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忠 史浩然
《楚辞》作为全人类共同的财富,不仅在国内享誉盛名,也引起了全世界的学者和文艺学家的关注和重视。“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也可从《楚辞》在海外的传播发展状况中窥见一二。
《楚辞》在海外传播研究就地域方面来说,在东亚地域内的研究是最为广泛和深刻的。《楚辞》在古代就流传到日本、朝鲜半岛以及越南等国。就研究成果方面而言,日本和韩国也确实是其中最为突出的。
日本在楚辞学研究方面繁荣发展的主要原因,除了与我国相邻的地理位置之外,更多的是历史文化层面的相近相通,如很多汉字进入日本语言之中增强了文化传播的效果等。有学者认为,《楚辞》中的语句出现在《圣德太子十七条宪法》中:“《楚辞》最迟在公元703 年已经传入日本,这在奈良时代正仓院文书《写书杂用账》中也明确记载。”这也充分表明了《楚辞》在日传播时间已达到一千三百多年,值得我们着重关注和研究。奈良时代(即公元8 世纪),《文选》在日传播,其中的《楚辞》作品对于日本文学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平安时代(即公元9 世纪),藤原佐世奉诏编纂《日本国见在书目》,其中《楚辞》相关著作就有六种,“著录有‘《楚辞》家卅二卷,其中《楚辞集音》注明‘新撰,可见此时的日本学者在接受、传播《楚辞》文本的同时,已经开始从事对《楚辞》的研究工作”。“据日本学者石川三佐男先生统计,江户时期与《楚辞》相关的汉籍‘重刊本及‘和刻本达 70 多种。”关于《楚辞》在海外的传播和接受方面,国内外学者也有了进一步的关注,代表性研究有王海遠《日本近代〈楚辞〉研究述评论》《日本20 世纪50—80 年代的〈楚辞〉研究》以及郑友阶《海外楚辞学研究评述》等,着重梳理了《楚辞》在日本的传播历程;李佳玉《日本楚辞文献版本的调查与研究》从传统校勘学方法出发,对在日传播《楚辞》版本进行点校。
日本本土的研究也有极大发展,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古代,时间截止明治维新,江户时代虽然还处于《楚辞》在日本的传入期,但是也出现了许多代表人物。《楚辞》的学术研究注重注释和补充,政府努力推广儒学,一大批汉学家和《楚辞》研究者在那时大量涌现,例如东山、浅见炯斋、西村时彦等,大家纷纷学习研究中国古典文献典籍,日本学者发现《楚辞》这样较为晦涩的文字,对于当地普通人来说在理解上还是颇具难度,出现了对《楚辞》进行注解,使其具有日文版本的行为。《楚辞》刻本就此诞生,其实质上向普通民众大力传播了《楚辞》,《注解楚辞全集》就是其中传播力度最大、较为全面具体的《楚辞》训诂注本。《楚辞玦》是日本《楚辞》学者龟井昭阳的著作,最值得赞扬的是其对于中文原意的忠实遵循,对于中国古典诗赋的音韵、格律等方面都有严格对应,在跨语言翻译方面做出了卓越贡献。值得一提的是,龟井昭阳的《楚辞玦》是日本《楚辞》学者独立完成的第一本注解书。徐志啸先生认为“这一时期日本学者对于包括《楚辞》在内的中国古代文献典籍的研究方法,基本上延承中国古代的研究方法,即以训诂、考据、义理为主,同时还对我国历史上的《楚辞》注本加以评介”。第二阶段为近代,处于明治维新至“二战”时期,此段时间中的《楚辞》研究几乎处于停滞低迷期,这一时期的学术关注深陷西方叙事话语中,汉学被边缘化,自然关于《楚辞》的研究也偃旗息鼓。第三阶段为现当代,时间从“二战”至今,学术界涌现出的学术成果斐然,学术大家众多,最为著名的《楚辞》学者竹治贞夫编写了《楚辞索引》,其分为上下两篇,分别对应研究《楚辞》的叙事形式和《楚辞》的创作思想及主题。“索引”这一概念也是首次被提出,形成了具有个性化理解的系统性体系研究,使得《楚辞》研究逐渐深入透彻。通过检索知网、万方、读秀以及可搜索到的日本图书馆数据库,成果具有代表性的学者还有石川三佐男、桑山龙平、浅野通、稲畑耕一郎、藤野岩友、铃木虎雄、青木正儿、吉川幸次郎等,其中前三位主要致力于考证方面的研究,后三位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楚辞》的文学史方面。日本《楚辞》研究还呈现出侧重考古文献和实证调查的特点,史料的证明效力在研究中占比更高,在观点的说明上也更具说服力,以历史线索的梳理和著作述评的方式展开,确实对于《楚辞》的研究展现出独树一帜的风格,值得国内学者关注和思考,其成果对于国内研究有积极启发的作用。但是不可否认,囿于地域、语言、环境等因素的制约,国内的研究成果确实更为丰硕和深厚。
《楚辞》在韩国传播的研究成果也颇为丰硕,目前学界公认《楚辞》传入韩国的时期是在韩国的三国时期,即公元前57 年至公元668 年。随着《史记》《汉书》《文选》等文学作品的传入,《楚辞》亦逐渐流行于高句丽、百济和新罗,当时文人极其推崇《楚辞》,《海东野言》《清江先生诗话》等诗话笔记中多处记载了当时文人诵读《楚辞》的场面,《楚辞》不仅已经成为文人的必读书,也成了应举备考的必备知识,诵读《楚辞》甚至作为文人表达对于政治不满或是自我消遣的途径之一。在高丽王朝时期,以《楚辞》为核心的骚体文学极为盛行,文人模仿屈原写作骚体赋成为当时文坛的一大热潮,著名诗人金时习写下《拟离骚》《汨罗渊》《吊湘累》等作品批判朝廷奸臣,金净因政治被治罪,赐自尽,死前绝笔采用《楚辞》体的形式,以屈原典故自比,以表衷心。更有甚者,模仿屈原投江,郑希良遭遇流放被放还后,喟叹朝廷腐败,五月初五投江,以屈原自拟。
朝鲜王朝后期《楚辞》研究成果更为显著,詹杭伦《韩国诗话论楚辞述评》在论述《楚辞》研究成果时认为其“在韩国诗歌作者中是以格篇研究《楚辞》的专家,他对《楚辞》有系统的研究,擅长从哲理方面解析《楚辞》,善于利用内证和旁证解决《楚辞》研究中的问题。他的研究成果基本上可以与中国明清时期的《楚辞》学者媲美”。李瀷所作《星湖僿说》“诗文门”涉及《楚辞》的篇目众多,他对于唐代诗人李、杜也颇有研究,并且提出深得屈原之意的只有李白一人,他认为李白诗歌的源流是《离骚》,而“得《离骚》余意者,惟白也”。确实这对于中国文学源流的研究极具启发。还有一类篇目是在为其他诗词中的语句作注时引用到《楚辞》,许多诗话中也有类似的以《楚辞》来注释诗歌的,例如《诗家点灯》(李圭景)、《芝峰类说》(李晬光)、《五山说林藁》(车天辂)等,确实表明朝鲜王朝时期对于《楚辞》的学习和应用已经到达文学的各个领域。韩国本土的诗中也含有大量有关《楚辞》的内容,尹洁《饭筒投水词》记录和展示了将饭筒投入江中来表达怀念这一场景;李晬光《芝峰类说》中记录了端午节期间,我国百姓通过“竞渡”这一习俗仪式来纪念屈原;“南羲采的《龟碉诗话》乃是朝鲜——韩国诗话的一部巨著……内容庞杂,如同一部《艺文类聚》,是朝鲜——韩国诗话之最,在东方诗话之林也是比较罕见的诗话之作。”蔡镇楚在《比较诗话学》中记载了我国极多的传统习俗,其中就有许多关于我国古代端午节的制度与习俗,如“‘ 踏草斗草‘竞渡凫车,皇帝在端午节时赐文武官员衣服,赐侍臣宫冰等;此外还有端午的特色饮食文化,如九子玉粽、长命彩缕、楝花塞筒、菖花泛酒等”。以上确实可见《楚辞》因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在朝鲜半岛上的传播和发展是极为深远的,也对于朝鲜本土文化产生了重大影响,开创了新的文学范式,是值得我们着重关注和研究的文学传播现象。
与此同时,《楚辞》经由东亚的传播后,更是远播到大洋彼岸的欧美国家。“欧洲学者研究《楚辞》迄今约有 400年历史,欧洲学者译介《楚辞》的文献资料有 200 余种,包括英语、法语、德语、拉丁语、意大利语、荷兰语、俄语、波兰语、匈牙利语、罗马尼亚语、捷克语在内的十几种文字。”学者陈亮的调查研究显示出欧洲的《楚辞》传播也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现阶段欧洲《楚辞》研究可以划分为三个基本阶段,即以20 世纪为界限,20 世纪之前为早期研究,20 世纪上半叶为现代研究,20 世纪下半叶为当代研究。
20 世纪之前的欧洲早期研究中,明万历四十三年(即1615)出版的《天问略》一作,其作者是葡萄牙耶稣会士阳玛诺(1574—1659),很显然“天问”二字取自《楚辞·天问》。除了书名之外,书中两次化用《天问》语句,对于《楚辞》提出的疑问做出了自然科学性的解答。由此可知,《楚辞》在欧洲的传播至少有400 年的历史。此后法国耶稣会士的马若瑟赞扬《离骚》充斥着隐喻特质,并作为范例写于拉丁文《汉语札记》之中,其与雷慕沙合著的教材培养出奥地利皇家科学院院士——费茨梅尔,费在奥地利科学院会议上宣读论文并次年在《皇家科学院报告》刊登这一突破,具有历史开创意义。该时期代表性的研究著作还有法语译本《离骚章句》(德理文,1870,巴黎东学出版社)、法语长文《中国诗歌》(哈利兹,1982—1893)、英语译本《离别之忧——离骚》(庄延龄,1879,《中国评论》)、英国译本《〈离骚〉及其作者》(理雅各,1895,《英国皇家亚洲学会会报》)。这些译本代表了这一时期学术水平的高峰,在文学表现力上也各领风骚,虽有译本暂未完成,但就其手稿部分即可看出其卓越的水平。还有著作如荷兰高延《中国厦门岁时记》对于中国古代典籍中的传说,尤其是端午节的习俗进行了翔实的考证。英国艾约瑟《战国至汉代的中国诗人研究》将宋玉与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拜伦等进行比较,开创了比较文学的先河。
20 世纪上半叶的现代《楚辞》发展以中国文学史的发展作为主要脉络展开,《楚辞》的研究随着文学史的撰写而展现,其文学史的代表有《中国文学史》(翟理斯),他是将《楚辞》放置在中国诗歌发展历程的大轴上进行评判的,从而彰显出其特点:《楚辞》是中国诗歌发展继《诗经》之后的又一个里程碑,“诗言志”和“诗无定法”两个诗歌文学规律在其中展露无遗;还有在《中国文学史》(顾路柏)中,除了常规介绍作者、背景,选译《渔父》和《离骚》之外,更是将其中典故、隐喻这些生僻晦涩的内容当作屈原博学的证明,提出作为读者可以参透其中的奥秘也是一大乐趣这样的观点。还有如法国《古代中国》(马伯乐,1927)一书,虽未完稿,但更重要的是马伯乐培养了一批优秀人才,叶乃度在其指导下以《宋玉的〈招魂〉》获得博士学位,并且用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译注《楚辞》,对宋玉作品的开拓是其最为重要的研究方向。鲍润生在其指导下以《屈原的〈远游〉》获得博士学位,虽英年早逝,但大力驳斥了中国国内疑古派并注释翻译了《楚辞·九章》。楚辞学成为一个研究的专门方向,后苏联科学院费德林在阿列克谢耶夫的指导下获得博士学位。欧洲的楚辞学发展得如火如荼,从人类学、宗教学、考古学等多个方面介入《楚辞》的研究,确实与我国内部文学研究走出了完全不同的路径,国内学者给予一定的关注,可以帮助我们从时间上进行历时性观照,也可以从空间上进行共时性对比研究,为《楚辞》在世界文学中进行定位,《楚辞》必定会在世界文学史上拥有一席之地。
20 世纪下半叶的《楚辞》研究从1953 年轰轰烈烈开始。1953 年,屈原被世界和平理事会推举为“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同一年,我国也举办了纪念屈原逝世2230 年的活动,苏联在莫斯科召开了纪念屈原的会议,费德林在此之后发表了一系列关于屈原的论文和著作。其师阿列克谢耶夫翻译的屈原众多作品,文笔流畅,流传很广。阿列克师后又培养了杜曼、艾德林、谢列布里亚科夫等,这些青年学者确实在《楚辞》的研究方面涉及文学的各个方面,从屈原创作论到《楚辞》的主旨、思想内容、艺术特色,再到中国诗歌传统等。研究《楚辞》的国家从原本的西欧国家为主到遍布整个欧洲,东欧的波兰学者赫米耶夫斯基、匈牙利学者杜克义、捷克学者吴和等研究者都对此有深入研究,与东欧的研究相比,西欧国家的研究传统还是更为深厚,英国魏理《九歌:中国古代巫术研究》、霍克思《楚辞:南方之歌》,法国马迪厄《楚辞》全译本,奥地利施瓦茨《屈原问题研究》,德国彼得·韦伯- 舍费尔《中国赞美诗》、坎多尔芙·丽达《〈楚辞〉中的神秘旅游》、白马《王逸对〈招魂〉的注解》等著作和论文体现了当代欧洲《楚辞》学的發展,已经出现了较为精准的全译本,为后世欧洲《楚辞》学研究提供了新的方向。
海外的《楚辞》学研究在千年时间之内顺应时代潮流发展得非常迅猛,从地缘因素上,无论是我国一衣带水的邻邦还是远隔重洋的欧洲,都显现出楚文化和《楚辞》文学研究的蓬勃发展。足可以见得世界范围内对于我国传统文化的珍视,《楚辞》“走出去”的过程之中也激发出更多的民族自豪感,身为炎黄子孙,我们应该保护和传承这些文化,掌握更多中华文化的话语权。
作者: 周建忠,教授,南通大学楚辞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国家万人计划教学名师。中国屈原学会副会长。史浩然,南通大学楚辞研究中心研究生。
编辑:杜碧媛 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