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凡
小时候,我曾畅想自己成为大人后会如何过年,是不是也像长辈那样成家立业,带着孩子大包小包地站在门口,和各种人打招呼。如今我已工作多年,新年的时候,却只是在房间内静坐,听窗外烟火“咚咚咚”地绽放,心里觉得惘然。楼道里有小孩快活地爬上爬下,这样纯真的时刻,似乎离我已经十分遥远了。记得那时,我也是八九岁的年纪……
对闽地的孩子来说,正月里最好玩的可能不是春节,而是元宵节。因为除夕、大年初一要被大人牵着配合参与各类仪式,而元宵节那天却可以四处游走、疯跑。福建的元宵节漫长热闹、花样百出,初五一过,就有村子迫不及待开始游灯、游神。锣鼓队、令旗手、书生、小姐、孙大圣……一队队人马叮叮当当从门口游过,我趴在窗边数各路神仙。爷爷通晓各个乡镇的风土人情,在旁讲述一支支队伍的来历。
终于在一个晚上,本村的游灯队伍来了。“快出来看!”一家人顶着新年的月光来到马路边。只见一条长长的“龙”正在穿过街巷,敲锣声、打镲声在黑夜中更加清透,一盏盏灯笼散发出莹黄色的温润的光。仔细一看,这条“龙”由一根根木扁担连接而成,每根木扁担上面架着几盏灯笼,以此连成一条长龙。“龙”经过门前,奶奶点燃爆竹,我们一群孩子索性跟着它,穿过大街小巷,走过田间地头,最终来到本村的宫观所在。游灯的领头说:“元宵庆贺活动刚刚开始,明天才是重头戏。”
第二天一早,宫观的喇叭咿咿呀呀唱着莆仙戏,叔公和一群老汉坐在门前,辩论这喇叭放的是《踏伞行》还是《状元游街》。接近中午,家中兄弟姐妹一起跑向祠堂,庆贺游行的队伍还没出发,村里煮了一大锅卤面给大家吃。厨师伯伯看见一群孩子来了,叫大家一起吃面,说是吃了会有福气。香火缭绕,碗里的面有一种香气沉沉的俗世年味。一个婆婆逮住我们,说庆贺队伍少了几个提花童子。我一听要在眉心点个红点就觉得害臊,赶紧跑开了。
到了下午,宫观前搭起一个戏台子,舞台面朝正门,村民们请来了戏班子,给神仙和祖先唱戏拜年。锣鼓一响,爷爷奶奶们各自挎着一条长凳去占位子;孩子们则冲向戏台下,那里有卖各种零食、小玩具的小贩。吃够了零食的孩子们绕着戏台下的木桩和布帘打闹,遇上浓眉深目的“将军”从台上走来,他踩着高高的靴子,瞪着我们说:“别搞破坏!”我们只好规规矩矩地看戏。戏台上红红绿绿,唱着小孩听不太懂的方言,我们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结果还是流连在零食摊边,看小贩一下一下地蹬着踏板做棉花糖。
夜晚终于来了,听说有人运来好几车烟花,要在今晚全部放掉。家里的叔叔伯伯们约着晚上去宫观前的小广场“赛神”,无非是扛著一些庆贺的锣鼓、旗帜赛跑。我喊小姑姑一起去看烟花,她说晚上看元宵喜乐会,懒得去看村里这一套。我兴致不减,晚饭后和兄弟姐妹一起来到小广场。
锣声渐急,广场正中间已经燃起了篝火,边上备着一排排烟火筒子,赛跑的选手们从宫观里拿着花花绿绿的旗帜走出来,在广场的一端做出起跑姿势。我踮起脚张望,铜锣悬在前方,锣手大喊一声“跑!”,一面面彩旗破风而出,伴着一声强过一声的锣音,广场边的烟花齐齐点燃,瓦片、树木、道路瞬间被红的、绿的、白的火光照亮,恍若白昼,散落的烟火像风像雾又像雨,星星点点地落在村庄上空。我捂住耳朵,睁大眼睛,不愿错过任何一朵烟花,心脏随着烟花怦怦直跳,感觉春天要来了。
如此赛跑几个回合,人群里洋溢着暖烘烘的气息。这是新年的第一轮圆月,烟火踏过时空的维度绽放,谁能忍住不看呢?
“咚咚咚”,又一年的烟火零零星星绽开,那些轻盈快乐的年少时光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我因工作常年离家,曾经同坐在一张课桌前的朋友,如今以不同的节奏各自奔向自己的生活。一年又一年的烟火映在亲朋好友明暗交错的脸上,是陨落,也是停留,有失落,也有坚持。小时候爱看烟花,如今想再多看看那一张张脸。想到这里,我推开门走了出去。▲
(作者单位:江西交通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