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芃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
我国古典神话和志怪小说一直是奇幻电影重要的灵感来源,基于广为流传的神话传说拍摄的影片通常也能够取得较好的传播效果,如《哪吒之魔童降世》《封神》等作品均在电影市场上斩获不错的成绩。
神话传说之所以能够一代代流传,就在于其精神内核中所蕴含的民族特性能够唤起受众共同的记忆,所以我们要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对其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利用,实现与流行文化和当代价值观念的深度融合。
长久以来,人们对哪吒这一文化形象的挖掘从未停止,在文学史和影像史上存在多部关于哪吒的作品,如《封神演义》《西游记》《哪吒闹海》等,其中每个文本都必然融入了相应时代的主流思想和社会追求[1]。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就呈现出了不一样的神话故事。哪吒的外在形象有了很大突破,不仅角色造型夸张,而且行事嚣张、性格暴躁,其人物设定是代表恶的魔丸。从角色和设定上来看,电影中对于哪吒的塑造与传统的形象截然不同,但故事的精神内核符合受众对于哪吒的期待视野。哪吒最后认识到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就是抗争的精神内核,符合当下受众的精神追求。哪吒是我国传统神话传说中极受欢迎的人物,哪吒成长的经历,既是英雄的成长史,更是在传统封建制度下对君权、父权乃至封建统治阶层的斗争史,其中饱含哪吒勇于向腐朽的旧制度发起挑战的抗争精神,自然也会引起受众的共鸣。
而在2023年夏天的《封神》当中,观众可以看到同样的精神内核。电影中对于姬发的刻画,是随着他在商王朝做质子的经历展开的。他最初追随纣王,对纣王无比崇拜和景仰,而随着纣王本性的不断暴露,他开始动摇。在影片四大伯侯叛变一节,纣王命令质子杀掉自己的生父,这样的命令使得质子们心生不满。姬发的父亲被纣王囚禁,兄长被杀害,他最终奋起反抗刺杀了纣王,逃奔西岐准备推翻商王朝的统治。姬发本身是善良纯粹的,而现实环境却逼迫他改变,也促使他完成了一个英雄的成长与历练史。
《封神》中的英雄形象不再仅仅是虚无缥缈的神,而是更具有人性的神或者普通人,不再重点刻画神仙的力量,而是展现人的成长与抗争,这样的英雄成长过程才更能引起受众的共鸣。该影片突破了传统神话、民间故事中的历史局限性,并在此基础上添加当代商业电影中常用的特效、打斗等元素,最终完成对观众期待视野的顺应与突破。
《封神》当中对于其他人物也进行了创新性改写。相对于传统故事中简单化、脸谱化的人物设定,该电影结合现代社会对人的普遍认知,发掘人物自身的复杂性,塑造出了更有现代感的立体人物形象[2]。如对于纣王,电影放大了他英勇无畏的一面。在电影开场的冀州大战中,冀州叛军用火油引起大火,纣王身先士卒从大火中一跃而出,直接冲进冀州城,体现出了纣王的人格魅力。《封神》中的纣王形象,不同于以往影视改编中塑造的荒淫无度的昏君,突出展现纣王的勇武、野心和暴戾,让观众从惯常的审美定式中跳脱出来,对纣王有了全新的认识。
苏妲己在观众的印象里就是蛊惑人心、助纣为虐的狐妖,纣王便是被苏妲己蛊惑最终导致商王朝的覆灭。而在《封神》当中,苏妲己的形象和设定也有所改变,虽然仍旧是狐妖,却是封印后被纣王救下,在影片的结尾苏妲己甚至为了报恩复活了被姬发刺杀的商王殷寿。她与纣王之间更多是合作关系,纣王希望借助狐妖的力量来维持商王朝的统治地位,满足自己的政治野心。《封神》通过剧情赋予苏妲己更多的独立性和自我意识,她不再是一个被动的角色,而是有着自己的智慧与勇气,主动去改变自己命运的角色。这种偏离传统程式化的形象,突破了观众以往的期待视野,使受众对人物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进而引发更强烈的审美期待。
如果说奇幻电影的精神内核和人物的创新性重塑决定了其框架,那么叙事手法的选择就构成了奇幻电影的外表。用户之所以青睐奇幻电影,原因主要有三方面:一是在幻想中实现自我调适;二是找寻情感的寄托载体或宣泄口;三是通过奇幻电影的精神内核来寻求走出人生困境的建议或者从中得到鼓励。影片的故事能被受众认可,能满足受众的心理需求,进而得到其认同,是影片取得成功的关键所在,而陌生化叙事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故事情节的陌生化,会使故事作品当中存在空白域,读者需要对作品中的空白域进行填补,这一行为被英加登称为具体化。英加登认为,文学的艺术作品必须通过它的具体化相区别,后者产生于个别的阅读。换句话说,当作品被创作出来之后,它还不是完整且独立的作品,而是处于胚胎状态,需要经过读者的“具体化”之后才能成熟。也就是说,电影也只有经过观众的欣赏,其表达主旨和人物塑造才能最终实现。观众在观看之前,其期待视野会发挥作用,即观众对影片有所预期,当电影中的某些故事情节超出了观众的心理预期,突破了其原有的经验与认知,一定程度上会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延长观众接受的过程,这样能提高观众对影片的期待,使其始终保持观影兴趣,所以奇幻电影可以使用陌生化叙事手法来对故事进行创新。
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在文章《作为手法的艺术》中做了如下论述:“艺术的程序,就是一个‘陌生化’事物的过程,以及增加感知的难度和感知所需的时间,进而造成困难形式的程序,因为艺术中的接受过程是具有自己目的的,而且应当是缓慢的。”这就是文艺创作的陌生化原则。这一方法就是要将本来熟悉的对象变得陌生起来,使受众在欣赏过程中感受到艺术的新颖别致,然后经过一定的审美过程完成审美感受活动。“形式主义者的一个重要理论主张就是,文艺创作的根本目的不是要达到一种审美认识,而是要达到审美感受,这种审美感受就是靠陌生化手段在审美过程中加以实现的。”[3]
《封神》在叙事结构上便进行了陌生化叙事的尝试。早期的奇幻电影大都遵循经典的线性叙事模式,影片的情节内容简单而且具有连贯性,因果逻辑清晰,具有很强的叙事封闭性与稳定性,虽然也能够引发观众思考与讨论,但在受众审美日益多元化的当下已经不再受欢迎。而《封神》采用了非线性叙事的方式,将整个故事分为三部分,每个部分的剧情都有相对独立性,但它们又相互关联,共同构成了完整的故事体系。这种非线性叙事的方式,使得电影更具有观赏性,也更容易引导观众去思考,即观众需要在观影过程中自己去拼凑情节,理解故事发展脉络,从而更深入地理解电影的情感和主题。影片开始便重置了小说中的开篇故事,将故事的真正叙事起点设置在了殷寿以皇子的身份带领大军四处征伐的时候。“这种陌生化的剧情处理摒弃了原著对观众的影响,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仍亟待解读的故事本体”[4],引发受众重新审视影片。在《封神演义》当中,姜子牙携封神榜下山正是成汤数尽、周室将兴之时,是为辅佐姬昌而来。而《封神》对此情节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陌生化。姜子牙下山首先将封神榜献给纣王,在认识到纣王的野心和残暴后才抢回封神榜,继续考察谁才是未来的天下共主。这种陌生化的情节,给予观众新奇之感,激发着观众继续观看的兴趣。
不落窠臼、探索创新是艺术创作的重要任务。因此,奇幻电影也要不断推陈出新,打破传统的故事讲述方法与人物形象建构,大胆创新,可运用陌生化的叙事手法,给予观众耳目一新的感觉。
在接受美学相关理论家中,姚斯和伊瑟尔都非常关注受众的作用。姚斯在对文学史的研究中提出,文学史也可以看作是作家、读者与作品三者之间的关系史。伊瑟尔提出,读者总是通过文本与作者进行“对话”。在影视创作领域,同样存在着影视工作者与观众之间的交流和反馈。二者之间的对话过程,可被理解为剧作家、导演等与受众间的相互作用,也可以理解为以视听语言来实现与受众间的互动。而电影的发展是一个从视觉主导到声画博弈,再到声画同构的复杂过程[5]。因此,电影可以通过优质的视听语言,适应当下受众的接受习惯,加强与受众间的互动。
镜头在电影创作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电影借助镜头刺激观众感官,根据所拍内容的不同,镜头使用也应该有所侧重。《封神》的开场就使用了长镜头,先是雪花飘落到阵亡将士的眼中,随后镜头进一步推移,展现出气势恢宏的冀州城和城下牺牲的无数战士,充分体现了战场的残酷,强化了视觉冲击感,突破了观众对于殷商战争的想象,使其对电影所展现的时代有了更新的认识和理解。
运动镜头和特写的使用营造出了电影独特的视觉效果与情感氛围。在故事的发展中插入人物特写镜头,更能让观众感受人物的内心纠葛。如影片中殷寿与四大伯侯对峙的情节,四个质子的表情各异,尤其对姬发的特写镜头充分展现出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为姬发的爆发埋下伏笔,也进一步推动了故事的发展,渲染了情感氛围。电影中大量的运动镜头,通过镜头的移动和变换,营造出动态的视觉效果。例如,在饕餮追逐姬发的场景中,电影通过跟拍和旋转镜头等手法,营造出紧张刺激的氛围,特效的使用也让场景更加凶险,让观众感受到角色的紧张情绪。
在听觉表现上,《封神》也比较独特。作为一部中国神话史诗类型的电影,音乐的形态要与之相匹配,突出恢宏壮阔的史诗感与深沉细腻的情感表达。因此,《封神》以《周礼·春官·大师》的八音乐器分类法为依据,确定了编铙、编磬、筑、篪、竽、埙、建鼓等乐器,营造出殷商时期的音乐氛围。《封神》中,最明显的一场和乐器相关的场景是鹿台饮宴。在鹿台上,殷寿击鼓,伯邑考吹篪,两人使用的都是复原而来的古代乐器。殷寿以王的身份步步为营,逼迫伯邑考作出选择,因此他的鼓打得肆意澎湃。伯邑考身为罪臣之子,他是抱着替父求情的态度来配合纣王演奏,因此他吹的篪里饱含着对父亲姬昌能够平安归家的期盼,兼具对自己吉凶未定的愁思。通过对民族乐器的使用,《封神》很好地展现了人物的情感状态,与故事情节相应,同时向观众呈现了殷商时期的音乐演奏形态,满足了观众对于殷商的想象与期待。
《封神》中表现了少年姬发对英雄的向往,因此有关姬发的音乐主题分为英雄主题和情感主题,与之相关的人物角色也同样适用这样的主题音乐。对于殷寿,在姬发眼里,冀州城之战时殷寿就是个英雄,所以在殷寿率领质子旅冲锋的时候,同样用到了英雄主题音乐。后期殷寿逐渐显露残暴的一面时,英雄主题的音调下沉,起到隐喻作用,暗示殷寿对于权力追求的疯狂。《封神》剧情的后段,从雷震子解救姬昌开始,一直到姬发回到西岐,整段音乐变为情感主题。在画面表现上,雷震子抱姬昌飞回西岐,随后就是姬发策马回归西岐,画面的苍茫雄浑与音乐主题相得益彰,起到了烘托氛围的作用,满足了受众对于剧情和人物的期待。
影视是综合的艺术,观众对于电影的接受,不仅有文学的接受,即对人物形象、情节结构、戏剧冲突、风格特征的接受和评析,也包括对视听语言等方面的接受。本文即基于接受美学理论对奇幻电影创作进行了研究,认为《封神》通过中国传统神话内核与人物形象的现代性重塑、故事情节的陌生化叙事、传统与现代结合的视听表达,强化了作品与观众之间的互动,可为其他奇幻电影的创作和传播提供一定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