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匠心独运的对外援助

袁南生

2009年年初的一天，津巴布韦时任外交部长穆本盖圭紧急约见我，请我接到电话后立即赶到津外交部，他在部长办公室等我。接完电话，我深感诧异，因以前从没有出现过这种紧急约见的情况，到底是什么事情这样十万火急呢？

放下电话，我带上大使秘书汤沈平立即赶往外交部。穆本盖圭外长开门见山地对我说：西方国家的制裁，加上旱灾，导致津巴布韦饥荒越来越严重，350万人缺粮，每天都在饿死人，请求中国政府提供紧急粮食援助。我回复：立即向中国政府报告。

穆本盖圭外长向中国求援，之所以话非常直白，毫无外交辞令，是因为津巴布韦主要是在中国的支持下才赢得了反殖民主义战争的胜利。1980年4月18日津巴布韦独立的当天，就和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津巴布韦的国庆日同时也是中津两国建交纪念日，津中两国关系一直亲密友好、相互支持，中国多次对津巴布韦雪中送炭。在国家事务中，津巴布韦总是与中国的立场一致。津巴布韦发生大饥荒后，津政府自然而然首先向中国求援。

其实，对津巴布韦的饥荒，使馆早就掌握了不少情况。饥荒开始后，我每天会收到几十上百封津巴布韦当地灾民发来的求救信。当时，粮食和其他食品奇缺，有钱也买不到东西，不仅大米、面粉、玉米等主食买不到，肉类、蔬菜、鸡蛋、牛奶断供，连油、盐、醋等所有调味品在市场上都见不到，这给驻津巴布韦外交使团，包括中国驻津巴布韦大使馆，如何解决自身吃饭和举行正常的外交活动等问题，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津巴布韦出现史无前例的大饥荒，对生活在大饥荒中的津巴布韦人民，中国理所应当伸出援助的手。况且，当时美国正在对津巴布韦进行经济制裁，这一制裁对津巴布韦饥荒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但尽管如此，美国仍然宣布，美国无偿援助津巴布韦全国所需粮食总量的四分之一。美国已提供无偿粮食援助，津巴布韦作为中国传统友好国家，中国更应雪中送炭。但是，我仔细一想，如何实施援助却遇到两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第一，即使北京立即发运粮食，海上运输也要一两个月，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向津巴布韦提供无偿粮食援助这样的事，即使走正常流程，一个个部门会签，一个个领导审批，对具体实施单位还要公开招标，还要装船，整个流程下来，不是几天时间就能办妥的。因此从北京发运救灾粮食走海运的方案明显不可取。

第二，按照惯例，中国援助的粮食要交给津巴布韦政府，穆加贝总统大权在握，当时正面临大选，他会不会把向选民提供粮食援助与选票挂钩，谁投执政党的票，谁就可以获得一袋粮食，把中国援助的粮食只发给支持他和执政党的选民？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津巴布韦反对党和支持反对党的选民会怎么看待中国？美英等西方国家肯定会因此指责中国。中国花了大钱不仅可能得不到理解和感谢，反而会招来无端的批评和指责。

从津巴布韦外交部回到使馆，我想了很久，一筹莫展。后来我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使馆向国内建议，中国捐助500万美元，请联合国粮食救济署就近在博茨瓦纳、南非、坦桑尼亚、赞比亚、马拉维等津巴布韦的邻国买粮食7000吨，袋子上印“中国援助”，由联合国机构直接分发给灾民。这样做有几个好处：一是快，赈灾济荒时间上来得及；二是成本低，省掉了从中国采购的昂贵运输费用；三是津巴布韦人不吃黄玉米，他们的主食是黏性的白玉米，但中国主要产的是黄玉米，在南部非洲当地购买白玉米，能对上津巴布韦人的口味；四是请联合国机构出面分发救济粮，不存在穆加贝及执政党以权谋私、一党自肥的可能；五是粮袋上印上“中国援助”4个字，津巴布韦饥民知道是谁援助了他们。

打定主意后，我立即找来使馆商务参赞胡明，商量解决这个问题。想不到胡明对我说：“大使，你是我的领导，我一定支持你的工作。但是，你说的这个办法，百分之一万搞不成。”我问：“为什么呢？”胡明回答说：“新中国成立以来，对外援助采取的方式都是面对面、政府对政府，中国从来不把外援资金交由第三者办理。”因为想不到别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使馆立即召开紧急会议讨论这个方案。会后，使馆向国内发出特提电报，在报告津巴布韦严重饥荒的基础上，提出了上述建议。

特提电报发出后，使馆焦急地等待国内的答复。想不到，几天之内，陆续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时任外交部长杨洁篪批了，商务部长陈德铭批了，最后，温家宝总理也批了。使馆建议很快变成了国家决策。时任中国驻联合国大使张业遂就此在联合国发表谈话说：“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对饥荒中的津巴布韦人民寄予深切的同情，中国政府将和联合国专门机构合作，对津巴布韦饥民紧急提供粮食援助。”

中国向津巴布韦提供无偿粮食援助是好事，为了把好事办好，我马不停蹄地办了五件事。

一是把中国政府决定对津巴布韦提供粮食紧急援助的决定和具体实施方案第一时间通报给了穆本盖圭外长，外长非常高兴，连声道谢，说他立即向穆加贝总统报告。

二是紧急约见反对党领袖、联合政府候任总理茨万吉拉伊的办公室主任姆万珈，向反对党详细解释中方为什么要通过联合国机构在津巴布韦周边国家就近采购粮食，让联合国机构主持粮食分发，使反对党充分理解了中方对津巴布韦人民同情关心、对朝野两党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的立场。

三是随即约见了联合国驻津援助办公室负责人穆卡塔，并一直保持密切联系。在执行层面上，使馆官员和联合国驻津巴布韦官员就粮食援助一事也保持密切沟通，相互理解，相互支持，使这次救灾外交任务很快就圆满完成。

四是召开记者招待会，对记者发表谈话，在舆论场上先声夺人，阐明中方提供无偿粮食援助的基本立场，详细回答记者的提问，释疑解惑。

五是组织了一次访贫问苦、济困救贫的活动，动员中资企业、华人华侨社团和企业，出錢出物，看望一些特别困难的家庭，并到艾滋病孤儿院献爱心。我第一次有机会深入郊外的贫困村时，感受了底层贫民生活的艰辛。整个家族的十来口人，围着我唱起感恩的歌曲，跳起非洲传统的舞蹈，他们眼里闪烁着泪花。

这次救灾外交，既得到国际社会的好评，更赢得津巴布韦方方面面的赞誉。穆加贝总统当面向我表示感谢，反对党领袖、联合政府候任总理茨万吉拉伊给我专门写来感谢信。美国、南非、俄罗斯等国驻津使节、非盟、南部非洲共同体等国际组织驻津代表和我见面时，也都纷纷竖起大拇指。我回到国内述职时，外交部副部长翟隽对我说：“中国的对外援助历来是政府对政府，不经过第三者，面对面地进行。这次对津粮食援助，经第三者进行，这是外援方式的一个创新。津巴布韦使馆的实践对丰富中国的外援方式有帮助，它给我们的启迪是，中国外援还可以这样的方式来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