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注定接触不了大人物,身边除了家人、同学、朋友,再就是路人甲、路人乙。我们该如何去写这些人物?
有人说生活很平常,没有精彩,没有传奇,如果是一个大人物站在我面前,我一定把他写得生气勃勃。真的吗?你真的准备好了写大人物?大人物之所以“大”,是因为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大事业、大功绩,你确定自己的文字可以把他们的“大”表达出来?
有人说爸妈对我最好最亲,可是要提笔写,又似乎毫无头绪,觉得他们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应当的、必然的——既然如此,我毫不怀疑地享受,似乎没有任何不妥,现在去描摹他们,该如何着手?面貌如此清晰又如此模糊、遥远。
大人物不好写,身边人写不好,这是我们写人所面临的问题。
假如这个人有值得记住的特点,我们要设法捕获,并记在创作本上;如果这个人没有大家以为的特点,我们就得去挖掘。换言之,一个人有趣有情与否,并不是写进文章的必然条件,主要还是取决于我们看他的眼光是否诗意。写人的关键,是要见出“我”对生活的态度。普通人到了文章里可以熠熠生辉,就是因为经由作者的妙笔完成了从原质到诗意的飞跃。
讲作家毛尖的《一树真理》,大家讨论特别热烈,说她把朋友张炼红写得真好,是一种不多不少的好、一种毫不腻歪的好。文章里金句迭出,用意适切,朴实中透着深情厚谊。她采取四面包围法写朋友,最后万法归宗为一个“好”字:
虽然最大的薛毅也不过就比炼红年长五六岁,但是在我们的愿景里,我们老了,炼红会把我们一个个推到太阳底下晒着,然后一个个为我们送终,把我们埋在一张牌桌的距离……。文学专业出身的我们,人人都有点虚无倾向。伤感也好卖萌也好,我们都无数次地跟炼红说过,等我死了,你要帮我们决定用哪一张遗照,决定谁来致悼词,反正,必须比活人漂亮必须让大家开心。每次,炼红都笑着答应下来。斗转星移,只要炼红在,这个世界就还是好的。她是帮我们抵挡太平洋的堤岸,她也是帮太平洋抵挡我们的堤岸。
能把一个人写得如此美好,该有干净的心、玲珑的灵魂,加一支妙笔。毛尖的语言总是那么熨帖,叙事的时候有抒情,抒情的时候有冷静的观察。把一个人写得立体生动,需要功力。她笔下的人物仿佛可以从文字中走出来跟你我说上几句,用一句歌词形容就是“世间始终你好”。
一个人,如果他有“好”,我们用心观察就行;如果他没有“好”,或是“好”没有显形,我们得贴近了去看去想。诗意和美好本质上属于我们自己,我们笔下的人物是我们趣味和格调的表现。另外,文字最好干净简洁,把人的主要面向突出放大来写。写的时候,第一句话很重要,因为它可能奠定文字的感觉和走向。而这个人能不能写好或者会不会走形,文字的感觉是非常重要的。
写作课上,我布置了一个小练习,让大家写一个人物。我的初衷是无论今后写什么一般来说都离不开写人,散文中有人,小说中有人,把人写好就像练钢琴先练指法一样,是基本功。可是非常遗憾,大家不会写人。
刚进大学的新生,可能高考后就没有正儿八经写过文章了,以前大概也没有正儿八经写过。他们听说写一个人物,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就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等一众亲朋好友。这些他们最熟悉的人,都是独特的个体,结果大家写出的文章惊人地相似——写法平铺直叙,逻辑零散混乱;一个个鲜活的亲人在文章里生气全无;下笔太轻易,因而很草率。
我百思不得其解。写一个人就硬生生地写,从头写到尾,没有一些叶子来衬垫,要不是还有一份情感气若游丝地行于字里行间,简直就是一份亲情报告。
每个人都会说亲人有多好,没错,大家写的是一个“好”人。爷爷为“我”买东西,为“我”折纸飞机,为“我”掏鸟窝……这样的行文太无趣了。就像老师点同学回答问题,问一句,答一句。而真正的写作,是要让事情慢下来,用文字去定格一个个瞬间,把瞬间写好了,这个人才可以立起来。
大家写长辈,千篇一律地写,淡如水地写,甚至把中学老师教的那些所谓的写作方法都忘记了。都说“平平淡淡才是真”,这回却是“平平淡淡总是淡”。不知道什么是典型,不知道什么是简淡文风,总该知道用点儿动词吧?比较好上手的方法,就是写人物的动作。人的性格是在事中呈现的,找好典型事例,用动词去写人物就好了。有些人呢,写着写着就跳出来告诉读者:“啊,我的奶奶对我真的好!”很多人总是习惯把文章写成报告,这很要命,是大忌。
还有一些问题:大家总是写长辈亲人,可有多少人认认真真去了解他们呢?他们前半生经过的事情你能理解吗?没有深长的体悟又如何把人写透?写来写去就是那些事,成篇的效果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其实,如果写一个人,最应该写的是自己,但几乎没一个学生写自己。想要琢磨别人,先得学会如何把自己研究透彻。写别人时只停留于皮相,很大程度是因为对自己认识不清。对自己有深刻认知的人,往往是能写好别人的。
我们拿张爱玲十八岁时写的散文《天才梦》来分析她的写作,看她如何写自己。张爱玲不紧不慢地说着,好像不浓不淡,管你爱听不听,但耐心读完,又不得不感叹“这感觉真好”。文章结构并不稀奇,用这种写法,我们很容易写成流水账。她冷静地剖析自己,说自己哪里是天才,哪里显得愚蠢,说自己喜欢吃盐水花生,喜欢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顶的绿叶……这样写下来看似不咸不淡,往深了想,其实是刚好点到为止,绝不像我们写着写着又跳出来喊叫:“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
写文章不要把所有的意思都摆在台面上,也不要把读者当成白痴。不会抒情就想办法多一些抒情,不会找典型就多观察自己,不会写动词就从写好一句话开始,千万不要动不动就跳出来“直抒胸臆”,甚至是嘶吼。这通常是失败的。
■一篇文章:散文《天才梦》(原题《我的天才梦》)被张爱玲视作自己文学生涯中的处女作,名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即出自此文。文章是为参加上海《西风》杂志的征文而写,彼时张爱玲正在香港大学念大一。杂志社起初通知她得了“首奖”,结果等获奖名单正式公布,却变成了“末奖”。更让张爱玲怨愤的是,征文有明确的字数要求,因此她写作时极力压缩,只留千余字,最后别人得“首奖”的文章的字数却大大超过限定。张爱玲不讳言对此事的耿耿于怀,多次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一个成语:成语斗转星移,现在常用来形容时间的流逝、岁月的变迁,原指北斗七星围绕北极星自东向西转。古人借其中的变化规律来判断季节、节气时间。我国民间有“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之說。相应地,东南西北分别指代春夏秋冬。古诗词中的“东风”,通常是指春风,如李白的“东风扇淑气,水木荣春晖”。《史记·五帝本纪》中,“敬道日出”直译是恭敬地迎接日出,因日出东方,所以指的是迎接春季的到来;同理,“敬道日入”即为迎接秋季的到来;“东作”指春天的农事,“南为”指夏天的农事,“西成”则指秋天万物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