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德益
妻年轻时秀丽,沉稳。我悦之。
婚后,却意外发现她什么都会干。比方说,修不复杂电器,修煤气灶,修衣柜、门窗、拉链、椅子凳子等等各式家用物件。是全能人才。
我等于不用注册,不用租门面房、零售店铺就开办了一家家政公司。一家多用途作坊。一座拥有若干工程师的小车间。一个拥有完整产业链的上下游对接的私有企业。
妻睡时爱打鼾。温柔而清澈。是一条源源不断的小溪。潜泳在里面,水波微细。深度失眠的我潜水在里面,在漩涡与漩涡间捕鱼捉虾,以充裕的鱼虾补足由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推荐的高蛋白与高钙,以使我能有足够的营养强壮身体,能使我在自家的床上整夜胡思乱想。
妻爱翻身,忽而向左,忽而向右。震动很大。翻身时常常引发一张床的小规模地震。震级不大。但处在地震中心的我望出去依然感觉床面起伏如波涛。次生灾害已经出现。一群红眼苍蝇狂飞进隔壁星巴克痛饮高等黑咖啡。
妻宁静地守护着这地震后的废墟——家。收藏这床被上的所有故事与记忆,所有的褶皱与痕迹。全部的汗渍与斑点。肥皂泡沫已经干涸。针头线脑以及每个亲人身上留下的永远洗不去的熟悉体味与复杂的异味。
妻与我虽然没有同时去过伊犁,但心向往之!经常与她说去那里一游。
啊伊犁伊犁!
床的尽头是……赛里木湖与伊犁河!
婆多科罗山与乌孙山脉以及喀班巴依峰不断起伏蜿蜒向床边乃至海边。大地的身段与青春的身段,美轮美奂。山河大美呈现了地球诞生时期的地貌。地层深处的复杂结构与经纬。难以想象的丰富,神奇,炫目而又梦幻!
湖岸连着天际线。一眼望去,云海汹涌。据说远方有珊瑚礁五光十色。
妻与我相差八岁。
我肯定先走。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是先知的格言。
李商隐的名句称“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而他——夜雨寄北中,把西域的哪座雪峰当成西窗烛,与谁共话巴山夜雨?
更有唐朝大诗人元老夫子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多少年我与妻的关系,是枯草与玫瑰的关系,是绣花枕头与枕头内温暖丝棉的关系,是一只冷炉膛突然飘出温暖黄米粥浓香的关系,是一具冬不拉与弹琴人十指间的关系,是一个人在黑夜赶路,猛一回首突然看见一只大红灯笼温暖心灵的关系。
我惭愧没有他们的情怀与境界。
妻身体尚健。而我却早已满头白发,眼睛半瞎。
相信我们在同一洞穴里就位勾肩搭背。
必须有约在先。或者我变成你,你变成我。或者如老话所常说,被神揉成一团,再分成两个,又合而为一。
我们都偶然。我们都必然。偶然与必然让我们在万里外邂逅于乌鲁木齐并结为夫妻。偶然的存在。必然的過程。乃姻缘。
家门口有一棵不知谁种的歪脖子树。树老而丑陋。
突然想起古人云“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哲理名句。
不知谁说的?也许是古代老夫子或者是充满幻想的预言家。
但却是我们若即若离的隐喻。
再说一遍,“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妻,我们幸运于此生此世。后会有期!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