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古屋大学:培养有勇气的知识人

2024-04-19 06:10宋晓煜
百科知识 2024年7期
关键词:名古屋郁达夫帝国

宋晓煜

1886年,日本明治天皇颁布“帝国大学令”。此后,日本政府陆续创办了九所帝国大学,其中七所位于日本“内地”,另有两所位于当时的日本殖民地朝鲜半岛与中国台湾岛。20世纪40年代末,日本战败后不久,七所位于日本境内的帝国大学均被改称为“国立大学”。

如今,“旧帝大”依旧在日本享有极高的声誉,并且自成一个小团体。举例而言,日本有一个类似同学会的组织—“学士会”,学士会成员约5万人,几乎皆为“旧帝大”的毕业生、学生和教师。此外,1962年以来,七所“旧帝大”轮番担任东道主举办一年一度的“国立七大学综合体育大会”;2004年,该运动会改称为“全国七大学综合体育大会”。

最后的帝国大学

如果说“旧帝大”是一个朋友圈,那么最晚加入这个朋友圈的就是名古屋大学(简称名大)。1931年5月1日,第八所帝國大学—大阪帝国大学正式创立,它就是如今大阪大学的前身。大阪帝国大学创立之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尚未爆发;与之相比,名古屋帝国大学创立于1939年,此时正值抗日战争时期。

作为“最后的帝国大学”,名古屋帝国大学的创立本身就包含着浓重的战争色彩。彼时,全日本正处于“国家总力战体制”之下,一切都要为战争服务。也正因此,1939年的名古屋帝国大学只有医学部,其前身是名古屋医科大学;1940年,该校新设理工学部,两年后将理学部和工学部分离;1943年,新设航空医学研究所,将医学与飞机制造相结合。这就是日本战败前名古屋帝国大学内的全部教学科研机构,由此可以管窥日本振兴科技、培养科研人员为战争服务的强烈意志。

根据福冈大学胜山吉章教授的分析,当时的爱知县正从轻工业转型为以军需产业为中心的重化学工业,且当地飞机产业相当发达,大量生产军用飞机。再者,名古屋医科大学相关人士从学术立场出发,热切期望当地成立综合性大学。种种因素叠加,推动日本政府在战争年代选定爱知县名古屋市为办学场地。

在名古屋大学大幸校区,有两棵梅树名为“汪兆铭之梅”。汪兆铭就是汪伪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1943年,汪精卫旧伤复发,此后症状不断恶化。翌年3月,病入膏肓的汪精卫从南京出发,抵达名古屋帝国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接受治疗,时任院长胜沼精藏以及后来的院长斋藤真都曾参与救治。1944年11月,汪精卫药石难医,因“多发性骨髓肿”死于名古屋。在其死后,汪精卫的家属向医院捐赠了三棵梅树以表谢意,其中一棵已经枯死,另外两棵存活至今。两棵梅树也从侧面证实了名古屋帝国大学曾为日本帝国主义对外侵略扩张提供各种支持的历史。

郁达夫的留学生涯

1947年,“帝国大学令”改称为“国立综合大学令”。名古屋帝国大学应“国立综合大学令”改名为“名古屋大学”。 直到1948年,该校才终于设立法经学部、文学部,成为名副其实的综合性大学。尽管名古屋大学在1948年以前没有文科类教研机构,但它与中国作家郁达夫有过一段渊源。

1913年秋,爱国法官郁曼陀被派往日本考察司法制度,为期约一年。随他一同赴日的是其年约17岁的三弟郁达夫。据《乱离中的歌吟:郁达夫自述》中记载,在那个年代,“日本与中国,曾有国立五校,开放收受中国留学生的约定。中国的日本留学生,只教能考上这五校的入学试验,以后一直到毕业为止,每月的衣食领用,就有官费可以领得”。抵达日本后,郁达夫先在东京的夜校学习日语,翌年夏天考入东京的第一高等学校,领到了人生第一笔“官费”。然而,他在东京的生活并不如意,常常因自己的中国人身份受到歧视。1915年秋,郁达夫离开东京,前往位于名古屋的第八高等学校求学。在郁达夫眼中,“名古屋的高等学校,在离开街市中心有两三里地远的东乡区域”,是一个“中国留学生比较少的乡下地方”。在这里,他所遭遇的轻视和虐待有所减少,但是,他在日本的生活总体上并不愉快。几年后,他考入东京帝国大学。1922年学成归国时,他写道:“日本是我所最厌恶的土地,所以今后大约我总不至于再来的。”

近10年的留日生活给年轻的郁达夫留下了不少阴郁的记忆。尽管他对日本总体印象不佳,但是在名古屋大学地标—丰田讲堂附近,竖立着一块纪念郁达夫的石碑。石碑立于1998年6月,左边是郁达夫的肖像,右边写着两个大字—“沉沦”。《沉沦》(1921年)是郁达夫以他在第八高等学校的留学经历为基础写就的青春小说。石碑背后写道:“为纪念与名古屋有着深厚渊源的作家郁达夫,因此,在继承八高传统的名古屋大学树立此碑。”

第八高等学校简称“八高”,成立于1908年,是日本第八所旧制高等学校。1949年被吸纳到名古屋大学里,成为名大旧教养学部的前身。多年以来,郁达夫已成为名古屋大学校史的一部分。2015年9月,名古屋大学中央图书馆举办了“郁达夫八高入学一百周年纪念展示会”,回顾了郁达夫在名古屋乃至名古屋周边留下的足迹。

无独有偶,在曾为旧制帝国大学的日本东北大学校内,有一座为纪念留学生鲁迅而设的石像。鲁迅与郁达夫的留学时间、留学学校不同,然而两人都曾弃医从文、回国执教,并且在回国之后成为好友。这本身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丰富的诺奖元素

名古屋既没有东京的时尚、多元,也没有京都的清贵、典雅,海内外游客很少把名古屋作为旅行的目的地,最多只是将其作为旅途的中转站。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略显呆板、枯燥的都市,名古屋大学培养出为数不少的诺贝尔奖得主。

徜徉于名古屋大学,常能看到与诺贝尔奖相关的元素。

名古屋大学博物馆设有诺贝尔奖展示区域,用于展示诺贝尔化学奖得主野依良治(2001年获奖)、下村修(2008年获奖),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小林诚(2008年获奖)、益川敏英(2008年获奖)、赤崎勇(2014年获奖)、天野浩(2014年獲奖)的杰出成就。这六位诺奖得主或是毕业于名古屋大学,或是在这里有过任职经历,如今已成为名大校史的重要篇章。

野依纪念物质科学研究馆以野依良治的姓氏命名,赤崎纪念研究馆是为彰显赤崎勇的功绩而建,名大校内商店摆放着印有益川敏英头像的“名大馒头”和“名大煎饼”……除此以外,一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也在不动声色地昭示着这所大学的诺奖底蕴。

例如,丰田讲堂建成于1960年。建成之初,讲堂右上方就有一座时钟。从1994年起,时钟开始在夜间发出红光,到了2001年11月,时钟的灯光从红色变为蓝色。之所以发蓝光,是因为丰田合成株式会社以纪念赤崎勇功绩的名义进行捐赠改造时钟。赤崎勇和他的学生天野浩都是名古屋大学教授,他们在蓝色发光二极管(LED)的发明上取得了重大突破,并于2014年和美籍日裔科学家中村修二共同荣获诺贝尔物理学奖。

对比日本各大学的诺奖得主,不论是从毕业学校还是从任职学校的角度来看,名古屋大学都稳居第三名,仅次于京都大学和东京大学。为何这所最晚成立的“旧帝大”可以取得如此惊人的成就?日本媒体分析称:第一,名古屋大学在最后关头进入“旧帝大”行列,得以在二战结束后从日本政府那里获得远超普通大学的支持力度;第二,二战结束后,名古屋大学的规模继续扩大,从各个大学招揽了大批人才,因此校内未形成派阀,学术氛围较为自由;第三,日本中部地区拥有丰田汽车等实力强大的企业,名古屋大学以中部地区为据点,表现出明显的务实倾向。

从名古屋大学的成立背景来看,该校可谓侵略战争的产物。不可否认,名古屋大学在二战时期从各个方面为日本的侵略活动提供支持,这也是日本其他大学普遍采取的行动。二战结束后,名古屋大学得以从战时的理工类院校转型为综合性大学,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并对过去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1987年,《名古屋大学和平宪章》获得学校过半数的支持,得以顺利制定。宪章中写道:“在过去的侵略战争中,我国的大学未能从科学的角度持续批判战争。相反,大学产出了肯定战争的学问,深入参与了军事技术的研发,甚至将许多学生送上战场。反思过去,战后,大学把‘培养追求真理与和平的人作为教育的基础,并坚定了不再重蹈战争覆辙的决心。”

名古屋大学的校训是“做有勇气的知识人”,传闻其出自2000年的《名古屋大学学术宪章》。何为“勇气”?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学校并未提供明确的解释。对照《名古屋大学和平宪章》,“有勇气的知识人”应该具有批判战争、追求真理与和平的勇气。

【责任编辑】王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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