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永军
云豆的三叔云帆骑摩托车摔了一跤,伤了两根肋骨,住进了县城的医院里。三叔捎话说,让云豆去镇上找他二舅。社保局报销药费,需要镇上社保所盖公章。接完电话,云豆就从栗树上下来了。正是收获板栗的时节,秋初余热未尽,云豆早晚都在树上树下忙。
去二舅家时,云豆带了十斤新鲜板栗,想给二舅尝鲜。板栗装在一个细布袋子里,用麻绳扎得很紧。云豆到了镇上,改了主意,先找了建生主任。建生主任是云豆的扶贫责任人,很关心云豆。
章子没有盖成。
建生主任说:“南所长那人难说话,你找你二舅去吧。所长是你二舅家女婿,你二舅能办成。”云豆说:“你是镇上的领导,你办不成的事情,我二舅咋能办成?除非南所长有私心。我三叔摔跤是事实,这证明材料只需盖个公章就行了。”建生主任见云豆较真,便说:“南所长说了,社保所出具的材料要承担责任。事故发生要第一时间报案,现场拍照,查看原因,才能盖章出具证明。”云豆说:“当时只顾着救人,谁知道还有这些事情!”
二舅家院子临着大街。云豆穿过一道走廊,见二舅正在侍弄一盆花。二舅八十岁了,一个高个子老头,脸盘子很大,脸上总是挂着一丝笑意。云豆喊了声二舅,把那袋子板栗放在廊间的桌子上。
云豆说:“这是今年的新鲜栗子。”见二舅笑呵呵的,云豆就心软了。二舅已是个老人了,还得看人脸色办事。云豆一下子不想让二舅办这事情了。他对二舅说要去买些零碎用物,就去了街上。从二舅这层关系上讲,他跟南所长沾点儿亲戚。云豆想自己去办这事情。这是个小事情。前些年,云豆日子过得差,灰头土脸的,只有在参与些大的家族事务时,才能见一眼所有亲戚,有些老亲戚不走动就认不得了。至于亲戚们咋样看他,他心里没底。现在咋样看他,他不在乎。他承包了一面山坡,全栽种了板栗。他精心侍弄,每年收入有好几万块钱。他是个踏实干事的人。他想,要不了几年,日子就会红火起来了。
云豆这样想着,就去了政府大院。他不知道南所长还记不记得他这个亲戚。云豆想不卑不亢地办事情,就是盖个公章嘛!尽管云豆这样想,但他心里还是不甚踏实。如果人家真记不起他来,他就也装作认不得他,但事情得办,三叔着急催呢。
二舅很爱云豆。云豆那时候中学毕业,曾在二舅家住过一段时间。二舅家门口放着一把焊枪、一把电钻、一台台钳、一个铁砧子和一个四脚落地的铁架子。二舅那时五十多岁,刚从地质队退休,闲不住。他本是个高级焊工、業余修理工。二舅干的,在云豆看来都是难上加难的活儿,比如机械上的螺丝钉断在螺母里了,二舅就有办法取出来。他先在螺母里的螺钉上钻个孔,然后在孔中焊一个丁字形钢件,滴点儿润滑油,就能用扳手轻松将其旋出来了。二舅活儿干得轻松漂亮,要价也合理,生意一直很好。二舅说这是技术活儿,一年半载学不精的。
没活儿的时候,二舅就背着一杆气枪出去玩,气枪用的是铅子。空着手出去,又空着手回来,但二舅很快活。
二舅问过云豆,愿不愿意学这手艺。云豆看看二舅,最后学了木工。
云豆也很爱二舅。他喜欢二舅说话做事的敞亮。那年,云豆去看二舅,那时表哥犯了事情,家里阴云密布。那天二舅干完活儿,照样背着气枪出去了。云豆不放心二舅,跟着他到了河堤上。那是夏末,河堤上柳树很粗壮,有鸟在树枝间跳跃。二舅背着气枪在河堤上走,河水哗哗地流着。云豆不紧不慢地跟着二舅。二舅突然开口说话了,他说:“云豆,你不用操心我。你表哥犯事情,严管他是公家的事情,别人谁也管不了。咋管呢?再说,世上的事情,有地大的窟窿,就有天大的补丁。事情都有解决的时候。”
云豆给二舅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情,就是用北山松给二舅和二舅母做了两副寿材。用一个木工的眼光看,云豆觉得北山松胜过东北松,因为北山松长在干旱处,生长缓慢,油性大。他给二舅提了用北山松的建议,二舅就接受了。从选料到制作,都是云豆一个人干。云豆是个出色的木工。寿材做成,云豆选了几块松木边角料打磨寿材表面。木质摩擦着木质,木质里的油都被打磨出来了,寿材通体红润油亮,省了油漆。云豆又从丹江里拣了几块青石,当作压材石,还按习俗将一个铁铧打碎,一起放在寿材中。两年后,铁铧被松油裹满,青石里外红润油亮。
寿材是两年后运到二舅家的。按习俗,二舅家待了大客。凭着两副寿材,云豆成了客场的中心。人说,云豆这不言不喘的小伙子,手艺漂亮。人说,人家是给他二舅做,当然用心用意。举行酒宴的时候,二舅的女婿南仲未,专程来给云豆敬酒。南仲未把酒端给云豆,碰了一下,说:“云豆,我是你表姐夫,咱哥俩喝一杯。”云豆就喝了。南仲未就是南所长。
后来,老家木工的活儿越来越少,云豆就去了深圳。后来,云豆媳妇跟云豆离了婚,带着孩子走了。后来,云豆就认识了建生,成了一个承包荒坡栽种板栗的云豆。
云豆推开社保所办公室的门,看见了南仲未。南仲未抬起头,愣了一下,就冲着云豆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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