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崇光
家乡,一个充满母性色彩的名字,她让每一个从那儿走出的游子心中时常涌动着四个字“好想回家”。
我对下乡所在地桃园村有着深厚、真挚的情感,称其为第二家乡。和从桃园村出来的一名教师约好正月十四回去趟。这天一大早,我站在阳台上往外一看,原本乍暖还寒的季节,如今呈现在眼前的是另一番景象。一夜间,外面的世界变成了白色,不得不感慨大自然的神奇和魅力。这时,刘老师开着车来到了楼下,都说春雪过后美好会不期而至,信其所言,我拿起头天晚上早收拾好的提包就上了车。
雪后路滑,车在城区开得慢,却也让我有机会欣赏沿途潍河两岸的雪景。电视塔不畏严寒地高耸在那里,体育馆和游泳馆像一对双胞胎雄卧着守卫在那儿,潍河上白茫茫一片,河中央有一条缝隙,河水正努力地一点点涌出,在向外界宣示自己的势力范围,岸两边枝上挂着雪花,一栋栋高楼都戴上了白色的御寒帽,驶过大桥再回头看,一座银色天桥把两岸紧紧连在了一起。原来,我们与之相伴的城区这么美丽。
往远处看,天地一色,连成一片,被白雪反射的阳光让人眯起了双眼。
我们先来到以前村民集中居住过的旧宅地。一切都变了样,老宅子拆得真干净,房屋墙基都一点看不到了,现在已成了一个个草莓大棚。但老学校的几间平房教室还在,用作大棚种植户的歇息房。站在陈旧的教室前,勾起了我太多的回忆和联想。
以前这里是一片看似差不多的平房,那时学校房屋像点样,再就是家里有人在外吃商品粮的几户房屋是红砖白灰墙外,其他都是低矮简陋的平房,有的还是草皮屋,土打的山墙经风吹雨淋日晒早已凹凸不平,窗户是木棱格子,再封上一层白纸,鲜见有玻璃窗户。一户一个小院落,院内靠近北屋正房空地上有一个秫秸围起来的玉米或地瓜干粮食屯,院内西南角垒有猪圈和茅坑,有的户再垒个鸡窝、兔子窝什么的,若再种棵果树、养点花,算是村里见过世面的大户人家。院落大门用黑漆或墨汁刷的,有的已露出了白色木茬子。有的在门前种了棵大树,用来遮阳、拴牲口。院墙上爬着丝瓜、豆荚,显得质朴却有力。有的户养只狗,懒洋洋地趴在门前,遇有生人经过,会突然立起,然后一阵狂吠,直到生人远去或主人出来唤住狗。这一切,构成了当时地地道道的农家小院。
在刘老师的提醒下,我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走进了老教室。室内早已换了模样,当年课桌课椅的位置,一半用作了灶房,一半堆放着杂物,但黑板还保留着,黑板下沿边框上还有几支粉笔,是大棚主人用来记事的。我忍不住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沙石峪”三个字。四十多年了,我依然记得当年离开学校前给学生们上的最后一节语文课的题目是“沙石峪”。现在虽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但在我眼里仍似有一排排求知欲极强的学生在听课,耳边仿佛又响起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抚摸着黑板,我的手有些颤抖,心有些不舍,思绪犹如一只迎着劲风的风筝飞出去很高很远。
来到村东面的小溪,也是两个村的界碑。通往小溪的小路早已被雪覆盖。我们小心谨慎地行走,脚踏在地上发出蚕吃桑叶的沙沙声,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真不忍破坏这雪景,心里盼着再下场雪吧,恢复它未受侵扰时的状态,让这天然的美景留驻的时间长些,再长些。
小溪以前是全村的休闲热闹处。小溪边上每隔两米左右就放置一块石板,村民们就在这石板上用木槌槌打或搓洗衣服。夏天,孩子们在溪里撩水、泼水玩,有的一手撩水,一手抹擦脸上流淌的水珠,身上的衣服早已成了紧贴身的水衣,孩子们率真的天性得到尽情地释放。每当这时,正在洗衣服的女主人会边笑着边大喊几声呵斥自己的孩子,而若让家里男主人看见,会吼上几声,吓得孩子倏地跑掉,也展现男主人一家之长的权威。
小溪让我想起了以前嬉笑声、打闹声混成一片的热闹场景,想起了老师、学生和乡亲们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勾勒出一幅村民淳朴、乡村和谐的水彩画。面对长长的小溪,我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搭成喇叭状,用力喊了声:乡亲们,你们好吗?短短的七个字缓缓地在小溪间游荡回响,我觉得此刻整个小溪都在摇晃。
果园在村后。雪后的果园没有风,没有鸟鸣,地上一片银白,周围一片寂静,空气好像凝结了一样,一切都静止了,静得令人窒息。
尽管大雪盖住了树枝头,但挡不住春天植物顽强的生命力。只见满园的桃树上一个个刚冒小尖尖的灰绿色花苞呈枣核状顽强地傲立枝头,一点一点,连成一片,显得格外醒目。我边想象着来日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美景,边悄悄地走近,凑过去,用手捏住一个花苞,使劲地闻着,闻不到什么味,但心里总觉得它有一抹淡淡的清香。用手掰开看,是一层层白白嫩嫩的花叶,最里面是一个有点硬实的花核,莫非是花芯?
果园现在已全部改种优良品种的油桃了,个头大、水分足、味道好,已成为村里主要的经济作物之一。如此,拥有成片桃树的果园也为桃园村打出了自己的名片,算是渊源了。
最后来到搬迁后的村庄新居前,只见一排排有着乡村风情的新屋整齐地列在那儿,扫去积雪的水泥路面显得格外水灵洁净,户户门上贴着红底黑字或金字的对联,有的还在门檐下吊挂着两个大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年味还在。不知为什么,面对旧貌换新颜的房屋,我却隐隐有一种亲和感与失落感糅合在一起的感觉。
来到刘老师家,先向刘老师的父母请安拜年。东边一溜五六个人都站在那儿齐声说:“张老师好!”我边回应着,边仔细辨认每一个人,刘老师也在一旁逐个介绍着,原来都是我当年的学生。末了,刘老师说在里屋还有两个老相识。我一听,就急不可待地一下推开了里屋门,迎面两个人正笑呵呵地对着我,我只顿了一下,就认出来了。一个是村里的老支书,一个是当年与我同事的郭老师。我上前与两人分别紧紧拥抱着,没有多说话,只是相拥着,相互用拳头在对方的脊背上用力捶了几下。一言难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越吃越热乎,越喝越怀旧。大家说起了生活,说起了人生。而我更关心当年教的学生怎样了。大家告诉我,当年你教的学生中,男生都先后在城里或到外地工作去了,女生除了少数在外参加工作外,大部分嫁到了外村、外乡镇成了农家主妇,饭后喝茶水继续叙旧。老支书告诉我,昔日贫困的家乡如今建有活动室、卫生院、超市,还建立了农机专业合作社。不同于前几年,最近这几年毕业的学生有一些回家乡创业的了。我也趁此浏览了下刘老师父母家,看到齐全的家电、成套的橱柜,东屋里安放的是席梦思床,西屋里盘的是电炕,堂屋客厅有大彩电、组合式沙发茶几,要紧处还摆了几盆花。说农村变化大、赶上了好日子,别人怎么看我不清楚,但我信,我羡慕。
我甚至在想有一天我能否回到家乡,有一处住宅,整一小块地,养几只鸡,种点应季菜,调理几盆花,闲时看看书,或者到处走走,远离城区喧嚣,呼吸着新鲜空气,该是多么惬意的生活。
人之一生,起于自然,归于自然。粗茶淡飯,俭朴的生活,只要我们觉得珍贵,那它们便是最有价值的人世欢乐。只要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我们定会在平凡中发现美、感悟美,享受那蕴藏其中美好的生活情趣。
太阳西斜,该说声再见了。我与每一个人使劲地摇晃着握手道别。心头一热,视线竟渐渐地有些模糊了。
回去时,路上的雪开始融化,被雪水浸透的农田呈现一片深褐色。都说春雨贵如油,这场大雪或许是送给大地母亲最好的礼物吧。
家乡情,我永生难忘。
作者简介:
张崇光,男,山东省青岛市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潍坊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青岛文学》《杂文选刊》《当代散文》《青海湖》《青岛日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