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江湖：活在流量与算法里的主播们

许然

“你不是搞救助的吗？为什么不愿意都接收？”“你这是伪善，立假人设。”“骗大家的爱心吧？”……在直播动物救助的这些年，老疯杨没少被网暴。

有一次，一名所谓的爱狗人士在高速上截停了一辆载有600多条流浪狗的货车。收到救助线索的老疯杨和团队驱车3个多小时，狂奔200公里后，终于抵达了现场。

可到了现场后，老疯杨才发现，原本说好要一起救助的其他基地人员却纷纷退缩。而爱狗人士更是直接将狗卸下就走，把救助的压力都传导给老疯杨。老疯杨因不想全部接收，遭到许多网友的网暴。相对比，爱狗人士却收获了流量、名声和一大笔捐款。

直到老疯杨公开直播澄清事件真相，并表示会将这些动物安置好，事情才得反转。

在直播间，流量为王。流量的多少直接决定主播的收入。如何获取流量密码，全靠主播自行摸索。于是有的主播走公益路线，根据自己的能力贡献自己的力量，得到网友的点赞和支持；有的主播走颜值路线，在直播间可盐可甜，撒娇卖萌，甚至突破底线，以期获得“榜一大哥”的青睐和打赏；有的主播走才艺路线，琴棋书画，什么能吸睛就展示什么；而有的主播则以卖货、卖课为主，直播内容既要体现专业性，营销方法更要得当……

作为依托平台经济而诞生的新就业群体，主播与看客、流量等要素构成了一个直播江湖。在直播江湖，机会与乱象并存。近期，记者采访了多名主播和相关从业人员，试图窥见这个复杂生态中的一隅。

公益VS带货

“它的脖子情况如何了？”“太造孽了吧！”“看得惊心动魄”“老疯杨配享太庙”……2月27日，一场动物救助行动正在老疯杨直播间上演。

这次直播的地点是在四川省绵阳市，距离老疯杨动物救助基地上百公里。根据网友提供的救助线索，老疯杨救助队驱车4小时来到这户养狗的农家。此时，这条已成年的田园犬脖子已经发黑发烂。

救助队员急忙拿出工具箱里的剪刀，准备将层层缠绕在狗脖子上的铁圈剪掉。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圈圈的铁圈已经深深嵌入狗脖子中，剪开的过程需要格外小心。队员一边安抚这条田园犬，一边慢慢拨开其皮毛为其剔除铁圈，再用剃毛器将其脖颈一圈的毛全部刮掉。而狗主人就在一旁观望着。

彼时，直播间的点赞量从几万猛升至十多万。粉丝们迫不及待地发言，一会儿让尽快消毒，一会儿让赶紧包扎，还有人对狗主人——站在一旁的留守老人口诛笔伐。

“老人如果不愿意管，也不会找到我們来救助。”对此，作为救助团队创始人的老疯杨，边播边回应着部分网友的问题，并时不时提醒网友可以点开直播间的小黄车，看看有没有自己需要的商品。

“我们现场救助的意义就在于，救助全过程让狗主人看到。目的就是让他感受到这是一场很紧张、很触动的救助。这样一来，这些老人家以往没有把家里的动物当作是生命的这些思想，就会改变。”老疯杨说，通过这种方式慢慢改变一些农村养宠观念，才是救助要走的路。

屏幕前的老疯杨，屏幕后是怎样的？为一探究竟，记者来到位于南充市西充县天兴桥村的老疯杨动物救助基地。

老疯杨正拿着手机做助农直播。

老疯杨团队成员转移货车上的流浪狗。

“像这样的直播，去年播了有六七十场吧。最远的一次是到广东，救助了4条流浪狗、1只流浪猫。”眼前的老疯杨本名叫杨兴，今年32岁，天兴桥村人。杨兴告诉记者，自己接触直播是在2019年，那时已经从外地回乡创业。回乡后，他陆续救助了100多只流浪狗，家里也养不下，干脆就修建了动物救助基地。如今，这个社会化训练基地喂养着1000多只被救助回来的流浪动物，被他救助过的动物达到一万多只。

“捐赠停了，救助就停了，很多基地都是这样。我们不能走这条老路。”凭借着持续多年救助动物，且不接受任何社会捐赠的原则，老疯杨团队在全网吸引了1500万粉丝。为支持流浪动物救助事业，这些粉丝或购买杨兴网店内的猫粮狗粮，或点开其直播间的小黄车，加购商品，奉献自己的爱心。

不过，直播带货这种模式，还是让杨兴受到了不少质疑。“你不是搞救助的吗？以小动物来博取流量和爱心，结果还是为了卖货。宇宙的尽头都是卖货！”一些网友严厉批评道。

“我开直播，如果你不想看就不看，不愿意买就不买嘛。哪个直播间不卖货？我卖货没有什么不妥。大家把心态放好就行。”对此，杨兴淡定回应。

杨兴告诉记者，目前直播带货的收入并不高，平均每场直播能卖个上千元。下一步考虑把救助直播和电商分开。

“电商会搭建专门的直播间，做一些当地农产品、网店宠物用品的直播。”老疯杨的团队成员张光旭说。

伴随着网络关注度的增加，老疯杨团队已开始在村里发展农文旅融合项目，比如引入特色民宿、农事体验、自然研学等新业态新产品，探索把线上的流量植入到当地乡村振兴中。

伴随着平台经济的发展，许多主播开始进行网络直播。

机会VS乱象

不像老疯杨这类坐拥千万粉丝的IP，一些刚入行的主播则面临着更大的变现压力。不过，只要主播能持续生产吸引人的内容，引导更多的流量，那他们变现的能力就会更强。

于是卖力播、优选内容播、挑黄金时段播，成为一些主播的不二法门。健身教练陈强，就是上千万直播大军中的一员。

做了10多年的健身教练后，陈强也想在线上“碰碰运气”，于是开始尝试直播卖课。但是越播越没劲，他连续播了一个月，发现直播间却只有寥寥无几的十几个人。

不过，机会却在悄然无息中出现。某天，陈强不小心在网上发了条练臀腿的视频。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条视频竟然有5万多人次的播放量。“后来我连续一周都发这类视频，流量就来了。”发现这个机会的陈强立马改变营销策略，开始着重直播分享相关的内容。果然，他的直播间一下涌入几百人。如今，陈强已经连续直播一年多，关注他的粉丝有1万多人，“多的时候一场直播有1000多人，可以卖上千元的课。”

相比陈强的刻苦钻研，婷婷显得更“佛系”。今年28岁的婷婷，本是一家地方电视台的主持人。辞职后，她凭借自身的播音专业性，很快与一家传媒公司签订了兼职带货直播协议——每周播三到四天，每次播4小时，时薪在120块左右。

“现在就是一边备考事业单位，一边兼职直播。”婷婷说。不同于娱乐主播和知识分享型主播，他们这类主播主要是带货。根据其所在公司与不同品牌方的协议，带货主播们被划分到各个品牌，熟悉商品，进行培训，然后上播。

打开灯光，走进直播间，婷婷显得相当专业，不到一小时，她就售出了几罐成年人奶粉。而有的主播却因为直播时表现不自然，而不被留用。

“怎么说呢？在传统行业不景气的时候，是直播给了我更多的就业机会。”婷婷说。

在直播行业中，主播的专业性决定了直播属性和类型。比起有线下经验的上述主播，长相甜美的小宁则完全是一名新手。

刚从专科院校毕业的小宁今年只有20岁。与一家传媒公司签约后，她被告知只能从颜值主播做起。

颜值主播，顾名思义，就是靠脸吃饭。一些颜值主播凭借良好的外貌条件，只要善于聊天，能提供情绪价值，便能在直播间获得粉丝的打赏。而打赏的多少，直接决定主播的收入。

为拿到更高的收入，小宁一天播6个小时，在直播间卖力地与粉丝聊着天。一天，一名男性粉丝进到直播间，没多久就打赏了上千元。这让小宁十分惊喜。连续一个月，该粉丝都位居该直播间“榜一大哥”的席位，共为小宁打赏数万元。

但天下没有免費的午餐。该粉丝在后台问起小宁的电话号码并许诺，只要小宁能跟他见一次面，就会一直支持她的事业。

刚开始小宁还有些犹豫，最后她还是决定见一面。不久后，她就与这名粉丝确定了恋爱关系。过了半年，当她被对方的妻子找上门时才发现被骗。

“总之自己要把握界限。‘大哥与主播之间，你骗我，我骗你，这种事情多的是，谁说得清楚呢？”小宁的经纪人对她说。

“类似的行业乱象并不少见。”一名业内人士直言，有时候“榜一大哥”不一定是出手阔绰的单身青年，还可能是利用打赏来洗钱的不法分子。

就在近期，上海浦东新区检察院办理了全国首例利用网络直播打赏实施洗钱犯罪系列案。平台主播李某等4人通过在直播期间接受打赏的方式收取赃款，并通过提现、转账等方式洗兑打赏资金，涉案资金超过5000万元。

行有行规

“我们在跟娱乐主播签合同的过程中，是明令禁止主播与粉丝线下见面的。除非是一些热度很高的网红主播，我们会专门为其组织粉丝见面会。”作为国内头部的互联网型经纪公司——无忧传媒直播事业部总裁赵恒对记者说，截至2022年，无忧传媒签约艺人已超过10万人。

赵恒介绍，在网络直播这个行业中，做电商的收入最高，最初阶的是娱乐主播。“但是对一个素人主播来说，做电商是不可能的。因为素人既不会带货，也不懂品。去做广告也不行，因为没有粉丝，所以只能从娱乐主播做起。”

娱乐主播通过快速的培训和指导孵化，经过一两年的直播打赏后，有了一定的粉丝量。这时才能增加变现手段，比如在短视频中植入广告。再过两三年，有了更多的粉丝，直播技巧也达到一定水平后，才能尝试做电商。赵恒说，“这是一步一个阶梯来的。目前在行业里也只有无忧一家是集娱乐直播、短视频商业化、电商于一体，让达人、主播能实现全生命周期变现。”

随着网红经济的持续升温，国内MCN机构的数量也在迅速增长。在注意力经济高额利润的刺激下，流量的幕后推手甚至会为创造流量而不择手段。比如，一些劣质的MCN机构会让与其签约的网络主播打“擦边球”，帮网红打造“假人设”，甚至在线下做出一些违法乱纪行为。

“就算这个网红是包装出来的，但线上的打赏是实实在在的，法律也难以追究主播诱导打赏的责任。”一名业内人士说。

但行有行规，直播行业正在迎来强监管。2022年6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文化和旅游部关于印发《网络主播行为规范》（以下简称《规范》）的通知提出，应当坚持正确政治方向、舆论导向和价值取向，自觉抵制违反法律法规、有损网络文明、有悖网络道德、有害网络和谐的行为。此外，还列明31项网络主播在提供网络表演及视听节目服务过程中不得出现的行为。

在中国传媒大学产业管理学院法律系主任郑宁看来，《规范》是第一次把网络主播所要履行的义务和责任，在一个文件中集中体现，意义重大。

一些业内人士认为，《规范》正在倒逼一些MCN机构进行改革。而其未来的发展如何，还要看其是否能够顺应市场的发展，规范有序地开展经营活动。

“内容为王，直播间的内容是很关键的。只有好的内容，才能获得平台的推流。”赵恒认为，未来网络主播只有不断在直播内容和质量上下功夫，提升内容宽度、厚度与深度，才能提高自身关注度，从而推动直播行业在良性轨道上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