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露锋资深媒体人、专栏作家
乱世之中,读书人想要建功立业,借助雄主是必然选择;雄主争夺天下,也少不了读书人的出谋划策。如曹操与荀彧、刘邦与张良、李渊与裴寂、赵匡胤与赵普、朱元璋与刘伯温等。有一种谋士极为特殊,和尚出身,自寺庙入幕府,从江湖到庙堂,亦僧亦官,亦僧亦俗。刘秉忠和姚广孝是谋僧的代表人物。
刘秉忠自幼聪颖,17岁为邢台节度使府令史。他家世代官宦,自己却沦落为刀笔小吏。他认为,大丈夫生不逢时,应当隐居起来,以待机遇,再展宏志。于是他弃职而去,隐居于江西武安山,后来到河北天宁寺剃度为僧,不久又留居山西南堂寺。无论是隐居还是出家,对刘秉忠来说,都不过是为了有一个读书和静待机遇的环境。他在寺中勤奋地博览群书,儒经、佛经、天文、地理、律历、史典以及占卜之书,无所不读,无所不通。
刘秉忠进入忽必烈幕府后,以布衣身份参与军政要务,出谋划策,立下不世之功,早年的抱负似乎实现。一些与他同时入侍忽必烈的汉人,许多由他推举入朝的儒士,都已高官厚禄。但独有刘秉忠依然如故,僧衣斋食,无官无爵,过着出家人的清苦生活。兼通儒佛的刘秉忠,一方面有建功立业的强烈愿望,一方面又视功名利禄为浮云。
虽然忽必烈下令刘秉忠还俗,但他仍然对朝廷若即若离。这时的忽必烈,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不再有耐心听取汉臣的意见,甚至常常借故治罪汉臣。刘秉忠预见到了汉臣们在未来的悲剧性结局。尤其是,忽必烈为了应付庞大的军费和朝廷开支,不顾一再反对,横征暴敛,压榨百姓,这些都让刘秉忠对曾经热衷的功业有幻灭感。
刘秉忠虽然感到失望和痛苦,但他毕竟深谙佛理,很快就从世间的烦恼中超脱出来。他以出家人的方式,选择自己的最后归宿。就在忽必烈确定最后灭亡南宋的战略计划,一统大业指日可待之时,刘秉忠在上都郊外南屏山建起一座小屋,独居其间,终日吟诗咏词。
元朝末年,佛教寺院藏龙卧虎。长洲(今江苏苏州)妙智庵和尚姚广孝从小就抱有远大理想,出家后精研佛经、天文、阴阳、术算和兵法等多种学问。他还广游湖海,结交四方之士,曾在多个寺院当过住持。元末,改朝换代之际,姚广孝还没有脱颖而出,另一个和尚朱元璋就平定了天下。新朝皇帝下诏取高僧,他积极前往,但他当时有病在身,仅取得礼部发给的度牒,于觉林寺入册。
姚广孝在等待新的时机之际,好友高启因犯讳而被腰斩——走入仕途,稍有不慎,就有杀身之祸,姚广孝为自己的出路踌躇起来。然而,他要做治世名臣的理想,并未就此泯灭。当皇帝下诏通儒僧出仕时,他还是前往礼部应试了。但他试毕并没有受官,带着朝廷赐给他的僧服回去了。这是他心理矛盾的表现。
一个偶然的机缘,姚广孝加入了燕王朱棣幕府,建功立業的雄心之火再次在他心中燃起。在他的怂恿和谋划下,朱棣从侄子建文帝手中夺取了天下。一方面,姚广孝为朱棣心腹谋士,助其起兵成功,自己也位居高官,实现了昔日的理想;另一方面,他也亲眼看见,自己谋划的这场战争,给无辜百姓带来灾难,使他们惨遭杀戮,这不能不使一个从14岁就出家为僧,时刻叨念应以慈悲为怀的人在良心上受到谴责。“何如东流水,写此长恨端”的诗句,就表达了他的忏悔心情。
皇帝让他蓄发还俗,他不愿意;特赐他宅第,他不接受;为他择偶选妻,他不奉诏。他仍旧是“常居僧寺,冠带而朝,退而缁衣”。他对自己前半生的所作所为悔恨不已,想抛却尘世的权欲,在佛门净土中安度晚年,超度在战争中丧命的无数苍生。清代进士刘湄金说,姚广孝“因杀业太甚,故终身为僧而不改”。
在刘秉忠和姚广孝身上,入世与出世、功利之心与悲悯之心,兼而有之,选择中有痛苦,放弃中有纠结。不仅仅是谋僧,很多读书人都有这种矛盾心理,只是没有如此显著而已。中国传统文化中,“儒佛一体”是一个独特而普遍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