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我们最熟悉,也最容易忽略。就像空气,让人总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为什么很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事物,存在感反而更弱?因为我们习惯了,失去了探究的兴趣。而作为写作者,应当是寻宝者,要有一双火眼金睛,把那些伪装得非常好的元素辨别出来、认领出来,构建自己的童话世界。
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学会观察。观察当然不只是简单地看,而且要善于发现事物的特征,并依据特征生发想象。比如生活中最常见的家具,椅子或桌子,它们像有些动物一样也有四条腿,并依靠四条腿站立。通过“四条腿”这一共同特征,我们可以把家具想象成各种动物——把椅子想象成椅子马,把桌子想象成桌象,把板凳想象成板凳狗,把沙发想象成沙發熊……
由现实生活出发,通过联想,合理设定角色,这就完成了构建童话世界的第一步。那么接下来怎么让你设定的角色行动起来呢?这需要我们去找到让角色行动起来的原因或者理由,也就是故事的起因。它碰到了困难,产生了困惑,遇见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人和事……诸如此类的设定,都可以作为推动故事发展的原始力量。甚至,我们可以赋予角色一个愿望。
一张桌子会有什么愿望呢?我们不妨根据角色的特征进行更深入的联想。联想又经常是以种种假设来推动的。当桌子还是一根木头、一棵树的时候,内心最强烈的渴望是什么?会甘愿接受自己成为一件家具吗?也许,它更想成为一艘船,成为一件乐器,成为家具只是一种不得已的选择。当拥有可以行动的生命时,它会怎样朝着自己的愿望前进?可以说,有了“愿望”这一内驱力,我们所设定的角色就会出发,就会走在路上,就会带领我们去体验属于它的沿途风景。
实现愿望通常不会一帆风顺。我们设定的角色,在旅途中会结识新的朋友,被别的诱惑干扰,遇见许多预料不到的困难。克服困难、排除干扰的过程,其实就可以成为故事发展的一条脉络。在达成愿望之前的过程可以曲折回转,也可以轻松愉悦。至于如何选择,要看角色的性格定位和真正的写作意图。
在《当桌子开始追逐梦想》这篇童话里,我给主角桌象安排了一个小小的旅伴——尺蠖。为什么是尺蠖这种昆虫,而不是一只猫或一只狗呢?其实我也有考虑过猫,毕竟在我小时候,家里的方桌腿上真的就拴着一只猫。如果桌象离家出走,背上驮着猫,这样的设定也是挺有趣的。
之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尺蠖,一是桌象的前身是大树,与昆虫本就有一种很紧密的生态关系;二是觉得昆虫的生命变化更为明显,尤其是完全变态的昆虫,从卵、幼虫、蛹到成虫,每一种生命状态的特点都非常突出。明显、清晰的生命进阶,对桌象也是一种直接的启示。再者,桌象的“大”对应尺蠖的“小”,形成一种夸张的效果,更能体现生命的神奇。
桌象和尺蠖在烦闷寂寞的旅途中成为好朋友。有趣的是,尺蠖变成尺蛾后,忘记了当初的承诺,不再期待在桌象变成古琴后所弹奏的曲子中跳舞,反而劝说桌象要安分守己,重新做回一张桌子。这里我想表达的是:即使是很好的朋友,要做到真正的理解也很难。尺蠖的愿望随着变成蛾子而发生改变,它离开桌象去寻找另一只蛾子。桌象孤独地走在寻找梦想的路上。生命的旅途,终将要一个人面对。
这篇童话的结尾我选择了开放式处理,没有告诉读者桌象是否达成了自己的愿望。我更想在故事里表达的是愿望对于桌象的意义,至于是否达成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当然,故事是可以向前发展的。我们可以写达成了愿望,也可以写最终失败了。哪种结尾更好呢?这要看我们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
我的另一篇童话《竹签里的甜精灵》,也是源于平常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带来的启发。有一次,我吃完糖葫芦要扔竹签时,看到在阳光的照射下,残留的冰糖渣子闪闪发光,竹签也散发出一丝甜甜的味道。我突然想到,也许有一个甜精灵住在竹签里,它忘记了出来的魔法,因而向我求救,让我帮它想办法走出来。于是,我要扔竹签的手突然停住了……
“怎么解救甜精灵”是在故事设置之初就提出来的任务,也就是甜精灵要达成的一个愿望——这是故事的起因。基于这一起因,我和甜精灵完成了“交易”。它用魔法帮我实现有酒窝的心愿,我则想办法让它从竹签里出来。
我想到的办法是让竹签成为一种新的物品。甜精灵只是忘记怎么从竹签里出来了,当竹签成为别的物品,它应该就可以从容地离开了。那么,竹签可以成为什么呢?基于这个层面上的思考,是构建故事的关键,也是对生活经验的一种考验。竹签会成为什么呢?又或者说,让它成为什么才是合适的呢?
让竹签成为风筝似乎不错,可惜这次实验并没有成功。甜精灵因为紧张,居然也忘记从风筝里出来的魔法了。后来,我又设想把竹签变成棒针织围脖。终于,甜精灵从织好的一截围脖里跑了出来。我就此帮助甜精灵实现了从竹签里出来的愿望。和《当桌子开始追逐梦想》相比,这个故事的结尾更确定,但情节更曲折、更有悬念,以此来吸引读者关注甜精灵的命运。
以上就是我关于写作的一点经验之谈。当然,童话世界的构建不限于这种思路、这种方法。更多的路径,需要我们在阅读中去留意,在写作中去实践。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切都离不开对生活的观察与思考。
愿大家也可以写出意蕴丰富、曲折动人的作品,并最终找到自己的童话。
给作家涂色 黄·吉葡乐
诗人余秀华感叹:“菊花匆匆黄,我们慢慢老。”她笔下的黄,美得揪心,却透着腐朽的意味。其实黄是开始,也是希望。
传说中,黄色起源于盘古初开天地。《千字文》如是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玄黄并非一种特殊的黄,玄指的是赤黑色,即黑中带红。天是赤黑色的,地是黄色的,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的状态中。有很多次,我以为吉葡乐所构建的童话世界就是这样开始的。初生的黄,浑浊的黄,孕育万物的大地缓缓苏醒,阳光照射下来,生命故事翻开第一章……
吉葡乐是真正从《中学生百科》走出来的作家,从这里开始写作之路,又从这里迈向成功。以前她叫宋晓燕,显成熟;现在叫吉葡乐,假装年轻。实际上她并没有老去,以后也不会。你见过童话作家的人生有苍老残破或老气横秋的部分吗?这一点与金色阳光相似,每天都是新鲜的,与几年前、十几年前并无不同。
吉葡乐曾经给我们杂志写过大量童话,且几乎所有故事都是温暖的。记得有读者写信到编辑部,说很喜欢她的文章,觉得写下这些故事的人心里一定住着一个明黄明黄的小太阳。我觉得这样的形容是贴切的,并因此喜欢上了“明黄”这个词。
明黄的本义是正黄色,而我更愿意理解为“太阳色”或“明亮的黄”。这种黄凝固在凡·高画下的那些向日葵里。其实说凝固也不对,它们明明在炽热地燃烧,如凡·高心里不灭的火。凡·高可能是离明黄最近的人,也是离太阳最近的人。作家蒋勋曾经说过:“如果我用一种颜色来形容凡·高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黄色。”描述对象换作吉葡乐,蒋勋的答案也可以是我的答案。
吉葡乐的心上是不是如读者所说住着小太阳我不肯定,但我知道至少长着向日葵,因为她的文字总能告诉我们温暖来自何方又该去往何处。向日葵的执着不仅在于它对太阳的跟随,更重要的是它心怀善意,一点点把细小的阳光碎片积攒起来,然后递给我们。我读吉葡乐的童话就是类似的感受。
天地初开,浑浊的黄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变得明亮,又一个世界诞生。我知道吉葡乐的笔下有了新童话。她热爱这一切,痴情于这一切。她是一个可以把躲在角落里的你我照亮的人,像太阳毫不吝啬自己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