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出了故障，你的“手”怎么办？

□ 逄春阶

1月13日，我从潍柴集团采访大国工匠结束，坐高铁一路刷着手机回到济南。在火车站，我用手机打车到美食街，跟几个朋友一起吃饭，然后又用手机支付了餐费，最后打了网约车回家。晚上8 点半到家，当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只有一侧发亮，关机后就怎么也打不开了。这可咋办？我六神无主。

本来约好晚上9 点要看画家创作的抖音直播，还有老家电视台春晚需要我用手机录个一分钟的视频，再者就是几个朋友约我的几件事。这一下，全乱套了。我赶紧求助我的同事。好在同事与我住得不远，没几分钟就赶了过来。

同事问我买手机时的包装盒在哪儿？我说：“扔了。”同事说：“扔了？”我说：“是。”同事说：“哎呀，科盲，科盲。怎么能扔了？里面有维修的说明。”同事帮我取出手机卡（手机卡在哪里安装，我也不知道），换到旧手机上，我才恢复了跟外界的联系。要是没有同事的帮助，我估计一夜都无法入睡。

第二天，我去家附近的一个手机维修店修手机。小伙子打眼一看，说：“屏幕坏了，得换，1300 元。”“怎么这么贵？”我问。他说：“曲面屏本身就贵。”我跟一位朋友商量，朋友说，你可以到济南舜井街看看，那里有修手机的。通过朋友托朋友，那里便宜了150 元。

只见修手机的师傅不慌不忙，摇头晃脑地听着歌，半个小时就给修好了。如果材料费是600 元的话，他的手工费就是550 元。手工的价值如此！这不是简单的金钱所能衡量的。我盯着修手机的小伙子的手，那不过是一双普普通通的手，但一定是勤劳之手，勤劳累积到一定时间，就变成了巧手！

手机故障本是一场意外，但在意外面前，我变得很傻、很无能、很无助。我已经习惯了手机，习惯了手机的正常，觉得手机怎么还会打不开？但是，就有打不开的时候。手机出了故障，暴露出我的短板，独立生存能力不行，动手能力不行，应急应变能力更不行。我发现自己很笨拙，近乎白痴。我倒抽一口冷气。

手机的故障，像烙铁一样在我的心上烙上印痕。很自然地，我想起我在潍柴集团看到的那些工匠师傅们。其中一个师傅叫王世杰，他的手指头骨节粗壮，犹如干硬的松树枝。这是一双普通的模具钳工的手，一双虎钳一样的手。王世杰有一手绝活儿。他手工磨削圆弧、圆角，磨削公差不超过0.2毫米，磨削2 平方米的大平面，公差不超过0.03 毫米，经他手的活儿，打手一摸，光滑如镜。众所周知的潍柴“蓝擎”发动机，最初自主研发，油底壳拉延模就是他用手一点点修磨出来的。模具制造与维修工作经常遇到抢修、抢制任务，这对王世杰来说，加班加点、通宵达旦地工作是家常便饭。在验证WP10 柴油机新制油底壳拉延模期间，时值七月，天气炎热，为节省时间，拉延模都是安装在设备上在线修磨的。修磨作业空间只有半米高，作业环境相当恶劣，王世杰常常钻进设备空隙，躺在设备上进行修磨。砂轮屑和铁屑落在他的身上脸上，这样的状态一次就得持续三四个小时，而他不分昼夜连续18 天进行工装验证，保证了WP10 柴油机如期在国内生产，成为潍柴的传奇故事。数十年如一日，正是这种爱岗敬业的精神，让王世杰成为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制造业)的专家。我羡慕王世杰这样的妙手，每个指头都藏着故事的手。

在潍柴集团滨海厂区的二楼上，有一间普普通通的党员活动室，活动室里的桌子、椅子，包括党徽模型，都是徐志涛和陈刚两位师傅做的。1958年，潍柴木型工108 人，这是让人羡慕的工种。到1983年徐志涛进厂，木型工减到60 多人。心灵手巧的徐志涛跟着师傅用红松和楸木做机械模型，练就了一双巧手。后来，木模型逐渐被金属模型淘汰，自己的绝活无法施展，他在小小的失落之后转型搞金属模具维修。“听说要建党员活动室，得做椅子桌子呀，好久不摸木头了，这次可过了把瘾。”徐志涛憨厚地笑着说。抚摸着自己做的桌子面，徐师傅一脸满足。这是手造之物，带着手的体温，带着人间的气息。经手的东西，就有了唯一性。而潍柴掌门人谭旭光说：“工匠是我们的宝贝！”

在潍柴，最显眼的就是“工匠创新工作室”。这是自2013年开始，潍柴集团在各个专业厂房为部分高级技师以上人员专门设立的。但工匠们多在车间的机器旁、模型旁，他们用一双双巧手，把自己和钢铁“焊接”在一起。在熔铸车间，徐玉强师傅穿着长袖工装，戴着鞋套，他身上没有汗，其实是有汗的，面对高温铁炉，汗都被烤干了。我问他一些细节，他掏出比巴掌还小的一个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一些数据，还画着一些图案。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究竟，但徐师傅自己明白。小本子的边角都磨平了。他的一个爱写诗的工友说：“只有徐师傅一个人能从手写的字里行间听到心灵的跳跃。”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大工匠”离不开“小本子”的提醒。徐玉强有半自动孕育装置、大机浇铸自动挡渣装置两个专利。他获得2019年“中国铸造大工匠”称号。

轰鸣的车间里，摆着辣疙瘩咸菜条，为了维持身体内的盐分，师傅们啃口咸菜，再抱着缸子喝水。44 岁的王焕宁是造型车间的工人，23年前进厂，面对机器不敢下手，他的师傅谭佛平对他讲：“眼精不如手精，手精不如勤拨弄。多动手才有出息！”王焕宁牢记师傅的话，一路“拨弄”，2021年被评为“中国铸造大工匠”。

“眼精不如手精，手精不如勤拨弄。多动手才有出息！”这简直就是做任何事情的秘诀啊！这不就是刘勰说的“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的更直白、更直接的说法吗？

潍柴之所以能成为中国民族工业的一面旗帜，就在于注重保护和发现工匠的价值与魅力。任何一个企业，它的产品品牌要屹立不倒，形成现代生活的表达和应用，摆脱被淹没、被同化、被遗忘的命运，就必须重视手的价值。

我庆幸我发现了普通人身上的光泽。看到师傅们被汗水打湿的工作服，我感动，我感叹，我在反思。这些普通人的这些细节，为什么我平时就没注意到呢？当我在柔和的灯光下聚餐、打牌，在空调下躲避酷热，依然烦闷的时候，我是否会想到一个寂寞的角落，还有一群人在为了一台机器而忙活吗？他们的汗水滴在地上无声无息，但是他们一丝不苟、无怨无悔。

我的动手能力太差，说明骨子里有个鄙视体力劳动的“思想”。耳熟能详的是孟子说的那句话：“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其实，孟子的论断讲的是社会分工问题，传播者将“劳心”与“劳力”对立起来，成为劳心者贵，劳力者贱。这样的思维定式，一直流传到今天。比如，有的老师会对调皮的学生说：“你再不听话，今天就罚你扫教室。”这类话，不是无形中暗示学生劳动是件不光彩的事情吗？有的家长教育孩子，你不好好学习，就去捡垃圾。潜意识里，捡垃圾是低人一等的，让人瞧不起的。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早就有言：“脑与手没有力量，因血脉不相联通，我下了两帖药，叫它们的血脉联通起来，第一帖药名叫‘脑化手’，使人人都有脑筋变化过的手。还有一帖要给无产阶级的农民和工人吃的，药的名字叫‘手化脑’，就是一面用手，一面要有思想。”陶行知的话，至今依然闪光。

手机出了故障，你的“手”怎么办？别无选择，动起来，用起来，巧起来，灵起来，活起来。不熟悉的东西必须去熟悉，不懂得或者不太懂得的事情必须要懂得。面对新问题，不能袖手旁观，我们要手脑并用，破难题、解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