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兆伟 刘北芦
《卦序》:“物不可以苟合而已,故受之以《贲》;贲者饰也。”上下合聚,需有秩序、礼仪,即必有文,文者饰也。卦象是山下有火,火耀山光,草木土石饰以光彩,故曰《贲》也。
《彖》曰:贲,亨。柔来而文刚,故亨;分刚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住。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注释:“柔来而文刚”下卦离(☲)在贲卦中就是文,上卦艮(☶)就是刚。正如《象》曰:“山下有火”,就是文山;耀大山,就是文刚。据虞翻观点,泰上之二,二之上也。泰上阴爻到乾中来,亦可谓文刚。故亨,所以亨通。“分刚上而文柔”,贲下卦离(☲)为阴,上卦艮(☶)为阳。分,别也,明确。刚阳在上,即艮,山;柔阴在下,即离,火,彩,文。以柔文刚,同时也是以刚文柔。泰二刚爻至上阴位,即“分刚上而文柔”。山火相耀相交。“故小利有攸往”,火往上照,使山更光彩耀人,但仅是饰文,非动山之本体,故曰所往有小利。“刚柔交错,天文也”,日月星辰为天体自然运行之文彩。“文明以止,人文也”,人类文饰、文彩有礼义规范制约,叫人文。方孔炤:“秦宓曰:‘虎生而文炳,凤生而五色,岂自刻画哉?天性自然也。不止则为周末之淫靡,愤激则为棘子成之鞟矣。故以小用大,以分用合,往来而止于无往无来,是人文即天文也。”由此可见,此“文明以止”之止,即标准,天文恰到好处、“文质彬彬”,就是人文。贲卦,山下有火,既是自然的天文,又是有节制的小彩不能动山,本质是有节制的文,即人文。“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观察大自然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的变化,以探究天时的变化;观察人们的文饰,以有针对性地教化天下万众。本卦概括说:贲卦就是山下有火,火往上耀,使山更光彩。人们观之,联想人类自身文饰要有规范,这就是礼仪。圣贤通过观天文察时变,观人文治天下。荀爽:“此本泰卦。谓阴从上来,居乾之中,文饰刚道,交于中和,故‘亨’也。分乾之二,居坤之上,上饰柔道,兼据二阴,故‘小利有所往’矣。”程颐:“凡以柔居五者,皆云柔进而上行,柔居下者也,乃居尊位,是进而上也。非谓自下体而上也。卦之变,皆自乾坤,先儒不达,故谓贲本是泰卦,岂有乾坤重而为泰,又由泰而变之理。下离,本乾中爻变而成离;上艮,本坤上爻变而成艮。离在内,故云‘柔来’,艮在上,故云‘刚上’,非自下体而上也。乾坤变而为六子,八卦重而为六十四,皆由乾坤之变也。”来知德:“本卦综合噬嗑,柔来文刚者,噬嗑上卦之柔来文贲之刚也。柔指离之阴卦,刚则艮之阳卦也。柔来文刚,以成离明,内而离明,则足以照物,动罔不臧,所言亨。”“分刚上而文柔”者,分噬嗑下卦之刚上而为艮以文彩也。刚指震之阳卦,柔则离之阴卦也。
《象》曰:“山下有火,贲;君子以明庶政,无敢折狱。
注释:山下有火,就是火文饰山,文饰是贲卦主旨。君子观此象,就会明白如何施政,懂得了应文饰政务,但不敢把文饰用在断案上,即“无敢折狱”。折狱,断案。断案需要公平、公正,强调如实。《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处理争讼,要纯正精一,一毫伪饰不可介入,良知不苟。要弄明真相,甚至要剥去外表的一切,才有助于案件的理清断明,故不能“折狱”时有所文饰。《尚书·吕刑》:“非佞折狱,惟良折狱。”不要用佞人做法官,因其不能如实对待狱讼,且制造假象以乱真。而良士求真,不文饰改变案件本真原貌,明断是非曲直。读《易》至此,真是又一个叹为观止!王廙:“山下有火,文相照也。夫山之为体,层峰峻岭,峭险参差,直置其形,已如雕饰,复加火照,弥见文章,贲之象也。”
初九,贲其趾,舍车而徒。
注释:“初九”与“六四”应,贲卦中仅此一对可以交合,其为贲卦之生机。“贲其趾”,中华先祖智慧简直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文饰其足,非为其脚穿上花鞋子,更不是为其脚指甲涂上红、蓝、绿等颜色,也不是把脚宝贵起来,不走路,多乘车。恰相反,古圣先贤认为真的想文饰其足,就要从车子上走下来,多走路,君子舍车而行,走到民间去,就易于与群众亲近。亲近则处理政务就贴近民心。故“贲其趾”,舍车而徒步行,是对政务的美化。《尚书·无逸》:“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周公强调指出,君子不要贪图安逸,要到百姓那里去了解其春种秋收的辛劳、他们生活是否有保障,不了解百姓艰难的统治者,只贪图享乐,从那时起到其后,没有能长寿的。由此可知,“贲其趾,舍车而徒”思想与《尚书·无逸》思想是一致的。《易》实为经书之源。王肃:“在下故称趾。既舍其车,又饰其趾,是徒步也。”来知德:“贲其趾者,道义以文饰其足趾也。舍者,弃也。徒者,徒行也。舍车而徒,即贲其趾也。言舍车之荣而徒行,是不以徒行为辱,而以道义为荣也。”
《象》曰:“舍车而徒”,义弗乘也。
注释:弗乘,不乘车、少乘车,徒步走。义,宜也。君子为使民众“近者说,远者来”,就应该接近民众,而越平易近民越好。《尚书·无逸》:“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周公引前代明君治国经验,教育周成王,不要过分到处观览,不要贪图安逸,不要到处闲游,不要打猎成瘾,因为万民所供之物是要君王养正安天下的。不应乘车闲逛,浪费财物,荒废治理。“义弗乘也”,应该不乘车闲游、滥游。程颐:“初应四正也,从二非正也。近舍二之易,而从四之难,舍车而徒行也。君子之贲,守其义而已。”
六二,贲其须。
注释:“六二”,与“六五”无应。“九三”与“上九”无应。于是“六二”与“九三”比,尽力以中正温柔文饰美化“九三”。“贲其须”,文饰“九三”之胡须。其实质是美化“九三”的面容仪表。须是阳刚脸面之标志。故美化“须”即美化面貌。美化面貌不是化妆涂粉,而是使之自修自信,精神振作,对民众和颜悦色。《论语·泰伯》:“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王弼:“得其正位而无应,三亦无应,俱无应而比焉。近而相得者也。须之为物,上附者也,循其所履以附于上,故曰:‘贲其须’也。”
《象》曰:“贲其须”,与上兴也。
注释:使其容颜自信、和平,实质是使之爱民内动力增强,有信心。与“九三”互相文饰,合力增强,共同有所作为。侯果:“自三至上,有颐之象也。二在颐下,须之象也。上无其应,三亦无应,若能上承于三,与之同德,虽俱无应,可相与而兴起也。”
九三,贲如,濡如,永贞吉。
注释:“九三”,不但与“六二”比,还上比“六四”,故其“贲如”,互相将其打扮成美盛之貌。“濡(rú)如”,润泽、丰润,也是互相润泽、互相支持的结果。其实“濡如”有“文质彬彬”之含义。文饰得恰到好处,“无过无不及”,要“永贞”才能“吉”,永远恒定地坚持正道,绝不乱来,就会吉。王弼:“处下体之极,居得其位,与二相比,俱旅其正,和合相润以成其文者也。既得其饰,又得其润。故曰:‘贲如,濡如’也。”
《象》曰:“永贞之吉”,终莫之陵也。
注释:文饰永恒守正不移,自然获吉,“九三”能如此,所以总不会受人欺凌。程颐:“其贲既常而正,谁能凌之乎?”
六四,贲如,皤如,白马翰如;匪寇,婚媾。
注释:“六四”与“初九”应,是贲卦之生机。标明阴阳通,上下通,与民通,万事通。贲如,自饰饰人,自律宽人。皤(pó)如,文饰老年、白发人,即尊重白发老人。尊重老人,天下皆归之。《孟子·离娄上》:“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天下人将随之而归如流水。“白马翰如”,翰,羽毛,此指飞鸟般快捷,像白马追风、飞鸟投林般投奔宽厚大德。匪寇,匪,非;这不是强盗。非觊觎物利而来,而是慕德向义而归。婚媾,男女结合成婚,此喻指寻求亲人,向往上下同心同德。《楚辞·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可见,古人有把追求志同道合者喻为追求美女的事例。推知《易》亦可能将求同志者喻为婚媾。来知德:“六四与初为正应,盖相为贲者也。乃为九三所隔而不得遂,故未成其贲而成其皤。然四往求初之心,如飞翰之疾,不以三之隔而遂己也。”
《象》曰:六四当位,疑也;“匪寇婚媾”,终无忧也。
注释:“六四”,阴居阴位,当位,自然有其端正人格魅力。《诗经·大雅·桑柔》:“靡所止疑,云徂何往?”郑玄笺:“疑,定也。”孔颖达《正义》:“疑,音凝,疑者安定之义,故为定也。”《庄子·达生》:“用志不分乃疑于神。”疑,凝也。《仪礼·乡射礼》:“宾升西阶上疑立。”疑,凝也。此疑皆为平定、凝聚意。“六四”之疑,有聚拢、凝聚各爻意。因贲卦只有“六四”与“初九”相应相合,是全卦之延续所望,尊位五而荒疏大局,“六四”则类似春秋五霸,担起全局凝心聚力之责任。故众“近者说,远者来。”不是强盗敌寇,而是为同心同德而聚拢来者,结果是无忧的。
六五,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
注释:“六五”,上卦之中,尊位,与“六二”不应。上比“上九”,非名正言顺,只是借助;下忌“六四”与“初九”交合融通。孤家寡人,于是精力用于文饰“丘园”,即园林,钟情于景物。束帛,一捆捆绢帛。戋(jiān)戋,历代多讲为小、少,当讲为堆积。《集韵·先韵》:“戋,戋戋,猥积貌。”张衡《东京赋》:“聘丘园之耿絜,旅束帛之戋戋。”李善注引莘综曰:“戋戋,委积之貌也。”猥积,委积,即堆积。“六五”有尊位,而无应,不通不畅。转而美化周围环境,以此为乐;又注重穿衣戴帽打扮自己,以至绢帛堆积。这显然忽略大局,忘记了自己是民众带头人的身份,当然是有些狭隘。但山丘、园林向民众开放,“六五”最终还是吉祥有为的。《孟子·梁惠王下》:“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六五”,终吉之因,即与民同用“丘园”与“束帛”。程颐:“六五虽居君位,而阴柔之才,不足自守,与上之阳刚相比而志从焉,获贲于外比之贤,贲于丘园也。”
《象》曰:六五之吉,有喜也。
注释:“六五”之吉,来自“丘园”开放,田猎、采摘者均可出入。人皆称圣,当然是喜事。来知德:“艮错兑为悦,故曰有喜。得上九高贤而文之,岂不喜?”
上九,白贲,无咎。
注释:贲卦到了“上九”,将转向反面,文饰将转为不饰。白贲,白饰、素饰,即不饰。不饰,分有条件饰而不饰与未识饰而不饰。这里讲的“白贲”是有条件饰而不饰。刘向《说苑·反质》:“孔子卦得贲,意不平。子张问,孔子曰:‘贲,非正色也,是以叹之。”“吾闻之,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宝珠不饰。何也?质有余者,不受饰也。”“上九”与“九三”不应,下比“六五”,彼此不名正言顺,且“六五”尊位逞势,华饰其园林,绢帛堆积,“上九”与之无法相匹。于是“上九”自恃清高,不饰而强质,反而主动,对“六五”形成大魅力,故称“无咎”。王弼:“处饰之终,饰终反素,故任其质素,不劳文饰而无咎也。”
《象》曰:“白贲无咎”,上得志也。
注释:“上九”得志,指得与“六五”比。如其跟“六五”学文饰,大文、特文,也是不会匹敌“六五”的。而另行清高强质之路,“白贲”,倒使“六五”动心动情,于是“上得志也”。虞翻:“上之五得位,体成既济,故曰‘得志’。坎为志也。”
易道咸通
贲卦在文饰,饰要恰到好处,文质相当。地位、身份不同,质就不同,文也当不同。在承认等级地位不同的前提下,各有各美的标准,应各美其美,美其所美,美美与共。阴阳结合得好者,才能具有正常的素质、正常的美。文饰是美,但美不只是外在的华丽文彩衣袍、眉眼清秀、雕梁画栋、美丽的山光水色,更主要的是道德修养、礼义规范。爱人亲民,温良恭俭让等是贲卦文饰的实质内容。只要修养到如此程度者,人心归之,不可阻挡,“白马翰如”,“襁负其子”,归之如流。“匪寇,婚媾”,写得特生动,不是入侵的敌寇,是前来寻亲的民众。“初九,贲其趾,舍车而徒”,文饰其足是“舍车而徒”,“初九”年轻得志,尤当谦慎,故其必少乘车多走路,益于接近民众、平易近人,才能做好官。“六二,贲其须”,“六二”中正,内修其德,面容恭顺而美化比者。“九三,贲如,濡如,永贞吉”,“九三”积极修养,使刚而柔,与“六二”互相润泽,和颜悦色以待众。但“九三”当位,刚烈性强,不能一时和气,而要“永贞”,永远守正道而不移,方可为吉。“六四,贲如,皤如,白马翰如;匪寇,婚媾。”“六四”与“初九”应,是贲卦之生机所在。“六四”文饰之德使老人得其敬养,人归如潮,非入侵之敌,而是亲人回家一样聚拢归来。“六五,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六五”无应而无前进的动力,养尊处优,享受高贵、聚集财富,狭隘失志,而改过利民则吉。“上九,白贲,无咎”,不饰之饰,更显质的强大而美好,“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宝珠不饰。”总之,贲卦倡导各美其美,各饰其饰,而饰之本真是道德、礼义之文饰,即倡导文明进步。此贲卦实为孔子倡导“文质彬彬”之源头。■
《序卦》:“致饰然后亨则尽矣,故受之以《剥》;剥者,剥也。”卦象是一阳高居在上,统领众阴,滋养众阴;众阴盛,受阳养同时,亦在剥蚀阳,使阳渐至尽头,故曰《剥》。
《彖》曰:剥,剥也,柔变刚也。不利有攸往,小人长也。顺而止之,观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
注释:剥,阴剥阳,阴长阳消之象;“柔变刚”,阴柔改变阳刚,使君子道消。不利于前往,小人气焰高涨。“顺而止之,观象也”,剥卦下坤为顺,上艮为止,观此卦象知道当顺止小人嚣张,不可逆势而闯。“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君子重视生死存亡、满盈空虚,变化无穷之天道。这是天的运行,无人能阻挡。故小人势盛、阴柔道长时,可以待势转风回,再有所作为。正如《孟子·公孙丑》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郑玄:“阴气侵阳,上至于五,万物零落,故谓之剥也。五阴一阳,小人极盛,君子不可有所之,故‘不利有攸往’也。”
《象》曰:山附于地,剥;上以厚下安宅。
注释:剥了山头,使其土石填补了低洼处,这就是“损有余以补不足”。消减了富人之利,使小民减轻了负担。“上以厚下安宅”,君王视此卦象使下民丰厚,才能使自己高枕无忧。以风刮山头之土填补低洼地为喻,阐明明君治国就是要如孔子所说:“君子周急不继富”。下民丰厚了,君王权力基础才能巩固。周文王时就能有此认识,何等高明!可知孔子前中华文化就有了相对均衡的思想。剥卦潜在地体现了周文王将革除商纣王暴政而建立新政权的思想。朱震:“山剥而附于地,则其下厚矣。为人上者观此,故裕民敦本,务厚其下,是乃‘安宅’不倾之道。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剥上的结果是厚下,下厚则上安。可见,剥卦与益卦之本真意义相似。
初六,剥床以足,蔑,贞凶。
《象》曰:“剥床以足”,以灭下也。
注释:剥削敌对权位要从基础着手,“灭下”,挖空基础,实际是争取敌对势力的人民。人民都归向新兴革命势力,那敌对势力的基础就瓦解了。周文王、周武王以德化民,供养老人,天下万众归之如流,而后伐纣,即先灭其下,而后伐之。卢氏:“蔑,灭也。坤所以载物,床所以安人。在下故称足。先从下剥,渐及于上,则君政崩灭,故曰:‘以灭下也’。”
六二,剥床以辨,蔑,贞凶。
注释:“六二”,与“六五”不应。上下皆无可比,不顺不畅。“剥床以辨”,剥削床位之骨架。即“六二”在“初六”基础上进一步削弱旧统治者的权位。郑玄:“足上称辨,谓近膝之下。”崔憬:“今以床言之,则辨当在第足之间,是床梐也。”皆言辨为床足之上的床骨架。剥及床骨架,影响到旧统治者的势位,但尽量不用暴力杀戮,如用杀戮手段夺取势位,即使正道,也存在凶险。“初九”“六二”皆强调从基础上剥蚀敌者势位,但动武则凶。
《象》曰:“剥床以辨”,未有与也。
注释:床架即权位已被削去,是“未有与”之故,“初六”“六二”皆阴,而无阳应,又无阳比,没有相应相比者,与人离心离德、众叛亲离的结果。程颐:“当消剥之时而无徒与,岂能自存也?言未有与,剥之未胜,有与犹可胜也,示人之意深矣。”
六三,剥之无咎。
注释:“六三”,与“上九”应,唯一一对交合者,是剥卦之生机。因此,“六三”虽处剥时、剥境,还是有剥尽复来之希望的。故曰“无咎”,没错咎。荀爽:“众皆剥阳,三独应上,无剥害意,是以‘无咎’。”
《象》曰:“剥之无咎”,失上下也。
注释:“六三”,虽居剥境而无损害,亦无同流合污,因其摆脱了群阴剥阳之局面,而独自亲和阳刚“上九”。而“上九”不当位而至衰,不能有所作为,“六三”离群阴而得不到“上九”护持,即“失上下也”。
六四,剥床以肤,凶。
注释:“六四”,与“初六”不应,又无所比,不畅。“剥床以肤”,前者“初六,剥床以足”;“六二,剥床以辨”。“六四”,已经剥到宝座上的权势者了,触到权贵的身体了,故曰“凶”。“凶”是从权贵角度说的。从小人角度论剥去不公不平,即将成功。王肃:“在下而安人也,床也。在上而处床者,人也。坤以象床,艮以象人,床剥尽以及人身,为败滋深,害莫甚焉。”
《象》曰:“剥床以肤”,切近灾也。
注释:剥夺权势者以至于伤害其身体。五为尊位,阴小已剥至四,伤尊者之肤,再进一步剥,则剥尊者性命,所以说灾难临头了。
六五,贯鱼以宫人宠,无不利。
注释:剥卦全卦看是下剥上、阴剥阳,“六五”居尊位,群阴之首,率群阴以剥阳,但“六五”与“上九”比。当“上九”阳刚独存,而“六五”不失时机地与“上九”亲比。“六三”曾想离群阴专承“上九”,结果“失上下也”。而“六五”聪明有见识,上亲比“上九”,下不失群阴的维护。于是组织群阴心向“上九”,“贯鱼以宫人宠”,象成串之鱼,规矩秩序地臣服“上九”新政权,这对大家都有利。或小人剥君子到了危亡时刻,君子与小人互让一步。下不剥上,上善待下。这对大家都有利。剥,是有具体针对性的,剥殷纣王正确,换上了周武王就不应再剥了,应维护了。王弼:“剥之为害,小人得宠以消君子也。若能施宠小人于宫人而已。不害于正,则所宠虽众,终无尤也。”
《象》曰:“以宫人宠”,终无尤也。
注释:对小人让步,提高待遇如宫人,总会是无过失的。崔憬:“鱼与宫人皆阴类,以比小人焉。鱼大小一贯,若后夫人嫔妇御女,小大虽殊,宠御则一,故‘终无尤也’。”
上九,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
注释:“上九”与“六三”应,但“六三”失上下之助,不能如愿。“上九”与“六五”比。“上九”处剥卦之终极,处剥之转折之中。独阳占鳌头,仅存硕果,是群阴小剥上阳使之所获新生之成果。“君子得舆”,新君子得到了权势之位;非被群小所剥的旧君子又恢复了政权。“小人剥庐”之小人非攻剥旧势力之群阴小,而是不接受新政权的旧君子而蜕变的新小人。新小人不满新政权而设法损伤新政权,“剥庐”,就是要削弱颠覆新政权。此“剥庐”之剥,与上述诸爻之剥意义相同,此“庐”与上列“床”是相同的概念,均为权位意思,只是新旧之别。程颐:“在卦亦众阴宗阳,为共载之象。小人剥庐,若小人则当剥之极,剥其庐矣,无所容其身也。更不论爻之阴阳,但言小人处剥极,则及其庐矣。”
《象》曰:“君子得舆”,民所载也;“小人剥庐”,终不可用也。
注释:新君子得到权位,是人民拥戴的;旧君子失势而成的小人、反对派,总不会复辟了。
易道咸通
剥卦是讲群阴小剥蚀阳刚君子,剥是天道,为什么还剥蚀君子?君子养尊处优久了,忽视下民之艰,则成了剥蚀的目标。民众一步一步地剥蚀旧政权,犹如风吹山头一样,是渐进的,久而久之,旧山头自然瓦解了。新山头随之形成了,新君子就出现了;而旧君子则成了剥蚀新政权的小人了。故剥卦事实上是前后两个君子,两时小人。前期“君子”是忘记民忧民苦的统治者,后期“君子”是由率众阴小剥旧君子的头头转化而来的新君子。后来的“小人”是由旧君子蜕化而来的反对派。而剥卦中的新君子对旧人物宽大为怀,“贯鱼以宫人宠”;“硕果不食”,不贪不腐,得位荫民。新小人想“剥庐”也就不能得逞了。不然,新君子也将被新小人久剥而垮。周而复始,变化无穷。新政权如能永远做到“先之劳之”“无倦”,则能永享天年。■
《序卦》:“物不可以终尽,剥穷上反下,故受之以《复》。”卦象是上无阳而尽阴,物无剥尽之理,阴极则阳生。一阳生于地下,潜滋暗长,阳气复苏。君子道消至极转而道长,故曰《复》。
复卦整体上看是阳刚复苏之象,大势所趋,一天天春光将至,万物将生机盎然,喻君子、正气、正道已有了伸张的形势。“出入无疾”,喻指怎么做也没毛病,友朋来聚也不会受到伤害。“七日来复”,此喻时运,阴阳往复很短暂。“利有攸往”,喻指当抓住阳复的好时机多做事,快做事。
《彖》曰:“复亨”,刚反;动而以顺行,是以“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利有攸往”,刚长也。复,其见天地之心乎!
注释:阳气始复,大通大顺。刚反,即阳复。“动而以顺行”,阳动而顺着阳复的规律而行。故阳气出入无障碍,此主要指阳气大入之顺畅。朋来,指阳气来。阴阳互转,不息其道,一定时间就是一个反复。这是天道。所往有利,则在于阳刚渐长,阴柔渐消。“其见天地之心乎!”可见天地——大自然的运行规律生生不息。来知德:“天地无心,生之不息者,乃其心也。剥落之时,天地之心,几于灭息矣。今一阳来复,可见天地生物之心,无一息之间断也。一阳之复,在人心则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性善之端也,故六爻以复善为义。此孔子赞辞。言天地间,无物可见天地之心,惟此一阳初复,万物未生,见天地之心。若是三阳发生,万物之后,则天地之心尽散在万物,不能见矣。”
《象》曰:雷在地中,复;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
注释:“雷在地中”,阳气始复。至日,冬至日。闭关,闭门守阳。即使在外经商者、旅行者皆就地守阳,而不匆匆行旅以散阳。后,王。不省方,不巡视地方。都是讲到冬至前后几天内阴气至极,阳将复生,要注意守阳避阴,不要奔波劳神,以至精疲力竭。闭关、不行、不省方,根本上是在阴极之时,防止阴邪上身;暂避一时,滋阳充沛,阳复再出,功效赫然。王弼:“方,事也。冬至,阳之复也;夏至,阴之复也。故为复则至于寂然大静。先王则天地而行者也,动复则静,行复则止,事复则无事也。”
初九,不远复,无祗悔,元吉。
注释:“初九”,是复卦中唯一阳爻,是灵魂,是整体复阳的种子。“初九”与“六四”应和,以广播阳刚。“不远复”走得不远就归于正道,即阳气将尽不多时就有所恢复。喻君子为人处世,有错谬,立即改正。《论语·雍也》:颜回“不贰过”,复于初善。《孟子·公孙丑上》:“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乐改过从善,快速改过从善。从道德修养上看,复,是复善性。善性丢掉了,或减弱了,要立即恢复之,即“不远复”。“无祗(zhī)悔”,无病悔,没有毛病,又大吉,祗,此与祇通。《诗·小雅·何人斯》:“壹者之来,俾我祇也。”毛传:“祇,病也。”复卦“初九”本讲,阳气将尽,不过七日即将恢复,且愈来愈盛。无错病且大吉。而马上比喻为君子犯了错误,丢了善性,迅速省悟,即刻恢复善性。这是积极修养的精神,不但没错病,而且大吉大利。孟子复性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盖源于此乎?崔憬:“从坤反震而变此爻,‘不远复’也。复而有应,故获‘元吉’也。”惠栋:“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故不远复。”
《象》曰:“不远之复”,以修身也。
注释:迈步起程不远,就归于正道,这是修身的根本,也是修身的结果。来知德:“为学之道无他,惟知不善,则速改以从善而已。复则人欲去而天理还,修身之要何以加此?”
六二,休复,吉。
注释:“六二”,虽与“六五”无应,但下比“初九”,主动垂善示好。荀子:“学莫便于近其人。”休,美善。复,复阳、复善、复美。柔和而居下卦之中,下有所爱,主动复美善之德,因此吉祥。王弼:“在初之上而附顺之,下仁之谓也。既处中位,亲仁善邻,复之休也。”
《象》曰:“休复之吉”,以下仁也。
注释:美善之德得以恢复的吉祥之事,积极影响群众的仁德广布。“以下仁”,把仁德传布到下边百姓中。《论语·颜渊》:“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来知德:“复礼为仁,初阳复,即复于仁也,故曰‘以下仁’。”
六三,频复,厉无咎。
注释:“六三”,阴居阳位,不当位。上下无承无比,自然心躁气烦。频,屡,屡屡。“频复”,不断改正错误。其不断改正错误的前提是不断犯错误。一再出错,这是很危险的,即“厉”。但能见错就改,也就没什么大过失了,即“无咎”。《孟子·公孙丑上》:“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人一定要常修养身心,而不要定预期标准,不要忘掉它,也不要强行使它成长。这才是正常的复性。频复有强使其成长,而平常又忘了持续修养之嫌。惠栋:“频,顣也。三失位,故频复,厉。动而之正,故无咎。”
《象》曰:频复之厉,义无咎也。
注释:修养不恒,忽助忽忘,故气象危殆。但改过迁善积极性较高,心趋正义,故无大碍。侯果:“处震之极,以阴居阳,惧其将危,频蹙而复。履危反道,义亦无咎也。”
六四,中行独复。
注释:“六四”,阴居阴位,当位,五阴之中惟有“六四”得以与“初九”交合,合天之道。但其非尊位,不能发号施令于众爻。只好依中道端正行为,配合“初九”独立复阳,恢复善良本性。其中映出“六四”在配合“初九”“独复”中之坚毅果决。依金景芳《周易全解》说:“所应的‘初九’正是阳气正微之时,不足以给它有力的援助,它实际上不能有所作为,所以爻辞不言吉,不言无咎。”惠栋:“中谓初,震为行,初一阳爻,故称独。四得位应初,故曰中行独复,以从道也。”
《象》曰:“中行独复”,以从道也。
注释:以中道行事,坚毅配合“初九”复善道。表明“六四”致力于依天道正途行事。程颐:“称其独复者,以其从阳刚君子之善道也。”
六五,敦复,无悔。
注释:“六五”,阴居阳位,位尊。但上下无应无比,有尊位而势孤。敦厚笃行,以复善道。别人如何,不去勉强统摄,自己诚中范外,当然无从悔吝。王弼:“居厚而履中,居厚则无怨,履中则可以自考。虽不足以及休复之吉,守厚以宽,悔可免矣。”
《象》曰:敦复无悔,中以自考也。
注释:中以,以中,用中道;自考,自察。“敦复,无悔”之原因,在于“六五”能用中道自察。侯果:“坤为厚载,故曰敦复。体柔居刚,无应失位,所以有悔。能自考省,动不失中,故曰无悔矣。”
上六,迷复,凶,有灾眚。用行师,终有大败;以其国,君凶:至于十年不克征。
注释:“上六”,复卦之上。无比无应,迷惑、迷惘,而不复于善道,这是凶险的。灾眚,灾,外来之不祥;眚,自酿之错误。不知复善行仁者。“用行师,终有大败”,用不知复善行仁者统率军队,必有大败。“以其国”,用他治国;“君凶”,国君遭殃,国家遭殃;“至于十年不克征”,以至十年内不能出征,不能向外发展,别想兴旺发达。李鼎祚:“坤为先迷,故曰‘迷复’;坤又为师象,故曰:‘行师’。坤数十,十年之象也。”
《象》曰:迷复之凶,反君道也。
注释:“以其国,君凶。”因为迷惑于复善之道,就是最大的违背天道、天理。所以无论何位何德之人,都将凶险。当然以此道治国的国君也必然是凶。国君迷惑迷惘,拖而不为复善之道,就是不行仁道,不爱人亲民,就是反叛为君之正道,就必然凶。虞翻:“姤乾为君,坤阴灭之,‘以国君凶’,故曰‘反君道’也。”
易道咸通
复卦,卦象的原始含义是阴极而阳复,自然引申为万物皆有阴极阳复之过程,尤其人类社会否极泰来之事多有出现。再引申为,人类之复,不只是复阳,而主要是复善。《孟子·告子上》:“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即孟子主张把丢了的善心通过教育找回来,恢复原有的善性善心。复卦各爻辞体现了社会上复善性的方式、态度、做法是不同的。“初九,不远复”;“六二,休复”;“六三,频复”;“六四,中行独复”;“六五,敦复”;“上六,迷复”。可见,在复善大道面前,各色人等,其社会地位、修养程度、社会关系等决定了他对复善的态度、方式、方法。“初九”,是复卦唯一阳爻,是灵魂,所以它“不远复”迅速复、积极复。“六二”与“初九”比,“六四”与“初九”应,各与阳相通相交。较“六三”,“上六”通、顺、畅,所以“六二”,休复;“六四”,中行独复。“六五”与阳不应承,又不能比,但其尊位决定了它的自尊自重,于是“敦复”。“六三”所处地位,不比不承,又不尊,见识浅薄,但知向善,《孟子·滕文公上》:“无恒产者无恒心”。屡复屡反,躁动向善,常见差错。“上六”,迷复。惑于复,甚至不明白必须复。这也是由其所处地位决定的。“上六”,不比、不应,有上位而不尊,又没有尊位的积极拉动与鼓励,缺乏积极向善的思想精神,所以“上六”迷复。
后世对社会各阶级、阶层进行分析,可能由此而获明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