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舒春霞
父亲走了,带走了母亲的精气神。
从前,母亲健步如飞,声若洪钟,是叱咤风云的女中豪杰,父亲一走,年过八旬的她服老了,常念叨:“现如今老了,没用了。”
母亲在教育系统的领导岗位上待了三十年才退休。每年的教师大会在人民礼堂举行,台下上千人,母亲在台上作报告,侃侃而谈三个多小时,全程脱稿。几十所中小学的收支情况、升学率、辍学率、男女学生比例,以及教职工的各种情况等,她都过目不忘,几十年都没出过什么问题。她下农村蹲点做调研工作也极有成效,用群众的话说,只要她去做工作,就算是办不下去的学校,也会起死回生……
对这样的妻子,父亲既尊重又宠爱。父亲也是一位机关领导,在单位里,他干练果断、雷厉风行,但在家里,面对妻子时,他却很会示弱,让她一直保持着自信和从容。父亲的生活智慧是我们家庭的润滑剂,我们家的气氛一直是轻松和谐的。然而后来他走了,很多事情就变了。
母亲现在困在家中,连大门都不出,早就不再是从前那个指点江山的风云人物了。她现在耳朵也不灵了,想跟她沟通都不容易。父亲健在时,我每次打电话回家,总是他先听到,接了电话跟我聊几句,再大声喊:“孩儿他娘,接电话了,小的找你。”母亲忙忙地从房间里出来,嘴里嗔怪道:“这么大声干啥,我听得到的。”有父亲在,我和母亲的交流是畅通的,他们摁着免提和我聊天,母亲听不清楚的,父亲就会在她旁边重复……那时,我觉得很幸福,我想父亲也是,母亲也是。
父亲和母亲是同学、同事、夫妻,他们打小认识,缘分深厚,他们的故事充满传奇。对母亲来说,没有父亲这双耳朵,世间再无其他耳朵可以代替,连助听器也没用。现在的她与人交流,大多只是自言自语。
母亲的记忆也停在了父亲过世的那一天。那天早晨,父亲如何挣扎着喝完小米粥离去,小米粥的配料、熬制的时间以及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父亲去世前曾多次入院,主要靠母亲陪护,他怎么用药、吃了什么,母亲都了然于心。五年过去了,对于父亲过世之前的事,母亲全都记得,但之后发生了什么,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记得我上个月带她出去旅游过,不记得上周我去看过她,她放下碗筷,甚至不记得自己刚刚吃了什么。
我咨询过很多医生,他们说,一个人受了太大的打击,是有可能失聪的,但如果连助听器都不管用,那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根本不愿意接受外界的声音。我终于知道,原来父母六十年携手而行的生活填充了她的全部。
那就不要去打扰她吧,让她去回味属于她的幸福,让她的记忆就留在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里,直到永恒。
时光啊,我已经没有了父亲,那就请允许我的老母亲,像地头的老玉米一样老去,不,这还是有些快了,要像风雕刻一块石头那样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