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设计史作为设计教育的必修课程,具有越来越重要的学术位置。但中国设计史研究始终存在话语体系混沌、古代工艺美术史与现代设计脱节、设计理论与实践脱节、现代主义设计缺位、西方话语体系主导等问题。文章针对以上问题对中国现代设计实践与史论文献展开研究,提出阐释学在设计史领域的引入与交叉路径,探寻建构中国现代设计史文本的科学方法,发现阐释学在设计史论研究中规避偏误的重要价值,为设计史论的知识生产与教育传播做出努力。
关键词:设计史;阐释学;方法论
基金项目: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优秀青年项目(21B0198);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立项项目(XSP22YBZ039)。
为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对哲学社会科学工作提出“建构中国自主的知识體系”的要求,针对中国现代设计史的谱系混沌、内容缺位等问题,文章立足当前设计史的教学基础与问题导向,引入阐释学的理论工具,用以指导具有中国特色的设计理论构建。阐释学(Hermeneutics)最初作为一种解释寓意、语法的技巧而产生[1],后致力于文本意义的理解研究,并逐步延伸到对行为感知的理解[2]。阐释学的特色价值在于对人文社科与自然科学之间壁垒(即“狄尔泰鸿沟”)的消解,既关切人文社科的“自由”,又遵循自然科学的逻辑,从而协助设计史论最大程度接近文本的确当意义,为中国现代设计史研究提供新的阐释视野与方法参照。
一、中国现代设计史研究价值
邹其昌(2021年)曾在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观的维度上评价:“设计史就是一部社会经济变迁史。”[3]同时,设计史论也是中国设计评价的重要参考依据,以此足见其重要价值。但设计史作为中国设计教育的必要组成部分,在整个高等教育架构下尤显年轻与潜力。学界专家(如全国设计学名词审定分委员会)目前正处在学科名词的编写、审定等约束性工作的加紧建设中,这是一项艰巨而长期的工作。但设计史教育与传播不能因此而放缓脚步。文章就当前高等教育设计史课程中遇到的最紧迫问题——世界设计史中的中国设计史、中国设计史教材中几乎空白的现代史展开研究,探索中国现代设计史谱系建构过程中的理论方法选用,确保理论构建的科学性与准确性,从而反哺设计史的学科建设。
以中国建筑设计师王澍及其作品为例,王澍于2012年成为普利兹克建筑奖的第一位,也是目前唯一的中国籍得主。普利兹克奖在艺术设计领域拥有极高的认可度,多位当代建筑设计师得奖者及其作品都是世界设计史中的常客,如1998年普利兹克奖得主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和理查德·罗杰斯(Richard G. Rogers)共同在法国巴黎设计的蓬皮杜国家艺术文化中心,已成为设计初学者记忆中的“重要知识点”,并在与中国陶瓷、青铜、漆器等工艺美术史的共同学习中,打上相同的历史标签。实际上,伦佐·皮亚诺的建筑设计工作室(RPBW)至今仍在运营,仍在不断地通过优秀的作品设计与当代产生紧密的联系,类似情况还有诺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的建筑设计事务所。而同样在国际视野崭露头角的王澍、陈汉民、何镜堂、马岩松等中国知名设计师(含建筑设计师),却在中国设计史教材中“查无此人”。由此可见,中国现代设计史中的话语体系混沌、古代工艺美术史与现代设计脱节、设计理论与实践脱节、现代主义设计缺位、西方话语体系主导等问题亟待解决。但设计史论的影响重大而深远,如何更客观地补足、增添、删减内容,需要坚持系统导向,引入合适的理论工具与评价体系,不断推进中国现代设计史的知识生产与教育传播。
二、阐释学方法的引入价值
阐释学从中世纪的“局部阐释”发展到19世纪重视“理解艺术”与“精神科学”的“一般阐释学”。后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对阐释学做出巨大贡献,使之成为一种“实践哲学”,通过历史材料指导当下的实践活动[4]。在20世纪西方哲学家的探索下,逐渐分为“本体论阐释学”“方法论阐释学”(或从媒介维度划分为“文本阐释学”“物质阐释学”“图像阐释学”“行动阐释学”)等多个分支。后在西学东渐的进程中,逐渐引起国内哲学与文学领域的学者重视,并在张江、谷鹏飞等学者的主张下提出搭建“中国阐释学”的构想,用以推动西方理论的中国化与中国理论的现代化发展。
文章的科研初衷是在设计学视域下探索适合中国现代设计史研究深化的科学方法。一直以来,自然科学研究与人文社科研究之间总有一道难以跨越的壁障,设计学领域的学者也在跨学科的交叉点上深耕突破性的成果多年。21世纪初至今仍热度较高的符号学、符号美学等研究的引入,推动了对设计学科的语言学理解,解构了设计符号“能指”的形式与“所指”的意蕴,但也带来了传统设计符号流于形式、逐年僵化的困扰;现象学、审美经验现象学等研究的引入[5]让设计现象能够更好地直面自身本质,理解其不同于自然科学研究的“先验”与精神价值,也让很多初学者无所适从,与设计实践越行越远。2022年设计学作为一级学科被归到“艺术学”门类之后的第14个“交叉学科”门类(可授工学、艺术学学位),在战略与学术地位不断重视的同时,这个兼具理论性与实践性、从属于人文社科又不完全适用于人文社科科研方法的领域,理论与实践各自发展,很难真正做到辩证统一。
阐释学的引入,未必能够立刻解决设计学、设计史发展现在面临的所有问题,但可以给予我们方法上的启迪与助力——让中国现代设计史研究在阐释过程中,审美价值得到延伸,并尽可能规避被主观动机影响的偏误风险、规避人文材料数据主导的偏误风险、规避“他文化”凌驾于设计史文化本身的风险。当然,阐释学的引入也存在“前见”立场影响下产生的“强制阐释”所带来的偏误与威胁,需要更多学者不断完善与努力,也需要不同方法的协同共研。
(一)否弃动机影响的偏误
在进行学术研究时,学者常设有“预期”,心理学上称之为“动机”,现象学中称之为“先行判断”(prejudgments),学者通过实证方法展开研究后,得到的往往是符合自己心意的指向性目标,过程中难以避免地忽视与预期相左的内容,形成偏误的主观性结论。阐释学的引入,重视研究对象的本有属性,辨明心理学的“动机”影响,深刻认识阐释主观性与多义性的“限度”,尽可能保证研究成果的客观性。
(二)否弃人文材料数据主导的偏误
在科研数据至上的大环境下,很多人文社科、艺术学领域的学者将研究工具聚焦于问卷与实验,重视运算过程与数据评价,并在科研成果中占据一席之地。不可否认实验数据对于设计史论研究的推动价值,但英国艺术理论家贡布里希(E. H. Gombrich)也曾通过大量例证指出,研究准确性“再现”的困难不仅是难以摹写自然,还包括不能看到自然[6]。这可能是艺术学(含设计史论)在各种课题项目中被划分为单独门类的原因,自然科学的实验方法不完全适用于人文材料、艺术材料的研究与创新。贡布里希在此基础上提出“图式与矫正”和“先制作后匹配”的图像阐释学方法,用以推进艺术史(含设计史)的研究。以中国艺术设计为例,“从没有一种艺术传统像中国古代那样执着于灵感的自发性”与文化基因的传承性,创作者重视写意和诗性,而非西方叙事与物像写实,这是根植于中国传统语境与宇宙本质观的原因,不应被数据样本所裹挟。
(三)否棄“他文化”的评价偏误
对于中国设计史的研究,如果无法准确传达出其本真的样子,而使用现代文化或西方文化去覆盖原本的中国传统文化基因,致使历时性与共识性的设计文化语境差异遭到涂改甚至抹杀,这对设计学科的发展必然存在极大的威胁。阐释学的引入,要求“用传统自身的术语来理解传统”[7],捍卫中国现代设计史本有的文化特质,而不应透过各种教材“定义”描写、译著语段去编写评价,致使中国设计文化特色流俗于世界大同。
三、阐释学方法的设计史研究路径
文章基于与时俱进的马克思主义发展观,提出确定阐释对象、明确阐释目标、理解设计实践文本、循环真实语境、创新拓展理论的阐释学探索路径,并以中国建筑设计师王澍及其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的设计作品作为个案展开研究。在2021年《纽约时报》发布的二战后全球最重要的建筑设计榜单中,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是唯一上榜的中国作品,与密斯·凡·德·罗德设计的范斯沃斯住宅、西格拉姆大厦、勒·柯布西耶设计的拉图雷特修道院等世界闻名的经典作品齐名。值得反思的是,国人对国内“活着的”、未能载入史册的艺术家、设计师及其作品的认同度往往低于客观标准,存在认知片面的现象。
(一)确定阐释对象
“阐释”是探索研究对象文本属性的过程,通过对阐释对象“意指性”和“意向性”内容的理解,形成供人读解的语言文本和图像文本[8]。阐释对象应是具体而确定的,不是抽象而普遍的[9]。中国现代设计史研究应在科学谱系的建构下,以确定的设计实践事件为阐释对象。“事件”在哲学语境下具有“元本体论”的特征(Claude Romano,2016)以及“存在论”上的优先性,事件视野连通了中国现代设计史的表征、意涵与多重阐释学维度。因此,若以王澍为现代设计史研究实例,阐释对象不应是孤立的王澍本人或中国美院象山校区设计作品本身,而应是2001-2004年王澍与陆文宇共同主持中国美院象山校区设计实践这件事,以及该事件呈现出来的对传统文化审美的设计价值观与社会影响。
(二)明确阐释目标
在处理系统而复杂的阐释对象前,应明确摒除己见的阐释受众与目标,从而搭建具有目标性、可行性的公共阐释路径,实现文本意义的“群体共识”与“共鸣”。在王澍中国美院象山校区设计的个案研究中,阐释者应该立足中国设计历时性的发展语境,不受个人情感影响,为中国现代设计史的大众传播与国际传播提供文本媒介。基于阐释目标的国内外传播需求,阐释文本需要通过通俗化、高质量的读物形式进行表达,以此唤起群体共鸣。
(三)理解设计实践文本
前文已经提及,设计是兼具理论与实践内容的学科,阐释学的引入有助于设计实践的文本转化与读解,使得创作者“图式”与观看者的“可见世界”两者视域融合,审美价值得到延伸,从而有利于设计及设计史论的良性发展。美国哲学家唐·伊德(Don Ihde)曾借助自然科学的阐释技巧,以“具身感知”模态增强对于现代实践的解释力。伊德将人(身体)与技术环境的密切结合称为“具身关系”,人通过身体知觉参与到物质生产实践(设计)中:通过VR眼镜观看虚拟世界、通过手机听到影视声音等。在理解王澍中国美院象山校区设计实践的过程中,阐释方法不是受限于语言学的读、写、看,而是通过“人—设计—世界”的行为感知模态,从身体知觉的文本意义上对象山校区设计加以阐释。
(四)循环真实语境
在设计史的建构与学习中,常存在将设计经典作品脱离历史语境而孤立研究的现象,“去语境化”(de-contextualization)的困境常使得设计史料变得枯燥和空洞。基于阐释学方法的中国现代设计史论研究,要求阐释者重新审视现有的设计史论与设计批评文本,发现曾达成“学界共识”中的历史糟粕,客观还原设计事件的真实背景与价值,理解设计作品此时历史语境的影响,同样理解文论描述彼时的历史语境影响。通过阐释学循环(Hermeneutic circle)的方法,坚持阐释主体与历史语境、现实语境的多重多向交叉循环,求得文本的语境、作者、阐释者及其阐释视野的“互文性”重构,探寻其文本意义的最大公约数。意大利哲学家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曾提出将“文本意图”置于“连贯性整体的文本”中,以此作为检验阐释是否过度的依据,具有启发与批判价值。
仍以王澍中国美院象山校区设计作为个案研究,该作品不同于西方建筑落成后从“新”到“旧”的过程,而是能够“演化成扎根于其历史背景、永不过时的建筑”,设计中的中国传统美学基因往往时间越久韵致越浓,该设计理念对当地设计理论与实践研究同样具有启迪意义。在重新审视该个案时,同样做出重要贡献的设计师陆文宇开始有了“姓名”。类似的情况还有路易斯·蒂芙尼系列灯具设计背后的“蒂芙尼女孩”克拉拉·德里斯科尔(Clara Driscoll),曾被时代忽视的杰出建筑设计师艾琳·格雷(Eileen Gray)、夏洛特·贝里安(Charlotte Perriand)等。
(五)创新拓展理论
中国学者刘俐俐在研究文学理论时曾提出“在理论应用中拓展理论”的阐释学方法,即将结论性成果在新的实践中迭代,形成更为完整的理论阐释,拓展理论知识生产的空间。该方法同样适用于中国现代设计史的研究,还是以王澍中国美院象山校区设计为例,该设计中大量使用了旧砖弃瓦,通过传统材料与现代样式的有机融合使中国本土化的建筑设计重获新生。同样的方法王澍和许江运用在了2006年威尼斯双年展的中国馆《瓦园》中,相同的理论应用中却有着不同的实践成果,自然也丰富了原本的理论体系。
四、结语
中国现代设计史研究存在的问题有很多历史遗留因素,其创新性突破刻不容缓。所幸很多学者对此问题已经有了深刻认识,并正在为此而努力。以阐释学为代表的方法引入,有利于推动设计史知识体系的建构与发展,从而推动中国设计的蓬勃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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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邹其昌,陈征洋.“中国设计理论与社会变迁”关键词——设计史的另类写法(上)[J].民族艺术研究,2021(5):4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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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郑纯娜.中国现代性的话语创新、审美阐释与美学实践——读《别现代:艺术与哲思》[J].湖南包装,2022(6):186-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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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安乐哲,赵延风,温海明.比较文化阐释学方法论[J].孔学堂,2022(3):4-13,105-115.
[8]刘涛.超越“象征之殇”:物质逻辑与图像阐释的媒介视角——通往以媒介为方法的图像阐释学[J].探索与争鸣,2022(12):57-73,211,215.
[9]谷鵬飞.“强制阐释”的逻辑辩误——兼论“中国阐释学的建构”路径[J].学习与探索,2022(5):166-174,184.
作者简介:刘霖,湖南农业大学风景园林与艺术设计学院讲师,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