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现代化道路的普遍性逻辑要求国家及时根据生产力发展水平调整生产关系,不断向更多人口持续分配新增的政治权利和经济财富,使更多社会个体持续受益,调动其参与社会化大生产的积极性,继而进一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国家探索现代化道路的过程还应注重联系本国特殊国情。资产阶级的本质属性在一定程度上滞涩了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政治经济资源流动,西方现代化进程也因此受阻。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式现代化则在尊重本国国情的基础上,推动了政治权利与经济财富持续向全民分配,其持续性源自中国历史任务、马克思主义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在要求。同时,中国式现代化在解决工业启动资金、环境污染、对外经济关系等问题的过程中也采取了基于本国民心的方式方法。东西方现代化道路的比较给全人类的现代化进程提供了重要启示。
关键词 生产关系 西方现代化 中国式现代化 民心政治 新质生产力
张一飞,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副研究员
本文为中国社会科学院重大创新项目“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历史文化根基研究”(2023YZD049)的阶段性成果。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1]。这说明,现代化是全人类发展的进步方向,各国现代化道路具有一定的历史普遍性;中国式现代化立足中国具体国情,具有民族特殊性,是普遍性与特殊性的正确结合。人类现代化进程的历史方向为何?西方现代化进程有何内在阻力?相较之下,中国为何可以持续推进现代化?东西方现代化进程的演变趋势有何历史启示?这是本文要回答的主要问题。
一、人类现代化进程的历史方向
现代化潮流在本质上反映了人类持续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的根本需求,它要求国家在生产力有所发展的情况下,通过调整和优化生产关系,进一步推动生产力向前发展[1]。在此共性基础上,国家必须立足本国国情,探索形成符合本国实际的正确现代化道路。
1.现代化进程的历史唯物主义本质
生产力的发展是人类社会进步的根本动力,也是推动生产关系优化升级的最大势能。历史证明,生产力越发展,被少数人支配的资源分配格局便越会使大多数人口在生产和生活中陷入困境,但同时也将加速“少数人”与“多数人”之间的矛盾爆发,促进生产关系调整,这是人类社会螺旋式进步的基本原理[2]。生产关系的本质是社会生产中政治权利与经济财富的分配格局,具体表现为“物质生活关系的总和”。强调“生产关系”在唯物史观中的决定性意义,符合马克思主义实践观[3]。
实现现代化的过程是生产关系根据生产力的发展现状和未来要求自我调整的过程。古代社会走向衰落的根本原因正是落后于生产力发展要求的生产关系导致资源分配停滞,打击了社会个体的生产积极性,破坏了社会合作,进而阻碍了生产力进一步发展;而现代社会应运而生的根本原因则是社会分配被新的生产关系重新激活,社会合作得以延续,生产力发展进程亦被重启。
2.现代化道路的普遍性逻辑
作为突破古代生产关系的现代化道路必须是一种向全社会开放的资源分配与生产合作方案,它旨在通过向更多人口分配新增的政治经济资源,使之从中受益,进而最大限度调动社会个体参与社会化大生产等社会合作的积极性,并进一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发展”“调整”“分配”“受益”“合作”“再发展”六个逻辑环节缺一不可(图1)。没有生产力“发展”便没有“调整”生产关系和重新“分配”资源的必要;没有“调整”和“分配”便无法通过使个体“受益”激励社会化大生产等合作;没有基于社会成员广泛参与的社会“合作”便无法实现生产力“再发展”。
需要强调的是,生产力的发展将不断提升人民对于政治、经济生活的认知水平和推动人民主要诉求升级换代。因此,即使某种现代化道路最终将全民纳入资源分配与社会合作,现代化进程仍可因权利的内容更新和财富的持续增加而继续进行,现代化进程不会因分配范围覆盖全体国民便告“终结”。
3.现代化道路的特殊性辨析
在普遍性逻辑下,现代化道路的特殊性问题亟需辨析。将政治经济资源向更多人口分配的过程必须与主权国家的具体国情相结合,方能以阻力最小、效用最大的方式得以贯彻落实。一是应尊重客观社会条件,顺应各国政体国体与阶层分布,有序帮助更多社会成员次第进入资源分配与生产合作。二是应尊重思想文化传统,以社会大众最能理解和接受的价值取向引导、鼓励和组织社会化大生产,尽量减少分配过程中的认知矛盾与利益冲突。三是应优先解决主要矛盾,关注和满足各国国内大多数民众最紧迫、最关切、最重大的利益诉求,并不断发现和解决新的社会主要矛盾。由于具体国情下现代化任务的轻重缓急各有不同,各国在现代化进程中的路线方针政策和政治经济规划势必差异甚大。
不可否认,人类的现代化进程开始于欧洲,但是,“现代化”不应被等同于“欧洲化”或“西方化”。某些国家试图将西方现代化进程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意识形态、政治制度和發展模式包装为人类实现现代化的唯一通道,这给后起国家探索对本国有益的现代化道路造成了一定的认知风险。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凡不经扬弃、直接套用西方现代化经验的国家普遍陷入了三种陷阱:一是沦为傀儡国家,即主动放弃道路探索权和部分主权,换取融入西方阵营并“搭便车”的资格。此类国家不可被视为实际独立自主的国家。二是变相沦为殖民地,即在西式上层建筑的指导下,维持旧殖民地时期的经济结构服务昔日宗主国。此类国家对西方经济和规则的依附性过强,极易丧失外交和安全领域的独立地位。三是沦为失败国家,即西方现代化道路无法匹配其国情实际,造成社会合作解体,经济发展停滞。此类国家的“复制”进程一旦达到某一临界点,将不可逆地丧失探索独立发展道路的能力和机遇。
二、西方现代化进程受阻的表现及根源
自17世纪起,西方国家以资本主义生产关系顺应了当时欧洲的现代化潮流,实现了生产力大发展,并使西方现代化道路一度成为当时国家发展的经典“范本”。但是,在资本主义精神及其衍生制度、政策的消极作用下,西方国家的现代化进程遭遇了源自内部的巨大阻力。
1.西方现代化道路的早期先进性
至17世纪,欧洲资本主义工商业取得了长足发展,资产阶级力量日益强大。但是,封建政权一方面在政治上不断利用宗教和军队防止社会力量分享权力,另一方面在经济上阻断统一大市场的形成,并通过税收、土地政策谋求削弱资产阶级力量。因此,在启蒙思想指导下,相较于国王贵族,人数更多的资产阶级不断尝试打破封建专制的政治垄断,以“改良”“革命”“制宪”等方式作为现代政治方案,促使政治权利从国王、贵族流向社会下层[1]。与此同时,资产阶级以“自由市场”“自由劳动”“自由竞争”作为经济方案,促使经济财富从专制政府流向雇佣劳动市场并在市场规律的作用下被二次分配。资产阶级在获得更多政治权利和经济财富之后,开始更有效率地组织更大规模的社会生产,并以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思潮推动社会合作,由之而来的工业革命浪潮又进一步冲击涤荡了旧思想和旧制度。
因此,从英国开始的西方现代化进程在特定历史时期的特定国家范围内具有相对的历史进步性。西方资产阶级以人智代替神权、以机器代替土地、以资本代替血缘,确实完成了一次相较于中世纪更为广泛的政治经济资源分配,人数更多的资产阶级开始主导欧洲的生产生活,组织和参与社会化大生产的积极性空前蓬勃。这与现代化道路的本质要求保持了一致[2]。
2.西方现代化进程受阻的具体表现
然而,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等西方国家的社会改革逐渐陷入停滞,分配机制开始走向失灵,主要的政治经济资源没有流向更多人口,反而愈发流向少数精英人群。
第一,军事活动本质上沦为内向敛财。对于美国等西方国家的资产阶级而言,挑起或介入冲突对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精英”的无本万利之举。以美国军工复合体为例,它囊括了政治、军事、商业、学术精英:美国智库、媒体等舆论主体不断在国内渲染外部威胁,强调维持高额国防开支以及投资军工的必要性;经国会议员授权,美国纳税人的财富或被用于研制、生产和购买武器,或被海外军事基地消耗,或被直接输至军事援助对象国;然而,倒卖先进武器收入、受援国利益回报与战后投资收益等收入却大部分落入军工、科技、能源等行业的垄断企业。为“分赃”均匀,在任时为资本力量提供舆论、政策便利的精英人群在退休后可以通过所谓“旋转门”机制进入企业享受富豪生活[1]。如此,本可用于改善民主民生、经营社会事业的经济资源变相增值后,却被军事利益集团纳入囊中。
第二,选举政治本质上沦为富人游戏。西方选举政治中,普通民众极难参与其中并享受政策红利。以美国总统选举为例,政治花费纪录被连连打破,底层民众乃至中产阶级根本无法募集和支付如此巨大的参选资金,只能沦为旁观者。欧洲金元政治的状况亦不容乐观。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等国的长期执政党均长期面临来自民众的“政治金融化”指控,乌克兰、希腊、摩尔多瓦也多次爆发针对金融寡头政治的大规模公众抗议活动[2]。同时,尽管在选举期间不同党派貌似对立的政策主张泾渭分明,但无论何党执政,都将防止权力流出精英圈层。
第三,财富分配本质上沦为阶级剥削。西方资产阶级通过信息优势和政策影响力攫取了国家发展红利,加剧了国内各阶层之间以及全球财富的两极分化。至2014年,最富裕与最贫穷的10%人口所拥有的财富比:英国是17∶1、西班牙是14∶1、意大利是11∶1、德国是10∶1、法国是7∶1[3]。此外,“低收入国家的财富由1995年的36160亿美元增加到2014年的71610美元,几乎增加了一倍,但此期间低收入国家财富在世界财富中所占的份额没变,一直是1%”[4]。这些数据均说明,西方国家的低收入阶层以及落后国家的经济地位始终没有得到改善。更有甚者,資产阶级已开始提前分配未来财富,美国等西方国家在社会福利制度、教育制度、医疗制度等方面存在严重的代际透支[5]。
第四,信息科技本质上沦为控制工具。在以信息科技为核心内容的第四次工业革命中,美国等西方国家没有将科技寡头掌握的先进科技用于平权惠民,反而用于扭曲真相与操控民意,民主政治正在变为“算法”政治。以最近兴起的ChatGPT机器人为例,“一个能够理解政治网络的系统如果与ChatGPT的文本生成功能相结合,便可以识别出对特定政策领域(例如,公司税收或军费开支)最具影响力的国会议员。像人类游说者一样,这样的系统可以说服控制利益政策的委员会中犹豫不决的代表,并在法案走向投票时将资源集中在多数党成员身上”[6]。代议制民主或将愈发不能代表选民利益,而只是代表人工智能程序设计者及其金主的意志。
3.西方现代化进程受阻的阶级根源
西方现代化进程受阻的本质是资产阶级的自私本性阻碍了现代化普遍性逻辑在分配环节的自我延展,以致国家无法持续贯彻现代化宗旨。
第一,资本主义精神不利于财富被用于造福真正的“多数人”。马克斯·韦伯以资本主义精神概括了西方资产阶级最深层次的三种心理倾向:一是将“财富”而非“幸福”作为一切行动的目的;二是最大程度提高积累财富的效率;三是以新教教义赋予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神性[7]。因此,在西方资产阶级塑造的现代化道路中,大部分劳动者只会被当作资本增值的廉价工具而不可能被视为社会发展的终极目的。当政治权利和经济财富从国王、贵族流至资产阶级时,后者必本能地拦截资源继续流向更多人,并转而利用人民“以钱生钱”。“资本的所有权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这种情况,被作为‘特殊状态而忽略掉了。”[1]当资产阶级从17、18世纪的“多数人”变成20、21世纪的“少数人”时,真正意义上的“多数人”便在事实上成为资产阶级的对立面。
第二,为服务资本长期增值,越来越多的国家财富被投入维持意识形态和军事霸权,而非用来改善民众生活。意识形态霸权旨在吸引更多国家接受西方话语和规则,进而方便资产阶级使用软实力杠杆,促进资本增值;军事霸权旨在威慑和遏制潜在威胁与反抗力量,便利资产阶级安全有效地打开市场、获取资源。两者均需西方国家长期持续投入大量财政收入,短期内无法产生经济收益,长期经济收益又被精英阶层占有。
第三,西方民众没有找到正确的斗争方式,民粹主义是“麻醉剂”不是“救命药”。表面上看,民粹主义是“多数人”拒绝“少数人”的社会表现。但是,“民粹主义对‘人民的抽象推崇导致其怀疑和敌视一切组织化的政治运动形式,而这种敌视为卡里斯玛式‘领袖的崛起创造了条件”[2]。近年来欧美各国的民粹主义思潮普遍被右翼极端主义分子利用,以便于释放民众积怨的政治口号进一步巩固了资产阶级统治。生产力发展的要求是合理激发更多人有序参与社会化大生产,而非以“无秩序”取代“少数人”,换一种方式阻碍生产力发展。
三、中国式现代化中的资源持续分配
人类的整体现代化进程既不会因西方国家发展进入瓶颈而倒退,也不会因西方资产阶级垄断资源而中止,最终将在推动资源开放、持续自我革命、坚持人民至上的国家发扬光大。
1.中国共产党对中国式现代化的探索实践
尽管中国式现代化这一理念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方被提出,至党的二十大方被系统化完善,但是探索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早期实践却自20世纪20年代便已开始[3]。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官僚资本、地方军阀、土豪劣绅、外国买办等势力垄断了几乎所有政治经济资源,抑制了社会化大生产进一步扩大。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不懈奋斗,最终实现了民族独立、主权在民,为全国人民实现政治权利奠定了基础;同时,“党团结带领广大农民‘打土豪、分田地,实行‘耕者有其田,帮助穷苦人翻身得解放,赢了最广大人民广泛支持和拥护,夺取了中国革命胜利,建立了新中国,为摆脱贫困创造了根本政治条件”[4]。
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生产力发展取得长足进步,中国的资源分配渠道随之更为制度化、正规化。政治上,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建立了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中国人民获得了政治协商、民主监督、参政议政的权利。经济上,全民所有制与集体所有制的建立为国家从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人民从农业生活进入工业生活提供了保障,极大提升了人民群众参与社会劳动的积极性。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民得以更加广泛地享有新产生的政治经济资源。政治上,国家法制建设与政治体制改革赋予了中国人民更多政治权利。中国通过健全法制将政府和社会的权利义务明晰化[5]。经济上,改革开放大大缓解了中国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中国既做到了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又没有改变社会主义的国家性质[1]。
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后,中国的生产力水平空前提升,更大力度的生产关系调整被提上日程,中国人民的政治经济地位与社会化大生产水平也因此实现了历史性飞跃。政治上,中国人民政治权利的范围不断扩大、质量不断提高。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2]。其中,“美好生活需要”指向了人民对于深度参与政治生活、分享国家发展红利等更高级权利的需求。党的二十大报告更是明确指出“必须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坚持党的领导、人民当家做主、依法治国有机统一,坚持人民主体地位,充分体现人民意志、保障人民权益、激发人民创造活力”[3]。经济上,“党中央把脱贫攻坚摆在治国理政的突出位置,把脱贫攻坚作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底线任务,组织开展了声势浩大的脱贫攻坚人民战争”[4]。中国取得了脱贫攻坚战的全面胜利。
中国的政治权利与经济财富被持续分配给最广大的人民群众,且两者的内涵和程度还在被不断丰富和加深。在此进程中,中国广泛的社会合作推动社会化大生产,实现了生产力的进一步飞跃。
2.中国持续推进现代化的原因分析
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成就与其所根植的社会文化土壤密不可分。三种要求持续分配政治经济资源的文化要素决定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政策取向。
第一,中国“以发展求生存”的历史任务要求持续解放和发展生产力。至19世纪,中国在主权意识觉醒之初便面临着国家主权消亡之险。中国要在主权体系下生存,便必须在残酷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实现现代意义上的“发展”,而非古代意义上的“盛世”。换言之,主权化中国的发展问题是其生存问题的一部分——要谋求生存则必须发展实力,要发展实力则必须走现代化道路。因此,只有通过制度设计将政治权利和经济资源源源不断地分配给最多人口,才能博得主权独立与民族复兴的最大可能性。
第二,马克思主义的人本精神要求不断提升人的认知水平和生活质量。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的哲学革命要求不断把人从理念的压迫中解放出来。自柏拉图以“眼见不为实”的思维方式将理念确立为存在本体后,后世西方哲学家普遍围绕理念的主体、边界、展开方式进行本体论和认识论的研究[5]。在此传统下,西方资产阶级惯以普世的、完美的理念包装阶级私利。马克思主义的哲学革命正是针对这种“彼岸”世界的理念至上传统展开,将“此岸”世界的实践重新确立为知识的源头[6]。把动态的实践置于静态的理念之前,这完全符合现代化持续调动个体参与社会化大生产积极性的精神实质。另一方面,马克思的经济学革命要求不断把人从劳动异化中解放出来。在社会权力的支配与被支配关系中,“他(劳动者)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治理,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7]。马克思人民观要求不断修正剥夺个体尊严感、压抑生产积极性、最终阻碍生产力发展的经济制度,不断提升人的尊严。
第三,中国传统文化的人文关怀要求政府持续强化民心支持。儒家文化对政府合法性的施政要求以及对社会精英的道德教育为中国执行可持续的现代化方案奠定了人文基础。一方面,“得民心”是中国社会治理的主流政策倾向。在儒家语境中,“得民心”意味着朝野团结一致、社会生产顺利;而“失民心”则意味着政权认同解体、社会生产受阻。要“得民心”,国家须采取安民、富民、悦民政策[1]。这在某种程度上符合现代化发起最广泛社会合作的要求。另一方面,中国较为早熟的人才選拔制度也强化了精英人群“责任大于权利”的奉献倾向。中国的主要社会精英没有西方资产阶级把资源“截流”在本阶层的心理基础,反而有强烈的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情感倾向。这种中国特色文化倾向也体现在中国共产党对党员的精神要求之中。
3.中国式现代化独特的民心政治路线
在持续推进现代化的过程中,中国形成了“民心是最大的政治”这一价值倾向。这便实现了将现代化道路的普遍逻辑与中国的特殊国情相结合。在解决诸多现代化难题的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坚持民心政治路线,切实走出了一条符合本国民心与世界利益的新型发展道路。
第一,工业启动资金问题。自15世纪以来,西方国家主要以殖民掠夺的方式完成发展工业所需的原始资本积累。资本主义精神与新教伦理相结合,要求西方资产阶级把“使钱生钱”作为生活的唯一目的与荣耀上帝的有效手段。因此,奴隶贸易、种族灭绝、殖民压迫、军事扩张对西方资产阶级并不构成道德压力。与之不同,中国主要依靠工农业“剪刀差”向内完成积累工业启动资金。在“统销统购”的过程中,国家以价格高于价值的工业产品交换价格低于价值的农业产品,形成发展工业的资金积累[2]。改革开放之后,国家财政开始大力反哺“三农”,从立法、税收、定价、基础设施建设等多个方面缩小城乡差距。“反对殖民,内向积累”的民心基础有三:一是受农业生产方式中形成的慎战观念影响,中国人民对于扰乱农时、破坏稳定、增加赋税的主动战争行为持否定态度。二是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儒家道德观影响,饱受帝国主义压迫的中国人民绝不愿将自己付出巨大代价才得以摆脱的悲惨命运强加于他国人民。三是受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革命观影响,中国人民对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劳苦大众形成了深厚的阶级感情。
第二,环境污染问题。西方国家的现代工业发展时间较长,对全人类自然环境危机负有主要责任。尽管西方社会也曾一度兴起以环境保护主义为核心的绿色政治思潮,但是在政府层面,环境保护更多被西方国家用于塑造国际规则和限制后起国家。与之相反,在发展现代工业的同时,中国把环境保护提升到政治原则的高度。尽管在工业化起步阶段,中国也曾经历了空气、水源、耕地、矿产等资源的严重破坏,但中国在以最快速度跨越工业奠基阶段期间及其之后,均以国家力量组织恢复森林耕地、减少碳排放量、保护生态平衡,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2017年,《中国共产党章程(修正案)》将“实行最严格的生态环境保护制度”写入党章;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围绕生态文明建设提出了一系列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污染治理力度之大、制度出台频度之密、监管执法尺度之严、环境质量改善速度之快前所未有[3]。“反对污染,绿色发展”的民心基础有三:一是受人地矛盾紧张的客观条件限制,中国人民需要更高质量、更可持续的生产方式。二是受道家自然观影响,中国人民自古怀有敬畏自然、师法自然的朴素情感。三是受马克思主义劳动和生产力理論影响,中国人民普遍接受“劳动和自然界在一起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1]。
第三,对外经济关系问题。西方国家主要采取三种方式处理对外经济关系:一是通过帝国主义战争,解决对国际资源、市场和规则制定权的分配问题。二是构建“中心-边缘”式国际经济秩序,通过资本、劳动力、产业布局控制全球生产和利润分配。三是将经济议题意识形态化,追求高新科技领域、全球产业链条的西方化,遏制打压所谓“竞争对手”。与之相反,中国始终坚持维护世界和平与发展的全球大局,顺应和推动世界多极化发展,促进全球全面均衡可持续发展,并形成了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目标的外交顶层设计,提出了发展、安全与文明三大全球倡议,努力与他国形成共建美好世界的最大公约数。“反对冲突,互利共赢”的民心基础有三:一是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因中国与世界的良性交互而迅速提升。二是受马克思主义消除经济对立的思想[2]影响,中国人民对于建立在剥削基础上的“幸福生活”持排斥态度。三是受儒家天下大同理想影响,中国人民更加接受超越私利且主体多元的社会生活和国际秩序。
四、东西方现代化进程的现实启示
当下国际实力格局的“东升西降”与世界现代化进程的“东进西退”之间存在着符合历史唯物主义规律的对应关系。全球生产力格局的演进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生产关系现代性格局的变化。东西方现代化进程的差异给世界各国提供了重要的现实启示。
1.现代化的基本任务是客观历史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现代化是社会总体与个体利益的辩证统一,这决定了现代化道路在这两个层面的基本任务。从社会层面来看,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是人类历史的正确方向,有利于此的生产关系即代表了国家正确的组织管理方式。中国式现代化是以建立国家和民众的正确关系不断满足生产力发展要求的过程。西方现代化则在一定程度上以不公正的市场原则或过度化的福利政策,打击底层乃至中产阶级融入社会化大生产的热情,以致无法最大程度激发社会活力。所谓“制造业空心化”“中产阶级萎缩”“毒品枪支泛滥”等现象,都是这一问题的具体表现。从个体层面来看,人的幸福是一切生产力发展和生产关系调整的最终目的。中国式现代化本质上是“人”的现代化——人口规模巨大、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走和平发展道路等特征都指向了“人”和“人的生活”[3]。西方现代化更大程度上是资本的现代化,“人”沦为服务资本的工具。比较来看,国家对现代化的时代潮流和基本任务只能顺应,不能扭曲、改变和偏执一端,否则将受到“去现代化”的惩罚。
2.人类现代化道路的多样性有利于各国,有益于世界
“现代化不是单选题,历史条件的多样性决定了各国选择发展道路的多样性,各国选择发展道路的多样性又决定了现代化理论的多样性。”[4]西方国家在开放海洋环境和以工商业为主流经济条件下形成的现代化道路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在发展科技、保护个性、活跃经济等方面也为世界提供了某些有益借鉴。西方现代化进程能否被持续推进,主要取决于西方国家能否从自身整体实际情况出发,使主观再次符合客观,推动社会发展回归现代化的大道。从全球角度来看,多种现代化道路百花齐放的国际生态有助于人类社会健康可持续发展。一是因为世界各国可以相互借鉴现代化道路,取长补短,打破思维定式,消除视野盲区。二是因为各国基于本国国情的成功发展可以为合作解决全球性问题提供物质基础和多样方案。三是因为现代化道路的多样性是人类规避整体性危机的重要出口。如果世界上只存在一种现代化道路,一旦此道路自身的内在弊端集中爆发或优势走向过犹不及,世界必将陷于向内缺少反思自驱力、向外缺少纠偏参考系的危险境地。广大发展中国家既不应照搬西方,也不应照搬中国,而要从本国实际出发,通过实践探索推动生产力发展的健康的生产关系。
3.民心政治既体现了中国现代化道路的特殊性,也为各国成功实现现代化提供了宝贵经验
“民心,是指人民的思想、感情、意愿等。‘民心是最大的政治,说的是制定大政方针政策时,只有始终坚持以民心为贵、以民生为重,始终重视民心、尊重民意、顺应民愿,努力为最广大人民群众谋福祉,才能得到人民群众的认同,赢得人民群众的拥护,才能巩固执政地位、完成执政使命。”[1]中国式现代化在引导资源流动、组织社会合作的过程中坚持人民至上、紧紧依靠人民、不断造福人民、牢牢根植人民。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演变反映出人民关心的低级问题不断被解决、更高级问题不断涌现的发展历程。因此,民心政治的逻辑即“满足社会主要需求—促进社会生产合作—满足社会更高级主要需求”,这与现代化“生产力发展—调整生产关系和资源分配—促进生产力进一步发展”的逻辑相吻合。
4.新质生产力持续发展的基础之一是现代化生产关系的持续优化
2023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黑龙江考察时提出,“积极培育新能源、新材料、先进制造、电子信息等战略性新兴产业,积极培育未来产业,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增强发展新动能”[2]。2023年12月11日至12日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以科技创新推动产业创新,特别是以颠覆性技术和前沿技术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发展新质生产力[3]。2024年1月3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体学习时强调,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必须继续做好创新这篇大文章,推动新质生产力加快发展[4]。更高素质的劳动者是新质生产力的第一要素,更高技术含量的劳动资料是新质生产力的动力源泉,更广范围的劳动对象是新质生产力的物质基础[5]。这些要求无不指向社会化大生产的高度集约与劳动者生产积极性的高度活跃。因此,发展新质生产力不仅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必经之路,更是在安全、能源、空间等传统生产力发展要素稀缺性日益凸显的背景下,全人类必须面对的时代命题。无论对中国还是世界而言,推动政治权利与经济资源持续向更多人口分配,均有助于激活生产力发展的每个社会环节,对全球范围内新质生产力的涌现和爆发具有重要意义。
〔责任编辑:史拴拴〕
[1]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22页。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3页。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47—153页。
[3]丰子义:《“生产关系”与唯物史观关系的再认识》,《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5期。
[1]吴永生:《权力范畴与马克思的政治理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版,第211頁。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1—3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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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姜少敏:《经济全球化、反全球化与逆全球化力量的博弈:过程、现状与趋势》,《教学与研究》2019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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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钟佩霖、曾波:《从邓小平法治思想论法治中国的构建》,《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6期。
[1]《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36—338页。
[2]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1页。
[3]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37页。
[4]《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4卷,外文出版社2022年版,第127—128页。
[5]梯利:《西方哲学史》,葛力译,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60—77、305—520页。
[6][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16页,第53页。
[1]《孟子》,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3—28页。
[2]温铁军等:《八次危机:中国的真实经验》,东方出版社2013年版,第12页。
[3]《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学习纲要》,学习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168—169页。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88页。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95—312页。
[3]《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4卷,外文出版社2022年版,第123—124页。
[4]文红玉、王雨晨:《中国式现代化具有重要启示意义》,《人民日报》2022年10月10日。
[1]李辉卫:《民心是最大的政治》,2017年6月12日,http://theory.people.com.cn/n1/2017/0612/c40531-29333943. html。
[2]《习近平主持召开新时代推动东北全面振兴座谈会强调牢牢把握东北的重要使命奋力谱写东北全面振兴新篇章》,《人民日报》2023年9月10日。
[3]《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举行习近平发表重要讲话李强作总结讲话赵乐际王沪宁蔡奇丁薛祥李希出席会议》,《人民日报》2023年12月13日。
[4]《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体学习时强调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扎实推进高质量发展》,《人民日报》2024年2月2日。
[5]习近平经济思想研究中心:《新质生产力的内涵特征和发展重点》,《人民日报》2024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