带回去给孩子吃。结果也只賣了两百多块钱,连鱼苗钱都没有收回来,更莫说还有饲料钱、药品钱等等一大堆费用了。七百多天的辛苦白干不说,要命的是连本钱都赔得精光。要过年了,我知道妻子和孩子们正在盼望我拿钱回家给他们买肉吃和买新衣服穿。可是,直等到大年三十前一天晚上,我才两手空空地回到家里。妻子看我一副沮丧的样子,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但是她不但没有责怪我,反而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笑着安慰我。
1988 年8 月份,偏偏遇到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那天我在地里干活时,突然晕倒了。去医院一检查,医生说由于两腿骨关节受冻伤,加上长期熬夜睡眠不足导致心脏病变。从此一病就是四年多。刚生病那年,女儿还在上幼儿园,儿子才一岁多。等到儿子都上幼儿园了,我的病还没痊愈。当时家里没有经济来源,连购买油盐酱醋的钱都常常无着落,加上我每周还要去医院配药,需要大笔费用,生活几乎到了绝望的边缘。为了给我看病买药,妻子没日没夜地劳作。采茶季节,她起早贪黑去帮人家采茶叶,平时去山上挖草药、砍小竹子卖钱。每天天不亮出去,到天黑才回家。那时候虽说土地已经分到户了,但是每年交完公粮后家里也就所剩无几了。家家粮食不够吃,更何况我们家。妻子为了把粮食省下来给我和两个孩子吃,自己常常饿着肚子。记得1990 年7 月份的一天,天气特别炎热,她早上起来就说肠胃不好肚子痛,却还是坚持要一个人去大山上拔竹叶草(草药)。但她到天黑都没有回家,我把两个孩子关在家里,自己拿着手电筒去山上寻找,找遍了整个山头都没有找到,直到半夜才发现她晕倒在山脚下的水沟旁。我们俩跪在地上,抱头痛哭,哭完后,我把她背回家。
直到1993 年,我的身体才完全康复。我们向小叔借了50 块钱出门开了家小吃店,从此日子才渐渐地好了起来。2000 年,又回乡下办起了竹制品厂,我在外面跑客户,她在厂里管生产。经过十几年的艰苦奋斗,不仅供两个孩子完成了学业,还买了车,建起了两间三层楼房。现在,两个孩子在县城里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我们老两口住在乡下,自己种点蔬菜,养几只鸡鸭,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天气好的时候我还会开上车载着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