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圣昌
叶玉麟,字蒲孙,一作浦荪。他是国学大师,也是桐城派传人马其昶的高徒。
近来读得网上一篇署名叶扬的文章,题为《祖父叶玉麟散记》。叶扬为安徽桐城人,生于1948年,哈佛大学博士,为美国加州大学河滨校区比较文学荣休教授,他是叶葱奇儿子、叶玉麟孙子。此文记载了许多叶浦荪的轶事,现摘录部分内容:
从我能记事起,祖父就和我父亲(叶葱奇)这一房的一家九口,一起住在上海海格路(华山路延安西路口一六四弄八号)石库门老屋二楼的西厢房里。祖父去世的时候,我已经快满十周岁,然而我童年时代对他的印象,却完全是零星片断的,可见我们这一对年龄相差七十二岁的祖孙,在生活中不曾有过太多的交集。
只记得他似乎总是神情沉郁,我几乎没怎么看见他开口笑过,那时候他已届耄年,中等身材的他略显胖硕,行步蹒跚。夏天他总穿一身白布短褂,满头的白发剪得很短,还有长长的白寿眉;到了冬天,他总戴一顶瓜皮小帽,常穿一身翠蓝色缎面的大棉袍。他高度近视,平时常戴一副黑边眼镜,可是夏天却不常戴。
祖父叶玉麟(1876—1958),他字浦孙(一作浦荪),晚号“灵贶居士”。光绪丁酉年(1897),他二十二岁,在家乡桐城县考上了秀才,成为县里的“附生”。其后,在1902年、1903年他两度应乡试,都没有成功。再后来,科举废除了。二十世纪初叶,曾祖在江宁县知县任上时,祖父随侍在侧……祖父在南京,先后认识了两位前辈名宿,都是曾祖和祖父那位叫毛庆藩的姑父的朋友,对他后来的一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这两位前辈,前一位是桐城名家马其昶(1855—1930),字通伯,晚号抱润翁,以《抱润轩文集》闻名于世。祖父敬通伯先生为父执辈,后来正式拜师入室,成了他的大弟子。当时像通伯先生这样的文章高手,常常要应人之请,写一些应酬的文字。现在收入祖父《灵贶轩文钞》的文章,有两篇传记、墓志铭,署名为“代通伯师”所作,可见通伯先生对祖父放心的程度。在祖父文集前面的“诸家评识”里,通伯先生的评语列在最前面。他一上来就说:“大文视前,进益殆不可量。欧公所言,‘老夫当让此人出一头地者也。”此语引用了欧阳修的名言,字里行间,不无当师傅的自豪。……一位则是江西义宁人陈三立(1853—1937,字伯严,号散原)。……陈散原是与我外祖父齐名的同光大诗人,但是实际上古文颇受桐城派的影响,写得也很好……陈散原长我外祖父七岁,与外祖父诗酒唱和,完全是平辈之交。多年之后,祖父认识了外祖父,后来结为姻亲,也成了平辈。
读了叶玉麟孙子叶扬所写的这篇文章,我们对叶玉麟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他是国学大师,是桐城派名家马其昶的大弟子。除了1934年刊行的《灵贶轩文钞》收录其早年三十篇文章,另外有多部著作发表,比如《白话译解老子道德经》《白话译解庄子》《白话译解韩非子》《白话译解墨子》《白话译解战国策》《白话译解国语》《白话译解孙子兵法》等。叶玉麟一生专注于古文撰著,也写诗。
叶扬在文章里谈到了他祖父当年所结交另外几位朋友,一位是陈三立的长公子、画家陈衡恪,陈三立的其余几位公子他也认识。二是兴化人李详。还有词人夏敬观以及曾经参加南社的诗人高吹万、奉化人袁惠常(字孟纯)等。
遗憾的是,叶扬文章里没有提到湖州丝商刘承干,其实刘承干也是叶玉麟的朋友。刘承干是湖州南浔人,其祖父刘镛因为经营生丝和盐业而致富,祖父过世后,刘家四兄弟析产,刘承干因是长孙而继承了大笔遗产。民国初年,刘承干从南浔搬至沪上居住,经常跟缪荃孙、张元济、朱祖谋、吴昌硕、王一亭等名士结交。刘承干在民国年间是沪上非常有名望的人物,他藏书、刻书,经常组织沪上文人和前朝遗老聚会,富而好施,慷慨大方,沪上名士也都愿意跟他交往。其中叶玉麟和刘承干之间的交往也非常密切。
据刘承干《求恕斋日记》记载,1936年7月,刘承干携如夫人冯秀芳去东北大连避暑,后又去沈阳游玩,当时在沈阳即和叶玉麟会晤。刘承干他们先至青岛短暂停留,然后再到大连,在大连海滩看海,吃俄国餐,洗温泉,玩得非常尽兴,后再乘火车至沈阳。沈阳有清太祖努尔哈赤的陵墓,他们去拜谒以后又去到一家国立图书馆参观。当时叶玉麟任国立图书馆的馆长。刘承干先去叶玉麟家拜访,然后在叶玉麟和藏书家罗子敬(罗振玉弟弟)女儿陪伴下去图书馆内部参观。叶玉麟跟刘承干介绍,图书馆原是张作霖故居,现在一部分改建成图书馆。同时他们还参观了张作霖、张学良父子的卧室,看见许多碑帖,还有许多从皇宫内搬来的瓷器花瓶。
1952年间,叶玉麟全家在沪上居住,他和刘承干交往尤其密切。笔者摘录了刘承干日记里记载的那段时间他们来往的具体事项:“正月初八日(阳历1952年2月3日),叶浦荪偕袁孟纯(名惠常,奉化人)来,未见,由刚甫招待。”“2月12日,叶浦荪来。”“3月17日,叶浦荪来谈。”“4月1日,叶浦荪来,由刚甫招待。”“4月14日,访叶浦荪。”“5月15日,叶浦荪来,由刚甫接待。”“5月29日,午后叶浦荪来谈。”“6月10日,叶浦荪来,由刚甫招待。”“7月18日,叶浦荪来。”
日记内所说的“刚甫”是刘承干文秘,刘承干因为自己事务繁忙,应酬多,家中常年聘请一至二名文秘做文案工作。客人来了,他自己忙不过来或者他不愿意自己出面的情况下便由文秘负责接待。日记记载,1952年,刘承干原配夫人去世,叶玉麟也赶来送殡:“1952年8月13日,大殓(原配钱德璋病故)之日,故客多也,午开素筵六桌,姚虞琴、叶浦荪、陈子康、李平斋、赵国屏等。”
“1953年3月10日,诣叶浦荪未遇,葱奇出招待坐谈。”日记中的“葱奇”是叶玉麟的儿子叶葱奇。“1953年5月16日,午后至乐园殡仪馆吊夏剑丞之丧,……晤姚虞琴、高笙伯、许鹤丞、王福庵、叶浦荪、(叶)葱奇……余节高、缪镛楼、庄通百、严载如……”
1953年,上海要成立文史馆,需要吸收和安排旧知识分子。叶玉麟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加入,因为加入以后不但有了体面的工作,而且能够得到一份收入。刘承干日记1953年3月13日记载:“吴东迈(为吴昌硕儿子)来言,统战会请客,因史太林逝世改期于前日举行,伊亦被邀,到者约六十人,陈毅为主人,盖为文史馆事,大约被邀者有希望也。”陈毅为当时上海市市长,他邀请六十位知识分子吃饭,被邀者自然都有希望加入文史馆,而当时叶浦荪没有被邀请。上海文史馆的首任馆长是张元济,副馆长是周孝怀,前者是海盐人,后者为诸暨人,两人都是浙江人,而且他们是刘承干非常好的朋友。因此,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叶浦荪频繁跟刘承干接触,不排除希望刘承干帮助其说项。因为当时刘承干确实帮助一些旧文人,拿了他们的身份简历去找张元济和周孝怀,请他们帮助推荐。
叶玉麟跟郑孝胥是儿女亲家。郑孝胥曾经在“伪滿洲国”担任重要职务,可是因为郑孝胥不满意日本人的干涉,在1935年被日本关东军免职,1938年病死于长春。随着郑孝胥离世,叶玉麟也带着儿子叶葱奇从东北回到上海。回到上海以后,他们的生活一度十分窘迫,叶玉麟没有合适工作。
1939年1月28日,刘承干得悉他从东北回来,即去看望他,“至叶浦荪处谈,并晤其子葱奇”。
叶玉麟儿子叶葱奇善画,刘承干也曾经为了朋友请他作画。如1954年2月10日,刘承干为侄子世熊请求叶葱奇作画,付给润费六万元。过了八天,叶玉麟便将儿子叶葱奇所画竹叶送了过来。
1958年6月28日,叶玉麟在上海过世,那天是大殓的日子,刘承干去安乐殡仪馆吊丧。那天的《求恕斋日记》这样写道:“二时到安乐殡仪馆吊叶浦荪丧,签名簿上宾客仅九人,余为殿,并无相识者,旁坐者为袁孟纯,奉化人,云,报条发得极少,故吊客不多也。坐间无茶烟招待,一切礼节皆极简约。浦荪年八十三岁,是文史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