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于
我妈是一个知青,我爸是一个农民。在我幼时的岁月里,我爸应该很辛苦。只有他一个农村户口,却有三个城里人要养活,他的田地太少了。但他勤快,愿意为生活付出所有气力。据说我家永远是每亩地里出钱最多的人家,而他的女儿们却几乎没去过那片土地。
辛苦的农村生活让我妈也异常艰辛,但她尽心尽力地养育我和妹妹。那时,东北没什么太好吃的水果,入秋的山楂勉强算水果吧。有一次,家里买了一堆山楂。对于这堆山楂,我恐怕要记上一辈子,拿到手里,连咬了两三个,真难吃,嘴里、胃里顿时涌出酸水,我一把把它们扔在地上。这堆山楂如一张张长满麻子,满是皱纹的脸。我越看越气,趁着我妈不注意,把这堆山楂全扔了。
我妈发现后竟没有批评我,而是默默地把这些讨厌的家伙捡了回来。我妈把山楂洗净,去籽,倒入锅中,放糖,小火慢慢熬到鲜红直至黏稠,我才知道,山楂竟可以做成可口的山楂酱。只要放白糖,多放,再难吃的山楂也会变甜。就像我们的日子,酸涩难忍,又漫长,可终究能通过努力,让日子变得甜一点儿。酸酸甜甜的山楂酱放在罐子里,想吃的时候去挖一勺。现在想想,那种甜还能浸到心里。尤其是在寒天,把罐子放在耳房里,山楂酱处于半冻不冻的状态,不会坏了味道,也能随时挖出来吃。
东北几乎有半年的冬天,冬天里没有农活可做,很多种地的人就猫冬了。猫冬怎么可能有收入?我父母脑子活,也不怕吃苦受累。他们养了几头奶牛,按我妈的话说:“家里又多了一个人上班。”奶牛产牛奶,牛奶可以卖钱,每天都有收入。就算猫冬,田地里不生钱,家里的牛也能赚钱。
入冬了,我爸在电影院烧锅炉,我妈在水泥厂上班。我妈下了班,要到托儿所接我和妹妹,然后回家挤牛奶,又要带着两桶沉甸甸的牛奶去奶站卖掉。那一年,我和妹妹还很小,害怕得不肯在家。我妈一咬牙,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把十几斤重的牛奶桶挂在自行车后面,两个女儿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天有点冷了,我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夜幕来得快,天色很快就沉了下来。
我妈带不动我们了,就放下我和妹妹。路过综合商店时,我和妹妹不走了,我们的目光定在了那里——店门口摆着的一串串冰糖葫芦的地方。不一会儿,我和妹妹便一人手里一串冰糖葫芦。我们一边吃,一边在深沉的暮色里跟我妈走。我妈骑会儿自行车,再推着自行车走一会儿。我和妹妹跑跑走走,一点儿也不冷。暮色很深,带着冬季里冰冷的浓雾。只有路灯是橘黄色的,每隔一段,就劈开夜色挥洒些温暖的光来。母女三人,就这样,在冰糖葫芦甜甜滋味的引领下,按时赶到了遥远的奶站。
天冷,我妈是热的,蹬自行车出了一身的热汗。我和妹妹坐在车大梁上,遇到过天桥、上坡时,都下来帮忙推自行车,手和脸蛋是冷的,可我们的身子、心里是热的。
那些年,我父母从来没机会休息,除了种地、上班,他们还干过很多营生,只要能赚钱,他们从不吝惜自己的时间和力气。他们一心要两个女儿过更好的日子,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愿望要如何实现,但他们从未放弃过努力——过更好的日子的努力。
城市化改革的大潮中,种田为生的我爸改换了城镇户口。我妈也在企业改革后,开始领退休金,退休金每年都在增长。
现在回到我父母家,假如是冬天,他们一定会提前买了冰糖葫芦,放在冰箱里,等我吃。吃着这冰糖葫芦,我就会想起那堆曾被我扔掉又被我妈捡回来熬成山楂酱的苦山楂,还有暮色中我和妹妹无限期盼的冰糖葫芦。仔细想想,其实,那些山楂从始至终都是甜的!
(选文时有删改)
名师点评
文章通过对童年艰辛生活的回忆,描写了父亲和母亲为了女儿们能过更好的生活,受盡了劳累。父母辛苦种地、养奶牛、烧锅炉,把孩子们养大成人。童年时母亲亲手做的山楂酱,让“我”品尝到生活的甜味,理解了父母无私奉献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