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柏林
我小学四年级时,她转到了我们班。听说她的父母都在市里上班,因为工作太忙,才将她送到她爷爷奶奶这边上学。
班里来了一个转学生,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对当时木讷的我来说,更不会特别关注。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们住得很近。
但是我们却有着太多的不同,她的爷爷是镇上中学的校长,而我的父亲是刚调过来的老师。虽然我们都住在家属院,但她家是自建的两层小洋房,而我家则是一间职工宿舍。
我每天上学路过她家门口时,总能看见她的奶奶在给她梳头。她喜欢梳两根麻花辫在头顶,有时候,她的奶奶也会给她编各种新奇的发型;而我则每天都顶着一头自然卷的短发着急忙慌地往学校赶去。
她不用着急赶时间,因为她的奶奶会骑车送她上学;而我爸爸要给学生上课,妈妈在外打工,我都是自己走路去学校,如果迟到了还会被老师批评。有时候,我离学校可能还有五分钟的路程时,便看到她坐着车子超过我了,看着她的背影,我就会生出一种挫败感。我走得那样早,走得那样快,还是被她轻而易举地超过了。
每次下课的时候,都会有一群同学围在她的桌子旁跟她聊天。她会告诉同学们市里有什么好玩的,还会从书包里掏出各种童话书,那些书有好看的封面,都是她爸爸从市里的书店给她买的。因为见多识广,所以她的作文一直是班里最好的,老师经常会在班里朗读她的作文,而小时候的我羞于表达,每篇作文能凑够字数就很不错了。
每次她的奶奶来接她,老师总要夸她聪慧、漂亮,总之,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属于她。学校的文艺晚会,老师每次都会让她参加,因为她不光有漂亮的裙子,还会弹钢琴、跳古典舞;而我的衣服大都是亲戚邻居送的,很多并不合身,成绩也是平平,没有一点才艺。所以,老师好像从来都不会注意到我。
有一次,镇上要举办一场文艺汇演,全镇的学生和大人都可以去观看。当听到她的名字时,前排一个不认识她的大人突然说:“这就是那个从市里转学来的小姑娘吧,她真是个小才女,简直太优秀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才女”称呼我认识的人。
表演结束的时候,她背着一个比她还高的电子琴从我面前走过,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是那样耀眼。我有些羡慕她,却又害怕靠近她,怕她觉得我是个“偷光”的小偷。我与她擦肩而过,却什么也没说。
可是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交集。周末的时候,家属院的孩子便会聚在巷子里玩耍,我能叫出她的名字,她也知道我是谁,于是每次她都会喊我和她组成一对。甚至在那一群孩子中,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一起牵手,一起跳格子,一起过家家;可等到周一的时候,我们又恢复了陌生人的样子。在八十多人的班级里,她坐在第二排正中间的位置,是光芒四射的好学生,而我坐在靠后的窗前,基本上是个“小透明”,我们甚至连目光都不会交汇。
才一年时间,她又转学回了市里。自她走后,学校的各种文艺汇演好像都失去了光芒,因为大家不过是在一起穿着校服唱唱歌,或者跳着简单的舞蹈。再也没有人像她那样,既漂亮,又会那么多才艺。
可是班里依旧有关于她的话题。还记得一个女孩说:“我周末给她打电话了,她们学校学的东西可多了,还有舞蹈室和钢琴呢。”对我们这些只知道语文和数学的孩子来说,那是一件多么新奇的事。甚至那个给她打电话的女孩在班里好像也变得与众不同了。
可曾经的每个周末,我们都在一起玩耍,我却从来不敢跟别人提及。我害怕别人问,你们既然是朋友,她穿得那么漂亮,为什么你连一件合身的衣服都没有?她会那么多才艺,为什么你什么都不会?她的作文写得那么好,为什么你成绩平平?
这些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年少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好朋友就得有很多类似的东西,类似的爱好,类似的家境,类似的成绩,才会在一起玩。我生怕别人觉得我是在巴结她。小时候的我,敏感脆弱,却自带一身傲骨。
后来,我家在学校的不远处盖了房子,便搬出了学校的家属院。她爷爷退休后,一家人都搬去了市里。我偶尔从她家路过,一把锁都已经生锈,看来是不会再回来了。
渐渐地,大家不再提起她。
等到初中时,我开始留起长发,仿佛赌气一般,任由它疯长也不愿剪短一点。有时候,我会偷偷把头发扎成两条辫子,在家里对着镜子自我欣赏,却总觉得矫揉造作。
高中的时候,我开始看很多的书,在笔记本上写很多的诗,我的作文也成了班里最好的,每当老师朗读我的作文时,我总会想起她。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一家杂志社当编辑。我留着长头发,穿着裙子,背包里总放着一本书,闲下来的时候会翻一翻。我甚至觉得,我渐渐活成了她的模样。我想,假如有一天我们再相逢,她会不会更加耀眼?
后来听我爸说,他们学校考来了一个新老师,小学跟我一个学校。我也没有多问。
有一次我回老家,正赶上学校放学,一大批学生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突然晃了神,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剪了头发,戴着眼镜,穿着宽松的牛仔外套,她的个子好像也没怎么长高,仿佛可以混迹在那群学生当中。
她没有认出我,她应该早就把我忘了;可是她不知道,我年少的那些隐秘心事都与她有关。
我与她擦肩而过,却什么也没说,像很多年前一样;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