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喀则,石头纹路修长
风在脚后跟打转,盐的颗粒硌人,空气中并无咸湿的气味,倒是头顶的云,会猛然泼洒下来,它们落进盐水湖,它们也会落进淡水湖,从拉萨到日喀则,你不知道哪座雪山神力,融化不贪,有人间至味,更有人间清欢。
石头洁白,结雪山缘,结盐粒缘,两样的浸泡打造它们白璧无瑕,这是大自然一颗恩赐之心,隐忍中有闪电,锋芒中有柔软,集合在它们体内,是星星不愿回到天上,是花朵开在远行人的梦境。
那个可爱的人啊,她捡拾了一颗黑颜色的石,柱形,滚圆,纹路修长,从底端到头顶,是一条白色的线,似把两瓣天各一方的石头缝合在一起,它们相依相偎,静静拥抱……这搂紧的身体里,有雪山咆哮,有湖水汹涌,但,安静下来了,那一刻,天地都安静下来了,仿佛月光安抚了它们——
人,石,近处的湖水,远方雪山上的神鹰……
小珊瑚,深海的慈悲
大海用浪花运送了一枚小珊瑚,你看,辽阔的大海有时候,它就动用滔天的海浪,运送一枚小珊瑚,洁白的小珊瑚,张着微微的口,像吹着口哨,来到了金佛岛,来了,它就不走了,顽皮的孩子,在阔大的棕椰林里,寻找着提前到来的伙伴。
这个岛屿尚未开发,海水多数时候,静悄悄地陪伴着一百多个渔民,渔民没有大动静,他们下海打着什么,就招待偶尔寻访而至的游客,没有多的食物,也不提过分的要求,大家都遵守着相敬如宾的礼仪,口口关心的,是去寻觅大海的人,他们是否在傍晚安全回来?
大海有燃烧的一刻,见证的人,捧起海水,时间似乎也被烧灼了,迅疾从手指缝里甩出去的,融入海平面,再也分不清,哪一滴曾经逗留过你的手掌?哪一滴获得了更为从容的自由?那时候,人长吁一口气,等夕阳彻底归去,海边的窗户里就多了一双等待的眼睛。
我在等你。你手里捧着的小珊瑚,是凝固的时间,是海水抓住了飞跑的时间,作为一个具体的物象,让我体味苍凉中的一缕潮汐,朝夕澎拜,提醒星空低垂,万物都在凝听的喧响,来自亿万年之前,来自千里之外,来自深海的慈悲!
撒哈拉:一捧细沙的旅行
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禁锢了撒哈拉沙漠。
细沙嘶哑,像海水嘶吼,层层叠叠的沙浪,有话要说。
干涸。黑暗。被捆绑。
沙在喘气。
玻璃瓶,漂流瓶,在人的手中翻滚,流转,
从非洲到亚洲,从海到海,从车到车,从枯墨到绿色,
遥远的一次旅行,撒哈拉沙漠,停留在茶台上,它,已经完全不咆哮了,
完全蛰伏下来,像带着使命!
我希望它是会传递的:比如沙漠中的胡杨,能不能有移栽?
比如一艘远洋的轮船,能不能犁开沙漠顽固的石棘?
比如那个念诵铭文的人,可不可以移步沙漠,他的祈祷,让海水回来,让远处的雪山静静待命。
雪山修补千年的漏洞,干旱之地的阳光温和下来,黑夜不再那么长,黎明莅临。
舞蹈的海水送来沙鸥翔集,往昔的暴风骤雨化为春风得意;
我愿意沙漠后退,蓝色辽阔,大海和天空握手言和,大地上的生灵重新相逢,
面若桃花,恍若初见。
红酒:梦境中的旅行
到底住了多久,在我喜欢的先生家?
人口似乎是不多的,一个孩子,一个老母亲,而女主人不见。保姆忙里忙外,她没有停歇。
我在木地板上看书,书堆得好高,历史类、美术类、文学类……装帧精美,每一本都像珍藏版。我记不清具体的书名,一本都不记得,但坐在地板上,内心是喜悦的,富足的,甚至偷偷地窃喜:像拥有了这些,全部。
窗户里爬进光来,窗户纸是棕色的,有暗黑的荷花,对,是这种花,颜色庄重而雅致,那纸,就如一湖碧水,养了这黑白的荷花,加进来的月光,像把经络处涂了一层亮彩,弯弯的,那么好看。
有那么一刻,我捧了书,我是痴呆的。
我喜欢的先生要出门。他喊我随他的车一同走,是要离开。
倒也没有留恋。欢喜地进了车,没带一本书。
保姆送来一个好大的旅行袋,皮革的,浅红色。
——一袋子的红酒,精致的瓶装。
白露:带走抑或重生
今日白露。北京的远郊鞭炮声大清早就开始了,不管是送别还是迎接,终归是一件喜事。
太阳是一颗早到的露珠,是一颗调皮的露珠,她自顾自地往廊檐走,往屋顶走,往天空走。
喜庆的事物挂得那么高。
这样的日子是适合想念一个人一件事的。我静静地看着天空,那么亮的天,映出我人生里出现过的面孔,热爱的、敬重的、骨子里不能遗忘的……他们成就或成全过我的人生,丰富过我的阅历,教会和影响过我的成长。
不要说一个人的一生只是自己的一生。我倒觉得诸多的人和事物帮助我们完善这一辈子,善和恶,美和丑,大和小,正和反,光明和黑夜,寒冷和温暖……矛盾的两极和纠缠着我们的一生,选择和放弃得以让岁月的江山日渐清晰,让心灵知道所需,让肉体认清物质,让精神回归本我。
太阳照耀万物,但只一缕就足够温暖;河流奔腾不息,但只一滴就足够润泽;白露打湿森林,捧一片落叶就泪水盈流,月光遍洒人世,一袭青袍就可起舞;
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句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濡以沫,地老天荒,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会发现,这些词一旦浸润到生命,跟血肉相连,它们反而轻了,不需要每日里念叨、表白,原来,相守就是最好的契约,紧紧维护着这份完整。
但,人和人,人和物,无论多么相亲相爱,显现在云端的面孔都会渐渐暗淡下去,终究是会暗淡下去。认识到这一点,就不管白露、小雪,平缓的时间,会带来本该到来的节气,也会带走它们。
——如同,最后把我们带走。但又何尝不是,重新迎接我们的诞生?!
鲁橹,本名鲁青华,湖南人。有作品发表于《散文詩》《星星》《散文诗世界》《上海诗人》《诗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