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慈
1843年上海开埠之后,全国各地文化人士大量移居上海,上海逐渐发展成了中国的文化中心,也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的前沿。到了民国时期,西方艺术在上海迅速发展。同时,因为大量书画篆刻家移居上海,传统的书画篆刻艺术也进入了一个辉煌的新时期。两种文化交相辉映,使得上海在民国时期成为中国主要的艺术中心。
清代中期,碑学兴起。碑学是清朝艺术方面的一次革新,是以复古为名的创新潮流。即使以临碑为名义的作品,也常常呈现完全不同于原碑的全新风格。碑学的发展形成了“金石气”这样一个美学新观念,把书法、绘画、篆刻在美学上统一了起来。艺术史家和书法家白谦慎称碑学为中国艺术界的“文艺复兴”。民国时期,碑学依然是上海书画篆刻艺术的主流,而且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达到了高峰。
中国近现代著名书法家、篆刻家黄葆戉清末从全闽师范学堂毕业后,入上海法政学堂读书。毕业后曾在安徽任教,之后又回到福州,任福建甲种商业学校教员、监学以及福建省公立第一图书馆馆长等职。1922年他从福州移居上海,一开始以鬻字为生。1923年受聘担任《中华新报》副刊《文苑》主编。从1925年起,担任商务印书馆美术部主任,并曾任上海美专国画系主任和上海大学教授。抗战期间,他辞去商务印书馆职位,重新以鬻字为生。和很多当时的上海书画篆刻家一样,他一直在研究和实践碑学“金石气”的美学观念。他曾用隶书写了一副对联,“不作溫饱计,欣然金石交”,可以佐证他和当时上海书画篆刻界对金石的推崇。
黄葆戉在上海期间,和很多上海的书画篆刻家以及文化界人士有密切来往。其中书画篆刻家有吴昌硕、郑孝胥、章一山、黄宾虹、王一亭、商笙伯、姚虞琴、童大年、吴待秋、丁辅之、王福庵、张善孖、谭泽闿、郑午昌、吴湖帆、张大千等,其他文化界人士则有高颍生、章太炎、高梦旦、陈叔通、李拔可、李根源、周梅泉、郑振铎等。黄葆戉留下了很多和他们交往过程中的书信、诗稿以及书画篆刻精品。
吴昌硕十九世纪晚期到上海当差,民国时期长期定居上海,直至1927年去世。他是晚清和民国时期碑学在上海的代表人物。书法上他最重要的贡献是形成并发展了强烈新风格的石鼓文,而以石鼓文笔法和篆刻刀法入画,深刻影响了中国画之后的发展。黄葆戉到上海后不久便认识了吴昌硕,两人很快成了忘年交。
从定居上海到吴昌硕去世的短短几年内,黄葆戉和吴昌硕之间来往相当密切。1922年,黄葆戉请吴昌硕题了“青山农生圹”的墓碣。“青山农”是黄葆戉的号,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这幅吴昌硕题字终于镌刻在上海福寿园黄葆戉墓上。1923年3月13日,黄葆戉在日记中写道:“缶庐年内来寓,见余案上隶书一纸,极口称赞,谓海上太夷外,即我为第二人。立索余补款袖去。闻是晚到书画会出示多人。”缶庐为吴昌硕的号,太夷则是郑孝胥的字,而书画会应该是指海上题襟馆金石书画会,当时的会长是吴昌硕。黄葆戉有一室名为“破盋龛”,吴昌硕题诗曰:“破矣盋难抛,人犹等系匏。半禅弹指佛,一把盖头茅。大海惊鳌立,通衢竞虎虓。寥寥松柏外,珍重岁寒交。”
1925年,当时是西泠印社社长的吴昌硕,请黄葆戉用篆书写了“三老石室”大门两侧的对联:“竞传炎汉一片石,永共明湖万斯年。”吴昌硕去世前,黄葆戉请他为自己画赠高颍生的《环翠楼图》题字,这应该是吴昌硕生前最后的题识。1927年11月27日,吴昌硕去世,黄葆戉深感悲伤,专门写了十二字对联悼念吴昌硕:“珍重岁寒交,破盋不空伤绝笔。分明天上去,散盘何处乞题词。”上联是指吴昌硕所写五律诗《题黄蔼农〈破盋龛图〉》。下联写的是一件憾事:陈宝琛在吴昌硕去世前寄来清朝内务府“散氏盘”拓片,让黄葆戉请吴昌硕题跋。吴昌硕答应了,但因病无法动笔,没有完成题跋,陈宝琛和黄葆戉都深感遗憾。
郑孝胥是1911年定居上海的,他当时已是极负盛名的书法家。到上海之后,他很快成为上海文化界的领袖人物。郑孝胥和黄葆戉是福州同乡,但长黄葆戉二十多岁。黄葆戉1921年到上海时拜访过郑孝胥,回福州后,又常有书信来往,黄葆戉还给他寄过龙眼和印章等。黄葆戉到上海定居后,郑孝胥和吴昌硕等人一起为黄葆戉订了鬻字的润例,对黄葆戉在上海的发展也提了很多建议。
1923年6月21日,《中华新报》经理殷铸夫和主笔张季鸾上门邀请黄葆戉担任《中华新报》副刊《文苑》主编。第二天,黄葆戉特意去郑孝胥处告知此事,并征求他的意见。在这一日(6月22日)的日记中,黄葆戉写道:“到海藏楼报告《中华新报》事。海藏极代为满意,且允帮忙搜集材料,谓上海报界不易加入,万勿疑虑,与鬻字又不相妨也。嘱我将稿送与过目,并嘱到梅泉处索诗汇登。”海藏是郑孝胥的号,海藏楼指郑孝胥住处,梅泉指周梅泉。
周梅泉是经营工厂和房地产的实业家,也是当时中国最有名的集邮家。他写诗绘画,所以郑孝胥让黄葆戉向他邀稿,黄葆戉家也有周梅泉画的扇面。周梅泉还对数学极有兴趣。他的三儿子周炜良和陈省身、华罗庚一样,是那个年代世界上一流的华人数学家,但在中国一直不为大众所知。
1923年7月1日,郑孝胥在日记中记载:“黄蔼农入《中华新报》,寄来报一份。”据此推断,黄葆戉主编的《文苑》,应该是在1923年7月1日正式创刊。1923年7月21日,《中华新报》另一个文艺副刊《创造日》正式创刊,郁达夫发表了《创造日宣言》。这两个基于完全不同文学观念的文艺副刊,于同一个月在同一份报纸创刊,彰显出百年前上海社会的多元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