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分配的社会机制:基本构成与作用机理

2024-03-31 06:39江亚洲周俊
江苏社会科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公共利益社群

江亚洲 周俊

内容提要 作为一项基础性制度安排,第三次分配主要通过发挥社会机制的作用来弥补第一次和第二次分配的不足。既有研究均认同第三次分配是社会机制调节的资源配置活动,但对社会机制的具体内容缺乏探讨。对上海市的调查资料进行扎根理论分析发现,第三次分配的社会机制由志愿意向、公共利益和社群构成,其中志愿意向是第三次分配的供给侧,公共利益是需求侧,社群发挥调节社会资源的作用,是社会机制的核心。在与市场机制、行政机制相并列的意义上建立第三次分配社会机制的理论模型,对于理解第三次分配的作用机理并基于此充分发挥第三次分配作用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第三次分配 社会机制 社群 志愿意向 公共利益

江亚洲,浙江工商大学英贤慈善学院讲师浙江大学社会治理研究院研究员

周俊,浙江工商大学英贤慈善学院教授

一、引言

在共同富裕大背景下,党和政府多次强调第三次分配的作用,将第三次分配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重要位置。要使第三次分配真正成為基础性制度安排,最重要的是调动最广大群众的参与积极性。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引导、支持有意愿有能力的企业、社会组织和个人积极参与公益慈善事业”。截至2021年9月9日,我国“99公益日”共吸引超过6870万人参与,参与人数占总人口4.9%,2021年我国实名注册志愿者人数2.22亿人,占总人口15.72%[1];而2020年美国“给予星期二”活动期间有3480万人次参与[1],占总人口10.5%,2019年美国有过义工服务经历的民众多达7790万,占总人口23.8%[2]。相比较而言,我国第三次分配的参与群体虽然总量庞大,但占总人口比例不高。这提出了研究第三次分配的作用机制以及在此前提下设计参与激励体系的必要性。

在第三次分配是如何形成的这一问题上,道德机制是最常见的解释,一般认为道德机制包括道德的内心信念机制、环境舆论机制和社会行为机制[3]。从道德的角度理解第三次分配具有重要意义,但公众参与第三次分配显然不只受主观道德因素影响,而是具有复杂动机。有学者用社会机制来解释第三次分配,认为第三次分配是社会机制驱动的资源配置。但是,社会机制究竟是什么?当前研究对此还缺乏讨论。无论是第一次分配对应的市场机制、第二次分配对应的政府机制,还是不少研究主张的道德机制,都有明确的指向和内涵,但何为社会机制还需要进一步研究。有鉴于此,本文围绕第三次分配的社会机制是什么这一问题,在上海开展长时间的参与式观察和深度访谈,获得了丰富的一手材料,并运用扎根理论方法提炼社会机制的理论内涵。这一研究不仅能够丰富和扩展第三次分配的理论研究,而且能为党和政府制定和完善第三次分配政策提供借鉴。

二、文献回顾:从道德机制到社会机制

第三次分配古已有之,在这一概念提出之前,慈善即是第三次分配。封建社会时期,统治阶级和民众都将慈善视为高尚的道德行为加以鼓励和推崇[4]。厉以宁先生在首次提出第三次分配概念时也赋予其强烈的道德属性,他指出“在两次收入分配之外,还存在着第三次分配——基于道德信念而进行的收入分配”,认为“第三次分配,即在道德力量作用之下的收入分配,与个人的信念、社会责任心或对某种事业的感情有关”[5]。厉以宁先生对第三次分配的界定对后续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不少学者将第三次分配与道德情感相联系。

将第三次分配视为道德机制驱动的资源配置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有明显的局限性。作为经济学家的厉以宁先生提出的第三次分配完全是一个经济学概念,也即他所说的“个人的一种收入转移”[6],而且,他在《超越市场与超越政府》《股份制与现代市场经济》等著作中所称的第三次分配更多指的是捐赠。但今天的第三次分配,已经远远超越慈善捐赠,还包括志愿服务、社会企业、共享经济、公益文化艺术等广泛内容,第三次分配的外延已经超出了道德所能调节的范围。

更为重要的是,第三次分配已经成为我国的一项基础性制度安排,已被纳入实现共同富裕的制度体系之中,所以要将第三次分配置于更为广阔的社会实践中来理解和推动。这首先意味着第三次分配不再是“善人”或“富人”特有的活动,而是一种全方位可行的、全民参与的社会活动,具有巨大潜力和作用空间。其次,第三次分配的一个重要特征在于它不仅是财富和价值转移,而且要实现财富和价值的放大效应。要实现这一效应,一方面需要依赖道德等相关社会规范和习俗的积累,另一方面需要结合其他分配主体进行巧妙的制度设计和机制创新。

随着第三次分配研究的推进,一些学者意识到第三次分配的驱动力不能仅仅归结为道德机制,他们开始关注道德机制之外的其他作用机制,丁元竹教授提出的志愿机制就是其中之一。他认为志愿机制是一种能够激励人们不为报酬而自愿把自己的时间、精力、知识贡献给他人的人类行为模式[1]。当然,更多学者提到的是社会机制。表1展示了国内部分学者对第三次分配社会机制的解释,主要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在第三次分配中道德只是社会机制的作用方式之一;二是除了道德要素,社会机制还涵盖利他、共同体意识、经济激励[2]、规范感召[3]和个人爱好[4]等因素。

既有研究对第三次分配社会机制的界定有的过于笼统,如有研究从第三次分配的起源来探讨其社会机制,将社会机制描述为“主体据此建立自我与他者之间的联系,本质在于共同体的维系与繁荣”[5],或认为第三次分配是以公益、利他和非营利为核心的各种社会机制[6];还有的则过于狭隘,如认为“第三次分配的动力机制是基于社会机制的爱心驱动”[7],或认为第三次分配存在于“家庭和家族、亲友等私人生活与邻里、村社、社会组织等半公共与公共生活中”[8]。总体来看,已有研究对第三次分配社会机制的解释只提及了一些驱动公众参与的要素,对社会机制究竟是什么缺乏清晰阐释。

相比较而言,在对第一次分配和第二次分配的研究中,市場机制和行政机制则有十分清晰的指向。市场机制是指通过市场价格和供求关系的变化及经济主体之间的竞争,调节供给与需求和生产要素的流动与分配,以引导资源配置的一套有机系统,其核心是市场价格与竞争机制[9]。行政机制主要发生在市场机制无法起作用的领域,政府通过“要求公民纳税、遵守规定和消费一定数量的公共品和服务”[10]来实现资源的配置,“市场不能自动解决这些问题,只有当政府改变其税收、支出或管制政策时,这些目标才可能实现”[11]。所以行政机制的核心是税收、公共服务、计划与管控等规章制度。

借鉴对市场机制、行政机制的界定,本文认为对第三次分配社会机制的讨论实际是要回答第三次分配如何实现公益慈善资源的配置问题,具体又可以理解为公众参与第三次分配的背景性制度框架,即哪些因素促使公众在第三次分配中采取行动,具体体现为一系列有关的事实、规范和意念的集合。

三、研究方法与数据来源

1.研究方法

由于从既有研究中难以提炼出第三次分配社会机制的基本概念框架,所以本研究采用扎根理论研究方法对这一问题进行探索性分析。扎根理论(grounded theory)是质性研究的一种路径,其主要特点是从经验资料(empirical)中生成(generate)理论,而不只是描述和解释研究现象。研究者需要时刻保持生成理论的心态,采取“理论性抽样”的标准(而不是人口学变量的标准),根据生成理论的需要选择研究对象,系统收集资料并从中发现、发展和检验理论。好的扎根理论研究追求提出新颖的理论,理论能够有效解释现象,理论生成的各个环节具有逻辑连贯性,理论内容密实并具有较好的整合度,而且有足够的资料支撑[1]。扎根理论的长处在于其系统的分析步骤和编码技术,主要步骤包括开放编码、轴心编码、选择编码和理论的饱和性检验等。

2.数据收集和处理

本研究选择在上海进行扎根研究,因为上海的第三次分配走在全国前列,其内在机制发展相对较为成熟。2021年,上海共有社会组织17367家,全年社会组织接受社会捐赠总计85.45亿元,在当年全国社会组织捐赠收入1192.5亿元中占7.2%[2]。在志愿者人数方面,截至2021年10月,上海注册志愿者超过559万人,占全市常住人口的比例超过22%,远远高于全国15.4%的平均水平[3]。通过对上海相关人士的访谈,剖析他们为何参与第三次分配,并基于此建构第三次分配社会机制的理论模型。

为了系统地获取上海公众参与第三次分配的一手数据,笔者参与了由上海市新的社会阶层人士联谊会、上海中青年知识分子联谊会、上海市欧美同学会、上海新沪商联合会、上海真爱梦想公益基金会等机构联合组织的“第三次分配调研活动”,该调研活动于2021年9—10月进行,共包括3场大型线下座谈会、13场线上访谈、2场线下访谈。访谈小组采用半结构化访谈方式共计访谈了49人,每位访谈对象的访谈时长30~90分钟,对访谈录音转译和校对后,最后形成20余万字的访谈记录。访谈对象的选择方式为:先由联合开展调研活动的机构提供名单,然后根据可行性原则抽取(见表2)。

在数据处理过程中,首先将49位访谈者的访谈文本录入Nvivo软件,并随机对其中45位访谈者的访谈文本进行开放编码、轴心编码和选择编码。然后不断提炼概念并范畴化,进而尝试构建第三次分配的社会机制模型。最后将剩下4位访谈者的访谈文本进行编码分析以检验理论饱和性和模型的一般性。

四、文本编码与模型建构

在编码过程中,用A-01至A-14标记14位民营企业和外商投资企业管理技术人员的资料,用B-01至B-16标记16位中介组织和社会组织从业人员的资料,用C-01至C-10标记10位私营企业主和个体工商户的资料,用D-01至D-03标记3位新媒体从业人员的资料,用E-01至E-02标记2位自由职业人员的资料,用F-01至F-04标记4位其他人员的资料,以方便快速识别不同编码的归属。

本文按照三级编码过程,依次对资料进行开放编码、轴心编码和选择编码。开放编码的目的是从资料中发现概念类属,对类属加以命名,确定类属的属性和维度,然后对研究的现象加以命名和类属化。开放编码要求研究者以一种开放的心态“悬置”个人的“倾见”和已有研究的“定见”,将所有的资料按其本身呈现的状态进行编码[1]。本研究严格按照上述编码原则,最后提取不同编码560个,并进一步形成了16个类属(见表3)。

轴心编码的主要任务是发现和建立概念类属之间的各种联系,以表现资料中各个部分之间的有机关联。在对概念类属进行关联式分析时,研究者不仅要考虑到这些概念类属本身之间的关联,而且要探寻表达这些概念类属的被研究者的意图和动机,将被研究者的言语放到当时的语境以及他们所处的社会文化背景中加以考虑[1]。在轴心编码过程中,本文形成了志愿意向、社群、公共利益3个主要类属。

选择编码是在所有已发现的概念类属中经过系统分析后选择一个“核心类属”,将分析集中到那些与核心类属有关的码号上面。与其他类属相比,核心类属具有统领性,能将大部分的研究结果囊括在一个比较宽泛的理论范围内[2]。笔者在反复分析研究主要类属之后,最后确定了本研究的核心类属为“第三次分配的社会机制”。

编码完成之后还需通过理论饱和性检验,通过理论饱和性检验是指即便加入其他的访谈数据也不能形成新的类属。笔者按照上文设计的程序,将剩余4位访谈者的访谈材料进行编码后,未发现新的概念和类属,而且概念和类属之间的关系也未发生变化。据此,可认为本文建立的理论模型通过了饱和性检验,具有较强的解释力。

基于以上分析,可进一步绘制第三次分配社会機制的逻辑线路(图1)。参与第三次分配始于个体的志向和愿望,是一种自主自愿行为,这种行为由认知度、需求度和前置条件三个要素决定,只要有一个要素满足就会触发个体参与第三次分配。第三次分配的最终目的在于促进公共利益,但不是所有公共利益都会进入第三次分配视野。当前,第三次分配重点关注的公共问题包括科技教育、贫富差距、文化传承、弱势群体、社会稳定。在第三次分配中,从志愿意向生成到公共利益满足过程中,社群发挥了重要的调节作用。社群是社会机制的核心,因为从志愿意向供给到实现公共利益,中间环节的资源配置是依赖社群来完成的,社群发挥“通道”的作用,它决定了第三次分配中从志愿意向生成到公共利益实现的内容、形式、数量和质量。具体而言,一方面,社群的发育程度直接决定志愿意向能否转化为有效供给。例如,在社群欠发达的时代,缺乏税收优惠等措施,也没有财富管理工具,参与第三次分配难以得到相应激励,参与者相对较少;相反,当税收优惠政策完备、财务管理工具多样时,参与者能得到更多激励,他们参与的积极性相应提高。另一方面,社群直接影响公共利益的实现。社群可以通过制度设计、信息与传播等途径塑造公共利益,使其中的一些成为优先考虑的内容,正如政府对公共产品的界定一样,社群可以决定优先实现哪部分公共利益。不仅如此,社群中的专业性、监督审查、评价体系等对公共利益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实现效果等都有重要影响。

五、基于理论模型的社会机制分析

第三次分配社会机制的基本要素为志愿意向、社群和公共利益。其中,志愿意向是第三次分配的供给侧,公共利益是第三次分配的需求侧,社群发育对第三次分配有重要调节作用。

1.志愿意向是第三次分配的供给侧

本文将人们参与第三次分配的认知度、需求度和前置条件编码为志愿意向。认知度是人们对第三次分配的主观认识。本文发现,人们对第三次分配的认知涉及面非常广,包括第三次分配的主体、方式方法、作用领域、发展现状、政策倡导、最终目的、价值意义、参与动机、突出问题、评估标准和实际效果等内容。与此相关的码号绝大多数是肯定和积极的,主要强调第三次分配中的自主参与、道德属性以及对共同富裕的作用。一部分码号则显示第三次分配是“二次税收”、“跟自己没关系”或者“超出企业范围”,这表明小部分人对第三次分配的认知还有待深入。需求度指人们参与第三次分配的预期回报。其实,将第三次分配理解为一种社会机制需要抛去参与的“动机论”,客观看待参与者的合理需求,事实上人们参与第三次分配的需求与其政治、经济和社会地位紧密相关。我们发现,人们参与第三次分配的需求主要有建立和改善与政府的关系、获得社会认同、财富管理、扩展业务和客户、培养下一代、培养企业文化等。除了需求的内容,需求的缓急程度也是衡量需求度的重要方面,例如个人在遭受重大变故或者企业处于危机管理期的时候,参与第三次分配的需求度较高。前置条件指人们参与第三次分配最基本的支持条件,前置条件既包括个人的能力、精力和时间充裕度,也包括来自合伙人和家庭的支持或反对,还包括企业或个人的成长阶段以及公司治理结构的完整性,等等。

人们参与第三次分配都始于个体志愿意向的形成。一方面,第三次分配活动具有极大的开放性和自由度,对个体的财富、资源、能力等没有必然要求,所以人人都可参与、都有能力参与。另一方面,第三次分配的需求层次相对要高于其他两次分配。人们参与第一次分配始于个体对物质或精神生活的需求,与个体发展息息相关;参与第二次分配是公民的义务,个体没有选择空间;参与第三次分配是由己及他、由个人扩展到社会,是要为他人和社会做出贡献,是一种更高层次需求的表达。

2.公共利益是第三次分配的需求侧

公共利益指社会公众生存和发展所需要的资源和条件。本文将科技教育、文化传承、贫富差距、弱势群体、社会稳定编码为公共利益,认为这5个方面是当前第三次分配的主要需求所在。作为第三次分配需求侧的公共利益,与第一、第二次分配的商品需求、公共产品具有明显区别。商品需求满足的是个体利益,是私利;公共产品属于公共利益的内容,但限于政府界定的公共利益,即被现实中政府所关注的、能通过特定方法满足的那部分公共利益。第三次分配所说的公共利益是由社会力量界定和追求的公共利益,具有非常宽泛的范围和多元性内容。

当然,第三次分配对应的公共利益具有动态性和时代性,如同不同时期的公共服务有不同的历史逻辑[1]。一方面,第三次分配主体感知的公共利益不断变化,这是社会自发选择的过程,是社会系统发展变化的必然结果。例如,当前人们参与第三次分配出现两种趋势,第一种是从传统的扶贫济困延伸到资助基础研究、科技创新、技术转化等资金投入量大、失败风险高、成果转化周期长的项目;第二种是关注的领域从社会救济、社会福利拓展到矛盾调解、法律援助、社区治安等社会治理的各个方面。另一方面,随着经济社会和现代公益慈善事业的发展,人们对社会力量提供公共利益的认识不断加深,公共利益的边界也相应扩大,相应地,社会力量替代政府提供公共产品以及与政府合作提供公共产品的现象越来越普遍。非常典型的是,近年来第三次分配作为政策工具得到党和政府的高度重视,精准扶贫、乡村振兴、共同富裕等一系列国家战略都强调要发挥第三次分配的作用,政府向社会购买服务的经费也在持续增长。

3.社群是第三次分配的资源调节机制

本文将信息与传播、方式方法等8个类属编码为社群,8个类属中信息与传播、方式方法、行业生态、专业性代表了社群内部的主体关系,顶层制度、监督审查、激励保障、评价体系代表了社群内部的行为规范。由此可见,第三次分配的社群是由政府、社会组织、企业和个人等共同形成的相互关系和行为规范的总和,其中社会力量是社群的主体,由于我国一些政府部门的业务也与第三次分配相关,所以它们也属于社群的一部分。

社群在第三次分配中发挥资源调节作用,社群发育程度决定了第三次分配的供需能否有效匹配、社会资源能否得到合理利用。社群内部的主体关系层面包括信息与传播、方式方法、行业生态和专业性等四方面要素。首先,信息与传播是指社群主体间的信息沟通与宣传。一方面,无论是社会组织还是直接的捐助者,多数都提出第三次分配存在信息不充分不透明的困境,他们表示找不到合适的项目或受赠人,这表明亟须建立行业数据库和权威的公益信息公布平台;另一方面,一些访谈者表示,当前第三次分配推广力度不强、宣传路径有限、慈善文化普及不够、负面事件过度放大,这使得人们对第三次分配的认知容易出现偏差和混乱。其次,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和国外经验的引进,第三次分配的领域和方法不断创新。调研发现,人们比较关注影响力投资、产业扶持和慈善信托等商业化慈善模式和专业技术、股权、能力等新兴捐赠方式。第三次分配方式和作用领域的不断创新,为满足人们多样化需求提供了可能。再次,行业生态指第三次分配中各主要因素组成的动态空间及其相互关系。本文发现,当前第三次分配行业存在区域人为分割、跨部门交流合作困难、体制内外区别对待、慈善资产管理效益不高、存在商业投机行为、对可持续性关注不够、社会信任度不高等现象,这些直接影响了民众参与第三次分配的体验感和满意度。当然,民众在参与过程中也在不断避免和改善这些现象,如形成捐赠圈和倡导共同行为宣言。最后,专业性指民众参与第三次分配的专业化程度。专业化是第三次分配行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结果,多数访谈者表示自身缺乏专业知识,又难以找到专业人才、专业咨询机构、专业对口项目,以致他们在参与第三次分配时往往缺少专业、系统和长期的规划。

在社群内部规范层面,首先,当前的顶层设计越来越重视第三次分配,民众对此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关注,认为第三次分配在国民财富分配中的比例会持续增高,公益组织将迎来发展的春天,同时他们也希望顶层设计能够做到立法优先、加强政府统筹和支持、给予社会组织更多空间。其次,除了顶层设计,人们比较关注监督审查政策,认为当前的监督审查存在程序过于烦琐、区别对待、公开透明不够、准入门槛高、监管简单粗暴等问题。监督审查政策对第三次分配的影响非常广泛,上文讨论的信息与传播、方式方法和行业生态中的一些問题就与监督审查政策有直接关系,监督审查中的问题会给民众的参与准备带来障碍。因为繁杂的程序需要耗费较多的时间精力,一些人宁可选择简单的捐赠方式,也不去成立基金会和社会企业等,同时,税收优惠申报过程烦琐极大影响了部分人申报税收减免的积极性。再次,激励保障政策对人们参与第三次分配的影响也不可忽视。一方面,当前激励保障对第三次分配从业人员缺乏足够的支持和激励,直接影响这部分群体的发展壮大,致使相当一部分民众参与第三次分配得不到专业指导;另一方面,当前第三次分配激励措施主要有税费减免、慈善奖项、积分制等,将这些和参与准备的需求度对照后可发现,二者的匹配程度较低,说明民众的参与需求度难以得到满足。最后,政府的评价体系对第三次分配行业生态和民众参与需求度也有重要调节作用。政府对第三次分配的评价包括对慈善行为的评价、对社会组织的评价以及对企业的评价。本文发现,当前评价体系存在评估内容单一、体制外慈善组织难以和体制内竞争等问题,因此,为了塑造良性慈善生态环境和满足小额捐赠者的需求,不少访谈者呼吁“不要搞排名”“不以多少论英雄”“将公益参与纳入对企业的评价体系”。

六、结论与启示

本文运用扎根理论方法,通过对大量一手材料进行编码,提炼了志愿意向、社群、公共利益三个主要类属,并据此构建第三次分配的社会机制模型。该理论模型同时具备供给侧、需求侧、资源调节机制三方面内容,与第一、第二次分配机制的理论框架具有高度契合性,因此具有较强的解释力和适用性。研究发现,第三次分配的社会机制主要由志愿意向、社群和公共利益构成,志愿意向是第三次分配的供给侧,公共利益是第三次分配的需求侧,社群是第三次分配的资源调节机制。在三个要素中,社群是社会机制的核心,它能调节从志愿意向供给到公共利益实现过程中的社会资源分配。

本文的理论贡献在于,在与市场机制、行政机制相比较的意义上明确了第三次分配社会机制的理论内涵,阐释了社会机制的三个基本要素及其作用机理(表4)。既有研究主要认为第三次分配是一种道德机制或志愿机制,是由利他主义动机驱动的,这些观点虽然具有合理性,但更多讨论的是参与动机问题,无法回答在道德或志愿动机的驱使下第三次分配究竟是如何形成的这一根本性问题。当前也有研究提及第三次分配的作用发挥建立在社会机制的基础上,但遗憾的是没有对什么是社会机制进行讨论。吸收借鉴既有研究成果,基于丰富的访谈资料,本研究建立了第三次分配的社会机制模型,为在与市场机制和行政机制相并列的意义上理解第三次分配的作用机理提供了新的理论资源,对既有研究形成了有益补充。

本研究对完善第三次分配制度、发挥第三次分配作用有重要启示。首先,第三次分配是由社会机制主导的资源配置活动,这决定了在第三次分配中应坚持社会机制的基础性地位,要发挥社会机制配置第三次分配资源的主导性作用,对行政机制和市场机制的作用需要进行适度限制。其次,第三次分配的社会机制是一种系统性机制,包括供给侧、需求侧和社群三个层面的内容,三者需要共同作用才能够将主观参与意图转化为客观参与行动,因此,发挥第三次分配作用需要进行系统性的制度设计,加强不同层面的政策供给。比如,在供给侧需要加大对参与者的政策激励,以激发其参与动机;在需求侧需要明确第三次分配的政策领域,以划清参与边界;在社会资源的分配机制方面要加强对第三次分配社群的培育与规划,以创造良好的参与环境。

最后要指出的是,采取扎根分析这一质性研究方法,存在访谈对象的代表性有所欠缺、资料分析具有一定的主观性等不足。在未来的研究中,一是需要基于更大范围的调查进一步验证和深化第三次分配社会机制的理论内涵,二是需要对社会机制三个不同层面的内容展开具体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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