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东北中医防治疫病研究述评

唐 哲，丁子惠，李 萍

（长春中医药大学，长春 130117）

疫病是具有流行性、传染性的疾病[1]。中国历史上可考疫情超300 余次[2]，自然环境因素、社会因素等是影响疫病流行的重要因素[3]，中医药防治疫病取得了良好的疗效，为疫病的防控做出了重要贡献。民国时期东北地区疫病频发，其中鼠疫、霍乱等疫病流行最为频繁，传播迅速且病情险恶，严重威胁居民的生命健康，中医药在当时的疫病防治中起到了积极作用。综合报刊、杂志、档案等相关史料，回顾并总结该时期疫病防治的经验，以期为中医药防治疫病提供参考。

1 疫病流行概况

民国时期东北地区鼠疫、霍乱、瘟疹、猩红热等疫病频发，其中霍乱、鼠疫流行最为频繁，严重威胁居民的生命健康。

该时期卫生条件较差，霍乱严重流行。据资料记载，20 世纪30 年代共爆发5 次霍乱疫情，分别为1932 年、1937 年、1938 年、1940 年及1941 年，染病人数分别是10 682 人（死亡5 007 人）、3 人、19 人、37 人和144 人[4]。1932 年霍乱疫情持续时间最长、感染及死亡人数最多，此次疫情起于水灾，且全国性流行[5]，病毒由上海、天津传入东北。

东北鼠疫疫区面积呈现逐渐扩大的趋势，1933年和1940 年鼠疫流行最为严重[6]，据当时民生部保健司公布的数据显示，鼠疫在1933 年发生数为1 500人，死亡数为1 469 人；1934 年－1939 年中，仅医师报告的数目，就有患者2 796 人，死者2 576 人[7]。

中医药在当时的疫病防治中起到了积极作用。例如，1932 年哈尔滨霍乱流行之际，《滨江时报》载：“备有藿香正气丸、六合定中丸，救苦丹、避瘟丹等四种丸丹，共一万五千付待施，望贫苦患病者，即来诊治无自贻误云”[8]，中医研制治疫成药，免费施发给贫苦患者。此外，中医在本土贫民聚集区行医，例如以高仲山为首的中医以大锅煎煮中药分发给灾民，并普及卫生防疫知识[9]。同时，著作、期刊中载入疫病防治内容，传播分享抗疫经验。如东北名医高愈明著《温疹溯源》《毒疫问答》等[10]，哈尔滨汉医学研究会创办的《哈尔滨汉医学研究会月刊》第1 期载高仲山著《时病新论》，满洲中央汉医会创办的《医林》前四期载张继有著《法定传染病提要》等[9，11]。中医将疫病防治观点与方药发表于报刊，加强了医者间的沟通交流，提高了疫病防治效果，同时向大众普及了疫病预防理念。

2 中医药在疫病防治中的应用

中医借鉴古代方剂的经验，根据病情创制出霍乱方、鼠疫方等方剂；以针药并用的方式治疗急性霍乱，同时重视六气与体质的影响，注重顾护正气以驱邪外出，在病后调护上以益气养血为主，并强调防治结合、预防为重的防病理念。此外，部分中医将西医药理与中医思维相融合。中医药在当时的疫病防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2.1 传承古道，制定专方

沈宗之自制阳性霍乱方[12]，发表于《盛京时报》。沈宗之认为，霍乱高发于长夏初秋与深秋之间，此时人之脏腑处于“阳外阴内”的状态，外伤于暑，内伤于食，则易感霍乱。自拟阳性霍乱方，方中人参以助气，寸冬以生津，泽泻、二苓、车前以利水，佐以生芍、姜连等药。全方以助气为主，佐泻心汤以分清降浊。补益正气、利水祛暑、清热生津化浊，补正的同时予邪以出路。

翟星凡自制肺鼠疫方[13]。其著《鼠疫验案》，连载于《大同报》，认为肺鼠疫为阴燥，即使兼外感亦不可用辛温发表；热虽甚，亦不可用苦寒；因肺位最高，燥先伤肺，肺主气，当治气；认为邪气尚未入营，不可用红花、丹皮之类引邪入室；故应清芳润透、不温不烈、不苦不郁、不黏不滞。翟星凡拟太素清燥救肺汤和急救通窍活血汤治疗鼠疫，其中太素清燥救肺汤治疗燥气拂郁之在气分，清凉透表、柔润养液，透导润三法合以利疫邪外解；急救通窍活血汤，治疗燥邪拂郁直袭，血分气血交阻，由阴出阳，通窍活血，引疫气转出气分而解。

东北名医高愈明著有《鼠疫问答》，书中用脏腑经络将鼠疫分为十二证，各证提出一味主药[10]。例如，其认为鼠疫重者皆归于心，烦躁不安、语言错乱；毒结于心经，故疙瘩起于臂内后廉，或掌后不等；治疗时以黄连为主药[10]，入心泻火，清肃解毒。高氏结合鼠疫症状、疙瘩所在位置，继承发展经络学说，以脏腑经络为核心辨证论治。

2.2 针药并用，驱邪除逆

针刺治疗某些急症起效迅速，该时期中医以针刺治疗急性霍乱。急性霍乱吐泻一二次则手足冰凉，医药每不及待，需先用针刺以应急。沈宗之指出，刺两尺泽穴与两委中穴，以出血为佳，使外邪随血而去，当属最快去除外邪之法。指出而后再刺少商穴，刺后手足渐温，而后再相机服药，属消除厥逆之标，而后治本[12]。《医林》杂志载一医案，张某及其家人，染霍乱，予尺泽、委中、十二井穴针刺放血，再予承山、中封两穴行泻法，愈矣[14]。该时期中医用以救治急性霍乱，针药并用，驱邪除逆，疗效显著。

2.3 首重六气，天人相应

民国时期，部分东北中医认为，时令不正，非其时有其气，是疫病发生的原因，并参病因综合防治疫病。《盛京时报》载中医评论：“因去冬时令不正，是以发生时症，易于传染云”，又载“今岁时令不正，发生一种杂症，似伤寒而兼有瘟疹”[15]，可见，部分中医认为，非其时有其气易发生流行性疾病，中医针对六气病因，对疫病加以防治。 沈宗之指出“中医治病，首重六气与阴阳”[12]，其治疗霍乱时重视六气与脏腑状态的变化。霍乱高发于夏秋两季，夏令之时湿土当令，脏腑处于“阳外阴内”的状态，当“阴伏内而阳溢外”之时“复加以冷物伤胃，导致胃阳不鼓，兼天时之疫气侵袭，进而发病”。六气交互更替带来气候变化，脏腑状态适应六气变化，夏季湿土当令，此时应根据六气与脏腑的变化注意饮食调护，治疗时可参以温振胃阳。

2.4 重视体质，因人施治

该时期，诊治疫病注重患者体质。赵钱认为，霍乱病“火盛之体，用白虎汤；阴虚火旺之人，暂用橘朴之属；阳虚湿盛之人，宜胃苓汤之属”[16]，其在用药时综合考虑体质因素。“转筋”是霍乱病突出症状之一，指四肢筋脉拘急掣痛，在治疗转筋时，赵钱将转筋患者分为素体湿盛、火盛、血热、肝虚等类型，湿盛者，宜平胃散加木瓜；火盛者，宜木瓜汤送左金丸；属血热者，宜四物汤加黄芩、红花、苍术、南星之属；属肝虚者，用赤蓼豆叶[16]。且通过治疗转筋这一症状，进而改善霍乱全貌，体现了整体观念。杨华堂[17]指出，诊小儿疹出，应在治疗要药的基础上，根据正邪交杂、人体之强弱、禀赋之虚实而变通。因先天禀赋与后天调养不同，个体的体质也存在着强壮羸弱、阴阳寒热偏颇等多方面差异，感受疠气后所发生的病理变化亦不同，故应综合考虑体质因素与病邪性质，调和阴阳。

2.5 顾护正气，激发自愈

该时期，大众免疫力相对较弱，中医注重顾护正气，调整、恢复机体自愈能力。如治疗寒证霍乱时，中医认为，脾胃虚弱为感邪之根本，采用调理中焦之法补益正气，用理中丸，温中祛寒，补气健脾；或以小建中汤温中补虚，和里缓急[12]。张云祥以三甲散治疗瘟疫[18]，认为主客交病，补则邪盛，泻则正虚，故刚柔相济，正邪兼顾。该时期中医认为，西医治菌以治疫，然机体自身具有驱逐病邪的能力，中医药通过鼓舞正气，恢复机体自愈能力。如高仲山指出，治传染病重矫正生理功能之异常，而不重杀菌，生理功能既恢复常度，则细菌无隙可乘，病即向愈[19]。正邪兼顾，注重补虚，激发自愈力。

2.6 病后调护，益气养血

该时期中医强调疫病后期调护当以益气养血为主。《哈尔滨汉医学研究会月刊》载，疹为阳热，热盛耗血，疹后需养血，体嬴少气自汗、不进饮食者，以人参养荣汤益气养血安神。赤痢后服用两仪膏或山药粥，健胃补血，促进体力恢复[19]。若疫病后期忽视调养，则易致余邪未尽，后遗症状经久不愈，予以益气养血之品，扶助正气，驱邪外出，则余症自除。故该时期病后调护之法具有借鉴意义。

2.7 防治结合，预防为重

该时期注重疫病预防，中医大力普及家庭防疫。叶季红提出，药物预防霍乱的方法有常服银花绿豆汤与常烧雄黄蚁子药，以此减少蔓延程度[20]；银花绿豆汤清热解毒，雄黄含砷，力能杀此类之菌毒。《医林》中载有药物消毒法[21]，详细记载了制法、应用与禁忌注意，如以晒粉水消毒井水、蔬菜，以石灰乳消毒吐泻物等，适用于家庭防疫。《哈尔滨汉医学研究会月刊》载：“无论老少强弱之人，虚实寒热之症， 常以炒香枇杷叶代茗，肃清肺气，可杜一切痧秽时疫”，枇杷叶可宣通肺气，使肺气肃降有权，以预防疫病。又载：“登山凭眺，涉野环观，用深呼吸法，吸收新鲜之空气，最为预防时疫之要法”[19]，适当运动，使脾阳旺盛、胃气鼓舞，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正如王文章[22]所云：“正气内盛，外之疫气何自而干之”，同时提示医者往来疫家之时，宜饱不宜饥，佩戴口罩等预防疫病。

2.8 中西融合，西为中用

该时期部分中医将西医药理与中医思维相融合。雷云轩认为，安知必林治疗百日咳有效，赵竹坡指出，安知必林性善发汗，与麻黄相似，可与石膏知母等同用降热[23-24]，医者运用中医思维，综合中西药理治疗疫病。马绍波认为，急症霍乱可用西医注射针，食盐水注射于左右尺泽穴，活血而兼解毒，与银针刺于四关穴、放血于十宣穴，使血无滞塞、经络活运有异曲同工之妙[25]，其认为西医注射剂可通过活血通络解毒治疗急性霍乱。张文熙认为，肺痨病之初，咳而未成痨之时，外感风寒、燥气者可用阿斯必林（阿司匹林），治之有效；外感风温或燥已化热者，切不可使用阿斯必林，终延误病情，而成肺痨[26]，其指出疫病传变迅速，强调使用西药时应需辨证。名医高愈明继承发扬中医学的同时，兼采西医所长，其将黄芩、胆草、黄柏、栀子等与西药奎宁加入安宫丸、清心丸之中，制成“卫生牛黄安宫丸”“卫生牛黄清心丸”，有效提高了温病的临床疗效[10]。

3 民国时期东北中医治疫的启示与意义

该时期疫病高发，中医积极参与平民百姓疫情的救治工作，努力减少疫情的传播和影响，维护了大众的生命健康。此外，中医积极收集整理疫病的临床资料和治疗经验，对后来的医疗实践和疫病研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该时期中医接触到西医知识，部分中医治疗疫病时将西药药理与中医思维相融合，丰富了治疗手段，弥补了西医不因人因证施治等不足，对当今中西医共用方式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4 结语

20 世纪30 年代东北地区多种疫病频发，严重威胁居民生命健康。中医通过在疫区诊病施药、在传染病医院协助西医治疗、召开预防鼠疫的会议[6]、在报刊中宣传卫生防疫知识等方式，积极参与疫病救治。在抗疫中传承古道、拟定专方，针药并行治疗急性霍乱，同时重视六气与体质的影响，注重顾护正气以驱邪外出，在病后调护上以益气养血为主，防治余邪留恋，维护了当地百姓的健康。此时期防疫尚存在一定不足，如“干霍乱”“痧证”的定义存在争议等，以史为鉴，回顾并总结该时期疫病防治的经验与不足，对于中医药防治疫病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