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信泥土有芬芳

2024-04-10 07:55张影
安徽文学 2024年4期
关键词:果园乡土小说

张影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边城,依山而筑,依水而建。范怀智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背靠凤凰山,重峦叠嶂,连绵起伏;前瞻小河,河水清澈,宛如玉带。一山一水,一刚一柔,孕育着善良淳朴的人们,也滋养了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作家,从而让“乡土文学”回归乡村,为我们再现了另一个风格迥异、令人神往的“边城”世界。

一是盈满泥土芬芳的“乡土文学”。“乡土文学”作为一种特定的文学现象,其主要特征是作家以自己所熟识的故乡村镇为背景,以回忆故乡和描写乡村生活为主要题材,描绘乡土风情,揭示农民命运,映现出鲜明的地方色彩和浓郁的生活气息。鲁迅先生所开创的“乡土文学”传统,是离开乡村的游子们站在现代文明的视野上对故乡的回望和审视,是站在乡村的外部看乡村,因此看到的乡村大多都是荒芜的、凋敝的、萧瑟的,乡村里的人们都是蒙昧的、麻木的、愚钝的。而范怀智是一位土生土长的农民作家,他是站在乡村的内部看乡村,不是以启蒙者的身份、俯视的角度“为老百姓而写作”,而是以农民的身份、平视的角度“作为老百姓而写作”,不只是乡土生活的代言人,还是真正的“乡村之子”。因此,他笔下的乡村少了许多抒情和感伤的艺术质素,多了现实层面的“乡”和文化角度的“土”,小说的环境是乡土的,人物是乡土的,语言是乡土的,气息是乡土的。

《果园》是一篇书写乡土的、充满诗意的散文化小说,小说开篇就为读者营造了一个静谧安详的乡村图:“夜黑透,河川静寡寡地静,就在果园西头抵近小河水的上空,冒出了一盏蛋黄样的星星,明崭崭的像盛开的金针花一样,黄灿灿地老冲他笑。”接着,随着小说的叙述,一幅幅夏日晚霞图、深秋霜染河川图、冬日雪景图也次第展开,给读者以美的享受。还有独属于乡村的意象群:果园、麦子、羊群、庵房、青竹,金马驹子、羊粪蛋子、洋槐高草……处处弥漫着青草香、青果香,溢满了揪面片子香和洋芋疙瘩香,没有滤镜、不事雕琢却自然天成、浑然一体。即使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人也能身临其境,体验一次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的多重盛宴,身体的疲惫、内心的焦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果园》的语言朴素无华、精练明快,不矫揉造作、僵硬呆板,而是真实自然、鲜活空灵。“静寡寡”“明崭崭”“黄灿灿”“急慌慌”“潮蒙蒙”“晒暖暖”等方言口语,短而精的对话,增强了描述效果,突出了人物性格。同时,《果园》的语言又是含蓄而富有诗意的,结尾处的描写:“天近破晓,黎明将至。挤拥在风里的青果香来敲窗棂。风携了结实的青果香来叩木门。”有种幸福来敲门的意味,这是普通人物的小确幸,也是作者的诗意人生。

范怀智的小说和沈从文描写乡村题材的小说很相似,吸取了屠格涅夫“把人和景物相错综在一起”的手法,人在景中游,景在心中留,表现出自然与人相契合而散发出的浓郁诗意。小说淡化情节和结构,以清淡的散文笔调去书写自然美,酿就了小说清新、淡远的牧歌情调,富于浓郁的乡土气息。小说由女人、庵房、杏婵、静听、香云和星星六个部分构成,看似脱节实则严丝合缝,只有慢读慢品,才能尝到其中的珍馐美味,又像一颗颗散落的珍珠,串起来就是一串精致美丽的项链。

二是蕴涵真挚深沉的故土情怀。范怀智无疑是爱着他脚下的这片土地的,而且是痴迷的,赤诚的,这从他的人生经历中可见一斑。范怀智不是一直都在乡村的,大学毕业后的他曾在西安一家机电企业工作,有着不错的收入,也曾领略过大都市的繁华与风采。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热爱文学的他要与文字同飞,与诗文共舞,正如那位内心充满诗情画意的老人海德格尔所说的:“生命里充满了劳绩,但还要诗意地栖居在这块土地上。”在范怀智的心里,诗意的栖居,未必皆是阳春白雪,它也可以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浪漫的心境:陶渊明弃官归隐,不为五斗米折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梭罗不愿生活在那躁动不安、热闹喧嚣的社会,来到偏僻的瓦尔登湖,筑起木屋,独自垂钓。因此,范怀智放弃了城市的工作,毅然回到生他养他的那片热土,重燃生活的热情,也长出了文学的翅膀。在岐山那个小村庄,他吸收着原生态的营养,文字里多了些许空灵和诗意,心灵也在大自然的滋润下充实丰盈起来,超然地活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

范怀智曾说:“我是在农村长大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对土地的情愫,更让我喜欢作家笔下的村庄、小河和独具个性的村里人。在这些作品中,我感到了精神的飞翔和愉悦。”2011年,范怀智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兽》,小说中的人物、景物,大多以家乡的身边人,伴他成长的汶河、凤凰山为原型,感情充沛,质朴感人。同样生长在“岐山作家之乡”的农民作家祝喜堂这样评价道:“这块沃土,不断净化着人世间横流的污水和灾祸,净化着天地间的风尘和负重。他的《兽》,封面和文本同故土一样质朴,没有炒作的文字,没有炫目的光环,因此作者的简介,质朴得只有几句话——面对土地的沉思,面对庄稼的感恩。”一如《兽》的故土情怀,他的短篇小说《果园》也打着深深的故土烙印。

小说中没有对自己的故土提到一个爱字,爱却蕴含在字里行间、细枝末节。文中有两个主要意象:果园和庵房。果园是衰旧的,杂草丛生的,侍弄果园不能让他赚得盆满钵满,却赚到了心静心安:不用再像赶麦黄的候鸟在外面奔波,背起被褥进城务工,累得汗腥腥,过得紧巴巴,守着两亩地的果园,吃着自家种的菜,自家打的粮食,这日月也能往前红火着过。庵房是一个盖在果园地头的小瓦房,用来避雨、休憩、放农具的小房子,也是心灵的栖息处,一个充满爱与安慰的归宿。为了盖庵房,他剔除掉高耸的茅草,在这片空地上,从傍晚一直圪蹴到夜黑,静静地守候果园,守护着他捏碎的一捧土,细若粉面的黄土。庵房盖好后:“白天坐到庵房前的树墩上晒暖暖,晒到迷昏的瞌睡袭漫全身,他歪垂着头扯起了鼾。”“苗条的红火映红庵房,映红农具跟锅碗,映红炕头和窗,映红脸,映出脸上星光样的微笑。”这生动的画面令人感慨:内心的安宁胜过世间繁华万千,也让“叶落归根”的素朴理想得到了升华。

三是隐含豁达超然的人生智慧。有论者曾评价陈斌先的小说成功之处不在于故事讲述得多么圆熟,而在于凭借故事给我们建构了新现代性乡村的生动景象,在于塑造了一系列活色生香、原汁原味的乡村人物。故事所呈现的景象、人物远远大于故事本身的起承转合、波澜起伏。我们在读完小说之后,记住的不是故事,而是故事里的人物形象、乡村命运与社會现实。这段话用来评价范怀智的小说也恰到好处。在河水的滋养下,范怀智笔下的人物温柔善良,勤劳朴实,尤其是他笔下的女性人物形象更立体、更丰满。

上善若水,水是轻柔的,涓涓流过不留任何痕迹;滴水穿石,水又是坚韧的,檐上水滴之力微不足道,却能穿透石块。《果园》中的女人也正如水一般,贫穷却乐观知足,不幸却坚韧豁达。小说着力塑造了两个女性人物形象:“女人”和杏婵。小说中的“女人”痩削、安静,孤单、疲累,每次男人外出的日子,就剩她一人独自侍弄果园,还要在河川打零工,虽然力不从心,但从不抱怨也不生气,日子贫穷却知足乐观,瘦小的身体里蕴藏着宽广的胸怀和能量。杏婵是个苦命的女人,不到五岁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可十七岁时奶奶也病故了,幸运的她被善良的公婆当作闺女一样爱护,她也以感恩的心回报公婆。作者没有过多地描写杏婵的外貌和心理,而是通过对话的方式把一个性格腼腆却知足知止、豁达超然的女性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无论是在对待房子的问题上,对待孩子的教育问题上,还是对待幸福的问题上,杏婵的回答都不愧为“人间清醒,笑对流年”:懂得幸福的本质,珍惜眼前的拥有,不焦虑浮躁,不盲目跟风,不过度追求物质的奢华和虚荣。事实上,在这个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时代,我们几乎不会面临物质的匮乏,但我们的精神世界却已荒芜满地、杂草丛生,渐渐失去内心的平静和幸福感,而杏婵的存在就像一缕清风,不争不畏,恬静淡然,知足而上进,温柔且坚定,作者在书写美好女性形象的同时,也在小说中隐含了豁达超然的人生智慧和启示,含蓄蕴藉,寄慨遥深。

责任编辑 王子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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