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实践

周丽娜

温州洞头“中屿等到你”景区（洞头区元觉街道办事处 / 供图）

东海贝雕螺钿漆器、渔民画系列文创产品、羊栖菜干饭菜礼盒、“百岛十二鲜”美食……2024“烟火里的洞头味”海岛美食节上，温州市洞头区丰富的海岛年货令游客流连忘返。游景点、逛市集、品年味之后，游客多会从洞头诸多高颜值民宿中择一坐下，吹着海风，远眺海景，享受海滨浪漫下午茶。

“这是‘佛手（学名龟足），那是‘淡菜（学名厚壳贻贝）。”温州市平阳县南麂镇三盘尾村原村支书温端酒为游客讲解海边礁石缝隙里密密麻麻潮间带生物的名称，仅是巴掌大的石壁上，就隐藏着鳞笠藤壶、东方小藤壶、条纹隔贻贝、棘刺牡蛎等十来种生物。随后，他从礁石间敏捷穿行上岸，健步如飞地带领游客去参观猴子拜观音、海中珍珠等沿岸奇石。这位皮肤黝黑的七旬老人从靠抓捕小海鲜为生成功转型为靠旅游业致富，闲置房屋改为民宿，自己也成了南麂岛有名的兼职导游。

随着洞头诸湾、南麂列岛诸湾相继获评生态环境部美丽海湾优秀案例，温州市成为连续两次获评美丽海湾优秀案例的地级市。温州市生态环境局海洋生态环境处处长张甲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近年来，温州市以美丽海湾保护与建设为主线，强化问题和目标导向，深入实施陆海统筹的综合治理，海洋生态环境质量持续改善。2023年，温州市近岸海域水质优良比例达84%，居浙江省首位。”

依海而生、因海而兴。温州在保护绿水青山的同时，注重生态赋能共同富裕，走出了一条独具特色的海洋生态环境保护之路。

“‘蓝色海湾整治行动使得东岙村生态环境大提升，直接带动了旅游业发展和村民共富。”

打造蓝色海湾

“以前，村里人随意挖沙盖房，木船停靠到沙滩上，潮水一退就损坏了，村民还把污水、垃圾倒在沙滩上。东岙沙滩没有沙，只有碎石和臭气。环境差，收入也低。”浙江省温州市洞头区东屏街道东岙村村民洪求强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2003年，浙江全省启动“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简称“千万工程”），洞头紧跟步伐，东岙村在整治环境的同时，带领村民搞起了渔家乐，吃上了“旅游饭”。

2006年，在东岙沙滩边，洪求强兄弟五人合伙开了东海渔家餐馆，洪求强负责经营，其他兄弟发展养殖业、经营水上摩托。

“2018年是个转折点，随着村里环境变好，游客越来越多，我们的生意明显红火起来了。”洪求强说，仅饭店生意，兄弟五人人均分红好几万元。

为什么是2018年？浙江省温州市生态环境局洞头分局局长陈旭阳告诉《瞭望东方周刊》：“2016年，洞头开始实施‘蓝色海湾整治行动，累计完成清淤160万立方米、沙砾滩修复10万平方米、海洋生态廊道岸线修复18公里。2018年，洞头近岸海域水质状况明显好转，一类、二类水质增加27.3%，劣四类水质减少27.1%。”

“‘蓝色海湾整治行动使得东岙村生态环境大提升，直接带动了旅游业发展和村民共富。2012年，我们村民年人均收入是1.2万元，2022年是5.8万元。”浙江省温州市洞头区东屏街道东岙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主任洪求伟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东岙村有630户1836人，从2016年实施“蓝色海湾”整治行动开始，全部渔民洗脚上岸当老板，全村现有民宿108家，餐饮15家，商铺38家，年接待游客80万人次。2022年，服务行业总产值6800万元，村级集体收入200万元，现在是没有闲置劳动力的“全國充分就业村”。

55岁的杨小兰刚从东屏街道食堂退休，就被聘请到东岙厨娘工坊，与28位渔嫂一起，为游客提供渔货采购并带到民宿烹饪的个性化私厨配餐服务。“每个月能多挣六七千元！”她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洪求伟表示，尝到生态修复带来经济效益的甜头后，村民开始自觉维护环境，不再乱倒垃圾、排放污水，村集体每年投入几百万元作为环境整治经费。

“生态修复到哪里，哪个村就富起来。群众拥护是因为得到了实实在在的效益。”洞头区海洋经济科技服务中心正高级工程师李昌达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蓝色海湾”整治行动一期修复了东岙沙滩后，东岙村一栋二层的石头房从年租金2000元没人要涨到七八万元租不到，售价从5万元没人要变成五六十万甚至100多万元还有人求购。很多村民主动前来询问：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们村修复生态。

2020年11月，温州洞头蓝色海湾整治行动项目入选自然资源部《社会资本参与国土空间生态修复案例（第一批）》，成为入选十大案例中唯一的海洋生态修复案例。洞头首创的蓝色海湾生态修复评估体系（蓝湾指数），成为自然资源部门的行业标准。

2022年，洞头诸湾入选生态环境部首批美丽海湾优秀（提名）案例。

“黄沙变黄金”“石屋变银屋”“渔村变花园”，洞头在生态保护、修复、提升上狠下功夫，不仅实现了生态“杠杆”撬动美丽经济，还结合非遗文化，不断因地制宜探索海岛共同富裕通道。

2013年，陈灿渊创立东海贝雕艺术博物馆，复兴了断档20多年的薄螺钿技艺。这是目前国内首家以螺钿漆器为主题的艺术博物馆，目前有馆藏品3000多件。

“生态修复让洞头保留了传统自然景观，我们又提供了免费开放的博物馆作为人文景观，希望能依托博物馆模式打破洞头海岛旅游的季节性变化。”陈灿渊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该博物馆依托东海贝雕非遗工坊开发产品120余款，年产值1000多万元，带动海岛乡村共同富裕。

陈旭阳表示，洞头是全国首个入选“两山”实践创新基地的海岛地区。在这里，总投资近30亿元的“洞头诸湾·共富海上花园”是全国首例海洋生态修复类EOD（Eco-environment Oriented Development，生态环境导向的开发）项目。2023年，该项目获国开行等多家银行集体授信23亿元，成为EOD模式下以“生态美”带动“产业美”的有效探索。

依托南麂优美的自然风光和优良的生态环境，平阳县大力发展生态旅游和深海生态养殖，五年来，累计上岛游客35万人次，旅游收入8.5 亿元。

守护“贝藻王国”

“‘天生丽质，2023年，南麂列岛诸湾获评生态环境部美丽海湾优秀案例时，专家给了这四字评语。”温州市生态环境局平阳分局党组成员周月涨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南麂列岛诸湾位于浙江温州东南部海域，距离陆地30海里，总面积148.88平方千米，海岸线长92.29千米。南麂列岛自然岸线保有率98%，无违规侵占和破坏岸线行为，滨海湿地得到有效保护。

“南麂列岛处于中亚热带海域，气候适宜，四季分明，具有很强的国家代表性。”南麂列岛国家海洋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以下简称南麂保护区管理局）原副局长陈相生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这里是台湾暖流和江浙沿岸流的交汇处，区域内流系复杂、锋面发达、海水清澈，具有岩礁、砾石滩、沙滩、泥滩等多种岸滩，为海洋动植物的栖息、繁衍和生长提供了十分理想的条件，已记录到的生物种数共计2884种，其中海洋生物2155种。

这里还是我国主要海洋贝藻类的天然博物馆、基因库和“南种北移、北种南移”的引种过渡驯化与繁育基地，被誉为“贝藻王国”。

陈相生介绍，在南麂海域，热带、亚热带和温带三种不同温度性质的贝类同时并存，有贝类422种，世间罕见；藻类物种尤为丰富，大型底栖藻类186种、微小型藻类539种；贝藻类分别占全国贝藻类种数的15%和25%，约30%的贝类和大型藻类以南麂海域为我国沿海分布的南界和北界；有3种大型藻类和4种微小型藻类首次在南麂记录，其中，南麂蹄状藻、南麂侧链藻以南麂地名命名。

这里的沙滩上有的甚至不是沙子，而是天然形成的贝壳粉末。南麂列岛52个岛屿中，主岛南麂岛最大，其西北侧的大沙岙沙滩长800米、宽600米，沙质细软干净，脚感细腻舒适，属于罕见的贝壳沙（全国只有两处，另一处在台湾屏东）。沙滩实行半封闭式管理，一部分是南麂列岛国家级海洋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不对外开放；一部分是对游客开放的海滨浴场，是南麂列岛的标志性景区。

周月涨介绍，为了保护南麂岛生态，上岛游客人数严格控制在每日1800人以内。从温州到此，需要2小时船程，为了让登岛游客看到更多的珍稀贝藻，提升亲海体验的科普含量，平阳县近5年固定资产累计投资12亿元，已建成南麂科教馆、特色民宿、贝藻王国展览馆，并正在建设海洋科技中心。

2023年，南麂列岛成功招引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世界极度濒危鸟类——中华凤头燕鸥一对，在南麂平屿产蛋一枚并成功孵化。陈相生认为，这是南麂列岛“五喜临门”中的第五喜，其他四喜分别是入选国家公园候选区、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被评为“和美海岛”和美丽海湾优秀案例。

保护海洋生物多样性、建设美丽海湾离不开构建人与海和谐共生关系。“志愿者挨家挨户地宣讲，并为常年苦于关节病的老人提供上岸安置房。”温州市生态环境局平阳分局水科副科长池瑞昌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充分尊重居民意愿的基础上，平阳县累计投资1.74亿元完成核心区居民整体搬迁工程，常住居民由1500人降低到500人，有效减轻了生态压力。

实现人海和谐

作为首批国家级海洋自然保护区，保护生态是南麂保护区管理局的工作重点。他们的科研课题里有一项是和浙江海洋大学合作，围绕南麂大黄鱼品质优势的组成、成因及其机制这三大问题，通过和其他地区的大黄鱼养殖群体进行采样对比，明确了南麂大黄鱼在组织学、生理生化、营养、感官评定、滋味和气味等指标上具有的独特优势。

“生态是南麂的第一优势。发展共富也是为了保护生态，如果有替代产业可以让岛上居民致富，采捕行为就会减少，生态资源保护更有效。我们的思路是：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陈相生表示，南麂保护区管理局积极探索湿地“共建、共管、共享”机制，使南麂岛民真正享受到生态环境价值转化带来的实惠，从而主动保护绿水青山。

2023年8月，溫州市平阳县南麂岛新码头海域（陈亮/摄）

温州海派渔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林端萍是南麂岛“渔二代”。2008年，她从浙江海洋大学毕业后回到南麂岛，入职国家电网。当时，岛上年轻人流失严重，显得落寞荒凉，“整个岛我是长得最漂亮的”，她跟同事开玩笑。2015年是转折点，国家发布了一系列环保政策，鼓励渔民转产做养殖，她也开始发朋友圈卖父亲养殖的大黄鱼。2016年，南麂大黄鱼入选G20杭州峰会国宴食材名录，更是直接带火了这个行业。

周月涨表示，依托南麂优美的自然风光和优良的生态环境，平阳县大力发展生态旅游和深海生态养殖，五年来，累计上岛游客35万人次，旅游收入8.5亿元，创成南麂大黄鱼品牌，2024年产值约3.2亿元。

“海派渔业年产值5000多万元，还有很大增长空间，正在从单纯的养殖产业向全产业链转型升级。”林端萍告诉《瞭望东方周刊》，2023年，公司旗下的南麂岛海洋牧歌渔旅体验园正式运营，作为平阳县级科普基地，向游客介绍渔民怎样使用鱼钩、渔网，传播渔文化。

“我们所有的产业发展都依托于南麂的生态环境，经济增长也受益于生态环境的保护改善。”林端萍说，“好水才能出好鱼，南麂岛的海鲜品质得到了市场的认可，除大黄鱼外，其他海产品的批发价也高于其他地区的同类海产品。这么好的生态环境不合理开发利用，就太可惜了！”

“村民的思想观念转变比投建环保设施更管用。大家看到了生态环境的改善，也从中得到了实惠，现在村民和政府一起出钱，齐心协力自发保护维护环境。”林端萍说，前几年，台风过后海面上堆满了毛竹、水草等海漂垃圾，现在即使有少许海漂垃圾，也迅速被专业打捞队清理。

“保护为主，适度开发。”周月涨表示，为了维护南麂列岛优良的生态环境，平阳县不仅开展“碧海”“海盾”“护岛”三大专项执法行动，还通过成立义务监察管理队伍、建立生态补偿制度等措施，建立健全南麂保护区、镇政府、行政村三级管护机制。

温州海派渔业技术顾问林利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我们将非环境友好型养殖模式转变为生态共生型，比如更换环保型网箱、养殖房，推行低密度少投饵的绿色养殖，尽量发挥环境的自给能力，实现产业升级和养殖海区可持续发展同步。”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南麂列岛诸湾以绿色发展理念为引领，坚持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生态文明建设要求，协同生态环境高水平保护与经济高质量发展，深入推进“生态、科技、美丽、富民”四岛联建，走出了一条“生物多样、环境优美、人海和谐、人民富裕”的特色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