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遥
一大早,小姑烙了锅盔,叫我一会儿去西岛带上。想想这画面多么“酷炫”——在又文艺又浪漫的西岛,别人都在赶海,而我坐在礁石上,吹着海风,啃着锅盔……小姑说:“你别笑,出去就知道了,还是咱家乡饭实在、顶饱!”这几年住在海岛,小姑他们只要去附近旅行,都会烙张锅盔,带两个苹果上路。
小姑如今定居在海岛,老两口每天做的还是家乡饭,说的是“醋溜”普通话。姑父刚来的时候,在小区里溜达,用手机放秦腔,被人追着批评:“大哥,咱这儿可是文明小区,您这也太吵了吧!”其实姑父也听不懂秦腔,只是他潜意识里想让自己周围充满乡音。但这些暗搓搓的思乡之情,我小姑不会承认,相反,她会极力证明自己在海岛买房的正确性:“让你爸妈也过来!空气多好,我们来了五年,连一次感冒也没有过!”毕竟在亲戚们眼里,一向循规蹈矩的小姑背井离乡跑到天涯海角,过着举目无亲的生活,多少有点突兀和任性。
小姑19岁就嫁人了。年轻时的她精神始终是紧张的,头发从来纹丝不乱,她给我扎辫子,我头皮都要疼好几天。小姑的婆婆是村里有名的“歪”(厉害)老太太,她的家是村里唯一保持一尘不染的。小姑只能比婆婆更勤快,种地种菜养猪养鸡,洗衣做饭养儿育女。记得年幼的我看到小姑做饭,跑去帮倒忙,会被她习惯性教导:“揉面要三光(面光手光盆光),一个不光,婆婆都会骂的……”对这个儿媳,严厉苛刻的婆婆也挑不出啥刺儿来,给了“个子碎碎(小),还挺麻利”的好评。
但小姑骨子里是不甘心的。她婚后恰逢恢复高考,看到小叔子揣着书进进出出,心里很不是滋味——要不是那么早结婚,她也能考大学啊。后来城中村改造,不用种地了,年近不惑的她考取了幼教资格证,开办了一个幼儿园。这个叫大海的幼儿园是附近口碑最好的,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上小学后,都会吵闹着要回幼儿园找“莲妈妈”(我小姑)。这个阶段的小姑精神焕发,对人生有无穷的憧憬和梦想。
小姑那个星辰大海的梦,细细追溯还是有端倪的。小姑青年困守家庭、中年创业,一直住在大西北,没怎么出过远门,因此对外面的世界、对大海有强烈的向往,就连儿女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海”字。这个叫海的种子在合适的时机就会发芽。最小的孙子上学以后,小姑把幼儿园交给儿媳,开始去各地旅游,越走越远。五年前,她又突然干了件有想象力的事情——在这个山清水秀的海岛县城定居下来,每天享受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
年少时的我一直以为小姑拿的是田螺姑娘的剧本,没想到老年小姑把自己过成了小龙女。我觉得小姑不必自证,与很多患得患失的同龄人相比,与年轻时“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的她相比,如今的她活出了真实的自我,实现了很多人生梦想,比如“得了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比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