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维杰 胡启哲
“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对外政策选择事关弱小国家的存亡。小国与大国的关系是国际政治研究的重要议题,但是从小国的视角出发研究二者互动的文献偏少。大部分理论都是围绕大国政治展开,认为小国很难在国际舞台上发挥影响力,或者仅以部分小国为特例来分析,缺乏系统的理论关注。由于国际体系和地区环境的变化对小国的影响更为显著,小国在制定对外政策时更为谨慎。近年来,随着美国对华打压的加剧,如何与中美两个大国互动成为中东欧小国外交的难题之一。在实践中,一些原本与中国保持友好合作关系的国家,受到美国的影响调整对华政策,选择与美国步调一致,制衡中国(如立陶宛);也有国家在面对美国的压力时,依然与中国保持友好合作关系(如塞尔维亚);还有一些国家则选择了对冲战略,即在政治和经济上与中国密切接触,以期实现经济收益的最大化和政治上的长期友好合作,同时由于地缘位置等特殊因素与美国保持一定的安全合作,以防范周边局势变化可能造成的长期风险(如匈牙利)。
小国在处理对外关系时会面临不同的选择。尤其是在中美竞争日益激烈的态势下,一些中东欧小国虽然在政治、经济、文化领域有相似之处,但是却选择了完全不同的对华政策。为什么同为中东欧小国会采取不同的对外政策?有哪些因素影响着中东欧小国对华政策的转变?
面对大国竞争时,如何维持独立自主、保障国家安全是小国对外政策的难点。对于小国来说,最好的策略是不卷入大国竞争,但是小国由于自身的脆弱性,往往无法保持彻底的中立,从而会寻求某一大国的支持。既有文献对于小国会如何选择处理与大国的关系,最经典也是运用最广泛的是制衡论、追随论和对冲论。
传统的均势理论认为,当面对体系霸权国或潜在霸权国时,其他大国将采取制衡行为来恢复或维持均势。①刘丰:《大国制衡行为:争论与进展》,载《外交评论》2010 年第1 期,第111-124 页。既有研究中,明确解释制衡行为的理论主要有三种,分别是权力制衡论(Balance-of-power Theory)、威胁制衡论(Balance-of-threat Theory)和利益制衡论(Balance-of-interests Theory)。
权力制衡论认为国际体系的权力失衡会导致大国的制衡行为,“制衡”是在权力失衡状态下实现均势的方式,但传统现实主义学者并没有将维持均势的政策从均势状态这一概念中分离出来,抽象为一个独立的术语。②同上。威胁制衡论的代表学者斯蒂芬·沃尔特(Stephen M. Walt)在《联盟的起源》一书中提出国家之间结成联盟的关键在于“制衡威胁”。利益制衡论由兰德尔·施韦勒(Randall Schweller)提出,在他看来,只有预先假定体系中存在掠夺性的国家,即存在着威胁时,国家才会有生存担忧。①Randall Schweller,“Neorealism's Status Quo Bias:What Security Dilemma?” pp.90-121;“Bandwagoning for Profit:Bringing the Revisionist tatebackin”,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19,No.1,1994,pp.72-107.施韦勒的推论是,制衡和追随背后的动机是不同的,制衡是为了谋求安全,而追随是为了获取收益。
一些国家由于本身国力弱小,很难独自实施制衡,因此制衡出现了多样性和复杂性。一些东南亚学者集中研究了在中美竞争中的东南亚国家如何选择制衡来保证自身安全和利益,主要表现为支持美国在东亚的军事存在,以较低的成本应对战略风险。②Khong Yuen Foong ,“Coping with Strategic Uncertainty:The Role of Institutions and Soft Balancing in Southeast Asia's Post-Cold War Strategy”,in JJ. Suh,Peter J. Katzenstein and Allen Carlson,eds.,Rethinking Security in East Asia :Identity,Power,and Efficiency(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pp.172-208.“复合影响力制衡”③Evelyn Goh,“Great Powers and Hierarchical Order in Southeast Asia:Analyzing Regional Security Strategies”,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32,No.3,2007/2008,pp. 131-148.在一些小国中被广泛应用,例如越南对华战略中兼有软硬两种制衡行为,前者旨在深化与大国合作并积极参与多边进程,后者意在加强军备。④LeHong Hitep,“Vietnam's Hedging Strategy against China since Normalization”,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Vol 35,No.3,2013,p. 344.间接制衡也是对华战略的一部分,其内涵不同于软制衡,意在通过加强军备和安全合作应对多样化的威胁。⑤O Cheng-Chwee Kuik,“The Essence of Hedging:Malaysia and Singapore's Response to a Rising China”,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Vol 30,No. 2,2008,pp.170-171.实际上软硬制衡都是小国的战略选择,软制衡旨在通过较少的挑衅性行为达到制衡目的。⑥Jeongseok Lee,“Hedging against Uncertain Future:The Response of East Asian Secondary Powers to Rising China”,International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 XXII World Congress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 12,No. 6,2012,pp.13-15.
一些学者在研究中美与其他国家与地区的关系问题时,认为有国家希望平衡包括军事、经济、制度和意识形态四个维度在内的大国影响力。⑦John David Ciorciari,“The Balance of Great Power Influence in 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International Relational of the Asia-Pacific,Vol.9,No.1,2009,pp.157-196.在地区层面,他们对大国采取的是接触并使其深度融入国际和地区社会的战略,⑧Evelyn Goh ,“Great Powers and Hierarchical Order in Southeast Asia:Analyzing Regional Security Strategies”,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32,No.3,2007 /2008,pp.120-121.例如在东北亚,作为美国盟友的韩国也在国家利益的驱使下接近中国,视中国为维持地区稳定的积极力量。①David C.Kang,“Between Balancing and Bandwangoning:South Korea’s Response to China”,Journal of East Asian Studies,Vol.9,No.1,2009,pp.1-28.除了构建有利于安全和发展的地区秩序之外,部分学者认为国内政治因素是一些国家采取平衡战略的原因,如统治精英的国内政治需要、政权安全的国内压力都可能是中小国家在中美之间保持平衡战略的动因。②Kuik Chen-Chwee,“The Essence of Hedging:Malaysia and Singapore’s Response to a Rising China,”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Vol.30,No.2,2008,pp.159-185;Ruonan Liu and Xuefeng Sun,“Regime Security First:Explaining Vietnam’s Security Policies Towards the U.S.and China(1992-2012),”The Pacific Review,Vol.28,No.5,2015,pp.55-77.
“追随”概念最早由昆西·莱特(Quincy Wright)引入国际关系领域,他将“追随”视为与“制衡”相对立的政策,指一国加入更为强大的一方。③Quincy Wright,Abridged by Louise Leonard Wright,A Study of War,Chicag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64),p.136.小国选择追随大国,和其面临的安全威胁的强弱有关。斯蒂芬·沃尔特在关于联盟形成的研究中指出,强国和弱国在追随行为选择上的表现并不一致。④Stephen M.Walt. The Origins of Alliances(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7),pp.21-26,pp.263-266.不同于以上观点,兰德尔·施韦勒认为国家采取“追随”政策,不一定是因为受到威胁,也可能是为了获取额外利益。⑤Randall L. Schweller,“New Realist Research on Alliances:Refining,Not Refuting,Waltz’s Balancing Proportion”,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 91,No. 4,1997,p.929.
学界对小国或者地区是否追随以及如何追随有着不同的看法。有学者以地区为单位,认为一个区域内的国家会采取相同的对外策略来追随同一大国或组织,比较重要的因素就是地区秩序。“次地区安全秩序是小国对外战略决策过程中重要且不易改变的外部因素。次地区安全秩序一旦失衡,将使小国的生存安全或独立自主受到冲击。对于这种情况,小国所选择的应对策略是对次地区外大国的追随。”⑥刘若楠:《次地区安全秩序与小国的追随战略》,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7 年第11 期,第66~87 页。比如波罗的海三国对北约的追随战略就可看做是波罗的海三国基于体系压力、身份选择和领导人的综合权衡做出的选择,其意图在于制衡潜在威胁并寻求北约的安全保护。这种追随战略在现实国际关系中会呈现出相对微妙的动态性和波动性,并与北约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具有一定的联动性。①曹鹏鹏:《联盟转型与小国追随战略评估--以波罗的海三国对北约追随战略为例》,载《国际观察》2019 年第2 期,第139-156 页。
也有学者认为追随与大国平衡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一些国家在选择追随的同时不自觉地倾向于大国平衡的状态。例如大部分东南亚国家在中美竞争日益激烈的情况下,开始奉行大国平衡战略,但是当中国周边国家认为中国威胁到其自身安全时依然会选择追随美国的战略。②连波:《追随战略的“黄昏”:基于东南亚国家对中美两国战略取向的分析》,载《当代亚太》2019 年第1 期,第88-117 页。
对冲是一个金融学概念,近年来被广泛用于解释中小国家的对外政策选择。对冲策略的实施会根据实际情况发生变化。有学者认为一些东亚国家的行为就不能用传统的对冲理论来解释。由于历史和文化的原因,这些国家实际上是支持中国快速发展的。③David Kang,“Getting Asia Wrong:The Need for New Analytical Frameworks,”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7,No.4,2003,pp.57-85.而东南亚国家之所以实施对冲,是为了应对三种不愿看到的结果:中国主导或称霸、美国从这一地区撤出以及不稳定的地区秩序。④Evelyn Goh,“Meeting the China Challenge:The U.S.in Southeast Asian Region Security Strategy,”Policy Studies,Vol.16,No.3,2005,p.4.对冲战略对国家与区域组织间的意义,实际上是实施对冲的小国和地区努力在崛起国与守成国之间维持大国平衡,以延迟选边来降低最终选错边的风险。⑤王玉主:《对冲策略及对中国-东盟关系的意义》,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21 年第1 期,第23-50 页。
以上关于追随、制衡与对冲的的观点都具有合理性与客观性,但是都不能完全具体解释小国如何选择不同战略来制定对外政策。尽管他们均是出于对国家安全、经济、国际地位等诸多原因的考量,但是为何会出现情况类似的国家做出截然不同的政策选择?又为何有些国家对于相同的国际环境会做出不同的政策调整?本文将结合风险偏好和资产专用性两个因素,从主观和客观两个方面,全面分析小国的政策会如何变化,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对风险偏好的解释主要有预期效用理论、前景理论和个性理论。①个性理论所涉及的内容较少,本文不再具体分析叙述。预期效用理论假设行为体是绝对理性的,在决策时试图规避风险,争取效用的最大化。不同政策选项的效用是由其效用价值与发生概率决定的。概率是预期效用理论理解风险与不确定性的理性路径,也是体现风险的客观指标。预期效用理论一度成为主流国际政治学者,特别是现实主义学者理解不确定性条件下决策的基石。②苏若林:《外交决策中的风险偏好:概念与形成》,载《国际政治科学》2021 年第4 期,第77~105 页。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布鲁斯·布恩诺·德·梅斯奎塔(Bruce Bueno de Mes quita)提出的“预期效用战争理论”(Expected Utility Theory of War),该理论认为决策者走向战争的必要条件是战争相较其他政策选项来说具有更高的效用。③Bruce Bueno de Mes quita,“An Expected Utility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Conflict,”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74,No.4,1980,pp.917-993.
赫伯特·西蒙(Herbert A. Simon)修正了预期效用理论,提出“有限理性”(Bounded Rationality)原则,认为决策者在决策时无法做到绝对的效用最大化,致使决策出现偏差。④Herbert A.Simon,“Theories of Bounded Rationality”,Decision and Organization,Vol.1,No.1,1972,pp.161-176.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与阿莫斯·特沃斯基(Amos Tversky)在“有限理性”的基础上创立了前景理论,⑤Daniel Kahneman and Amos Tversky,“Prospect Theory:An Analysis of Decision under Risk,”Econometrica,Vol.47,No.2,1979,pp.263-291.认为决策者决策时更重视财富的变化量而不是最终量。核心内容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维度:参考依赖、损失厌恶、确定性效应、风险倾向和沉没成本效应。⑥林民旺:《前景理论与外交决策》,载《外交评论》2006 年第10 期,第62~68 页。决策者对损失与获益的认知是不对称的,在面临获益时行为趋于风险规避(Risk-aversion),当面临损失时则趋于风险接受(Risk- acceptant),因而偏好在概率上是成非线性的(如图1)。⑦Jack S.Levy,“Prospect Theory,Rational Choice,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al”,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Vol.41,No.1,1997,p.87.在对外政策领域,决策者通常要在不确定的条件下做出选择,前景理论对外交决策的研究能够弥补理性选择决策理论的不足,因此被广泛应用于外交政策研究中。
图1:损失与收益的非线性关系图
如果决策者处于有利的条件(确定的收益),为了保护他们的利益和避免损失,其决策行为往往表现得更谨慎,即为风险回避;当决策者处于不利的条件时(确定的损失),即损失的概率可能大于收益的概率时,为规避损失,决策者仍然会选择寻求风险,即为风险寻求。①R. McDermott,“Prospect Theory in Political Science:Gains and Losses from the First Decade”,Political Psychology Vol.25,No2,2004,p.294.
国家的风险偏好受历史因素与收益认知的影响。“一个国家外交政策的类型和范围受历史因素的限制。”②R. P. Barston . The Other Powers:Studies in the Foreign Policies of Small States(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73,p.20.历史可以提供经验,决定“国家意志力的强度”,③Erling Bjøl,“The Power of the Weak”,Cooperation and Conflict:Journal of the Nordic International Studies Association,Vol.3,No2,1968,pp.157-158.也会影响政策的决策过程,因而对小国外交政策的影响较大。本文所指的历史因素包括小国与大国交往的历史经验和小国在近代以来的战争经历。收益认知指的是,当一国的决策者或决策团体认定执行某一政策、追随某一大国可以获得持续且丰厚的收益时,就会忽略一些不重要的成本因素。相反,如果一国对于风险极为敏感,在政策的制定上就会趋于保守,对于收益的认知也会使其选择与信誉更有保障、不会出现成本危机的大国合作。
资产专用性概念最早见于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1948 年),但正式概念是奥利弗·威廉姆森(Oliver Williamson)在分析纵向一体化问题时(1971 年)提出的。威廉姆森认为资产专用性(Asset Specificity)是“在不牺牲生产价值的条件下,资产可用于不同用途和由不同使用者利用的程度”,①威廉姆森著,段毅才、王伟译:《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商务印书馆2002 年版,第201 页。即当某种资产在某种用途上的价值大大高于在任何其他用途上的价值时,那么该种资产在该种用途上就是具有专用性的。假如一种资产专属于某种用途,那么它的拥有者将会竭尽所能保证它继续用于此种用途,同时以转换它的用途为目的的交易将很难完成。具体来说,专用性资产是为支撑某种交易而进行的耐久性投资,它一旦在某一领域形成投资就会锁定在一种特定形态上,若再作他用,其价值就会贬值。一种资产是不是专用性资产主要看该资产究竟是属于用途可变的资产还是用途不可变的资产。②牛德生:《资产专用性理论分析》,载《经济经纬》2004 年第3 期,第18 页。资产专用性越高,短期流动性越低。因此资产专用性与我们可能经常见到的另一个概念——要素流动性——是一个硬币的两面,高资产专用性等同于低要素流动性。③周强、周英慧:《资产专用性会如何影响政治态度和社会稳定》,载《北大政治学评论》第8辑第100 页。资产专用性会影响人们的投资决定,而持续投资所形成的经济利益最终将塑造人们的政治利益。众多学者研究发现资产专用性与经济发展、④Adam Przeworski,“Political Rights,Property Rights,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Democracy and Development Seminars,2007.国际贸易、⑤Wolfgang F Stolper. & Paul A Samuelson.,“Protection and Real Wages,”The Review of Economic Studies,Vol. 9,No. 1,1941;Jones,Ronald W. ,“The Structure of Simple General Equilibrium Models,”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Vol. 73,No. 6,1965.全球化、⑥Jeffry Frieden,“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the Globalization Backlash:Sources and Implications,” Working Paper,2018,https://scholar.harvard.edu/files/jfrieden/files/the_politics_of_the_globalization_ backlash.pdf;Dani Rodrik,Has Globalization Gone Too Far? Washington,D.C.: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1997.资本主义多样性、①Peter A Hall. & David Soskice,“An Introduction to Varieties of Capitalism,” in Peter Hall &David Soskice(eds.),Varieties of Capitalism—The Institutional Foundations of Comparative Advantage(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国内政治制度的形成等重大问题有密切的关联。②Torben Iversen & David Soskice,“An Asset Theory of Social Policy Preferences”,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 95,No. 4,2001.
本文将具体从政治、经济、军事三个方面来分析中国对于立陶宛、塞尔维亚和匈牙利的资产专用性。由于资产专用性是某一资产所体现出的价值是否最大或者是否具有替代性,所以在文章中将分析中国在政治、经济、军事领域是否是三国的最佳选择或者是否具有较强的可替代性,比如经济上通过该国贸易伙伴的占比来衡量,政治上通过大型会议的投票一致度来衡量,军事上通过武器销售和参与军事组织为标准来衡量。分析中国是否在这些方面对小国有不可替代的价值,以此来判断中国资产专用性的强弱。
风险偏好的影响因素是多方面的,国家的发展历程、民众的参与心理、当局政府和国家领导人的执政风格、国际格局的变化都会影响风险偏好。资产专用性可以说是风险偏好的一个参考因素。如果大国对某一小国在政治、经济、军事领域都有较强的资产专用性,那么小国在考虑收益时就会选择风险回避,同时可以保障获取最大化利益,从而追随大国。相反如果小国认为大国的资产专用性很弱,寻求风险反而可以让他获取更大更长远的收益,那么他就会选择风险寻求,对大国制衡。如果小国本身倾向于风险回避,但大国对于他的资产专用性又恰好较弱时,小国可能会选择对冲。如果小国认为损失不可避免,此时大国的资产专用性又很强时,为了最大限度减少损失,同时获取收益,小国反而会选择风险寻求,同样选择对冲(如表1)。据此,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设:
表1:变量关系与研究假设
H1:当小国选择风险回避且大国资产专用性强时,小国选择追随;
H2:当小国选择风险寻求但大国资产专用性强时,小国选择对冲;
H3:当小国选择风险回避但大国资产专用性弱时,小国选择对冲;
H4:当小国选择风险寻求且大国资产专用性弱时,小国选择制衡。
大国的资产专用性具有相对性,小国在做出选择时会对比大国在政治、经济、军事领域对自己的重要性,即可以获得多大的收益。在此基础上结合小国自身的风险偏好的取向,做出决定性的选择。大国不能决定小国的风险偏好,但是可以加强自身和小国间的合作,让小国明确认知到大国对其资产专用性的强度。这样当小国属于风险回避时,大国较强的资产专用性就会更加吸引小国选择追随(H1);如果小国在一定时期内对于损失不敏感,选择风险寻求,在表明外交立场时会与大国的态度有所出入,但是鉴于大国依然有较强的资产专用性,小国就会选择对冲(H2)。当小国不惧怕损失,反而认为当前的损失可能会在未来取得更大收益即选择风险寻求,恰好大国的资产专用性又较弱时,小国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对大国制衡(H4),因为它既不担心收益也不重视大国对它产生的影响。虽然小国的风险偏好和大国对于小国的资产专用性不是小国制定对外政策的决定性因素,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对这两种变量的组合分析,得出更多可能影响小国对外政策调整的原因。①本文不对H3 这种情况进行具体案例分析。
风险偏好与资产专用性对于国家对外政策的制定有着重要影响,一些中东欧小国在制定对华政策的过程中又或多或少会受到美国的影响。本文通过分析立陶宛、塞尔维亚、匈牙利三个中东欧小国的风险偏好以及中国对三国资产专用性的强弱程度,来检验研究假设。之所以选取这三个国家,是因为作为同一地区的三个发展程度相对平衡的国家,它们对待中美两国的态度有明显的不同之处。立陶宛近年来的对华政策与美国高度一致,在行为和态度上是典型的制衡。塞尔维亚则与中国保持良好的关系,不仅与中国在各方面交往密切,在国际场合也公开表示了对中国的支持。匈牙利虽然对中国保持着友好发展,但是作为北约和欧盟的成员国,为了自身国家安全的考量,在一些方面会保持和美国的合作,但是却是外交独立性较强的国家。因此选择这三个国家可以很好地验证两个变量对小国外交行为的影响。
中立两国关系自2009 年建立政府间经贸合作委员会以来一直平稳发展,2018 年11 月立陶宛正式成为“一带一路”倡议的合作国。但2021 年5月21日,立陶宛外长加布里埃乌斯·兰茨贝尔吉斯(Gabrielius Landsbergis)宣布退出“17+1”合作机制,声称该机制在欧盟“制造了分裂”,还敦促欧盟其他国家一同退出。2021 年11 月18 日,立陶宛不顾中方严正抗议和反复交涉,允许台湾当局设立“驻立陶宛台湾代表处”。此举公然在国际上制造“一中一台”,背弃立方在两国建交公报中所作政治承诺,损害中国主权和领土完整,粗暴干涉中国内政。中方决定将中立两国外交关系降为代办级。①《中方决定将中立两国外交关系降为代办级》,载《人民日报海外版》2021 年11 月22 日。此后两国在政治、经贸、人文交流等各方面的合作同时滑坡。而对此立陶宛方面却称与中国的“小危机”或能增加本国竞争力,立陶宛经济及创新部长奥什丽内·阿尔莫奈特(Ausrine Armonaite)称,与中国发生的冲突正为该国开辟非常好的前景。②安东·库利科夫、格里戈利·瑟索耶夫,柳直 译:《立陶宛怪论:对华“小危机”增加竞争力》,载《环球时报》2022 年1 月13 日。此后立陶宛当局不少部门负责人都发表过挑衅中国的言论。两国关系由此急转直下。
1.立陶宛对外政策选择中的风险偏好
2019 年2 月,立陶宛安全部门在年度报告中首次将中国称为“国家安全威胁”。立陶宛总统瑙塞达(Gitanas Nauseda)2019 年7 月表示,不支持中国投资参与克莱佩达港口的现代化建设,中国投资“可能会威胁立陶宛国家安全”。③孙萍:《立陶宛为何在反华道路上越走越远?》,载《新华国际头条》2021 年8 月10 日。2020 年10 月,立陶宛举行议会选举,中右翼祖国联盟-立陶宛基督教民主党人党主导的执政联盟上台执政,立陶宛对华政策风格转向明显。拜登政府上台执政后,打着共同价值观等旗号拉拢欧洲等地区国家组建反华联盟,立陶宛成为了欧洲国家中反华的代表。④同上。
立陶宛对华政策的改变并不是突然为之,背后明显有美国的支持。2014 年以后,立美合作取得了极大进展。两国领导人实现了互访,同时签署了一系列协议。立陶宛是波罗的海三国中最早从美国进口能源的国家,并且确定了相关军事合作。此外,为适应美国的需要,立陶宛成为唯一一个未批准欧古间《政治对话和合作协议》①欧盟与古巴于2016 年12 月12 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签署了首份双边关系框架协议,以推动关系全面正常化,为欧盟及其成员国与古巴开展全面经贸合作扫清障碍。的欧盟国家,这也导致该协议一直无法实施。发展并夯实同美国关系是立陶宛进一步扩大维护国家安全的举措,为其提供了区域外的安全保障。②穆重怀:《中欧关系中的立陶宛》,载《侨园》2020 年第10 期,第18~19 页。所以当中美关系出现摩擦的时候,立陶宛选择支持并追随美国的对华政策。
从发展过程和政策选择上来看,立陶宛更加重视立美关系。对于立陶宛来说,在与中国的关系上选择风险寻求,将得到来自美国的更多支持和帮助。美国近年来加快了重返中东欧的步伐,加强对中东欧地区在外交、战略、能源、安全等各方面的投入,意图强化在中东欧地区的地缘政治作用,挤压中国的发展空间,对于立陶宛来说,对抗中国可以得到切实的收益。同时根据前景理论中的损失厌恶,个人或团体不愿之前付出的成本白白浪费,国家领导人趋向于将自己的妥协视为损失,将对方的妥协视为收益。③林民旺:《国际关系的前景理论》,载《国际政治科学》2007 年第4 期,第104~126 页。立陶宛对中国的不妥协也可视为对美国的示好,实际上也是收益的体现。
从历史因素来看,立陶宛一直倾向于跟随美国来调整对外政策,每届领导人上台后都积极发展同美国的外交关系,把对美国的政策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从收益认知来看,因为对美国的极度信任,立陶宛认为追随美国制衡中国可以获得丰厚且持续的收益,并且可以不考虑短期成本的损失。因此,在风险偏好上,立陶宛属于风险寻求型国家。
2.中国对立陶宛的资产专用性强弱
2022 年立陶宛进出口总额为968.5 亿欧元,其中出口额443.1 亿欧元,同比增长28.5%,进口额525.4 亿欧元,同比增长39.4%。立陶宛主要出口目的地为拉脱维亚,占出口总额的12.8%,其次为波兰(9.0%)、德国(7.9%)、俄罗斯(6.2%)。主要进口国为德国(11.7%)、波兰(11.6%)、拉脱维亚(7.8%)、美国(7.5%)。①《立陶宛国家概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https://www.mfa.gov.cn/web/gjhdq_676201/gj_676203/oz_678770/1206_679354/1206x0_679356/。2022 年1-7 月中国对立陶宛出口商品总值为105716.36 万美元,同比下降14.2%;中国自立陶宛进口商品总值为4655.6 万美元,同比下降81.9%。②《中立两国贸易数据》,中国海关,http://www.customs.gov.cn//customs/302249/zfxxgk/2799825/302274/302277/302276/4127455/index.html。立陶宛作为欧盟成员国,在经济上高度依赖欧洲市场,主要的进出口贸易额都来自和欧洲国家的合作,欧洲国家是立陶宛主要的经济支柱。反观2022 年中国与立陶宛贸易额减少明显,但并未对立陶宛产生较大影响,从资产专用性的角度来看,欧美市场对于立陶宛来说有极高的价值,中国想要转换欧洲对于立陶宛的经济价值很困难,因此在经济方面中国的资产专用性较弱。
其次在政治方面,立陶宛在2004 年同时加入了欧盟和北约,2015 年成为欧元区第19 个成员国。作为欧盟成员国,立陶宛在重大国际事件中的立场都和欧盟成员国高度一致。在联合国的决议中,立陶宛在投票一致性上也偏向美国。比如在涉及“以单方面经济措施为手段对发展中国家进行政治和经济胁迫”“推动国际合作打击非法资金流动和加强资产返还的良好做法以促进可持续发展”“为人类今世后代保护全球气候”③《联合国大会第七十六届会议第五十四次全体会议决议》,联合国官网,https://documents-dds-ny.un.org/doc/UNDOC/GEN/N21/400/42/PDF/N2140042.pdf.OpenElement。“人权与单方面强制性措施”④《联合国大会第七十七届会议》,联合国官网,https://documents-dds-ny.un.org/doc/UNDOC/LTD/N22/669/41/PDF/N2266941.pdf.OpenElement。等议题中,立陶宛与美国都保持相同观点。因此在政治立场和需要表态的国际场合中立陶宛是完全追随美国的,不会提出与美国相左的意见,中国的立场不仅不会得到立陶宛的支持,还会遭到反对意见。因此从资产专用性的角度来看,美国在政治领域的价值极高,中国不存在可替代的空间和条件,因此在政治方面的资产专用性弱。
最后在军事方面,2021 年12 月13 日美国防长奥斯汀(Lloyd Austin)在接待立陶宛防长阿努绍斯卡斯(Arvydas Anusauskas)时大赞立政府“对中国的坚定政策”,双方签订了“互惠防务采购协议”。⑤林杳、王逸、柳直:《签署军购协议力求支持,被封“民主灯塔”戴上高帽对抗中俄,立陶宛获美国“打气”》,载《环球时报》2021 年12 月15 日。立陶宛2004 年成为北约成员国,自2019 年以来,立陶宛一直驻扎着一支美国轮换部队和一个德国领导的北约营。在与奥斯汀会晤时,阿努绍斯卡斯称,美国在立陶宛的军事存在现在非常重要。他承诺除尽力为美军在立陶宛的轮换提供更好的条件外,也允诺立陶宛的国防支出不会低于GDP 的2%。其中,很大一部分将用于立陶宛武装部队能力的现代化。①林杳、王逸、柳直:《签署军购协议力求支持,被封“民主灯塔”戴上高帽对抗中俄,立陶宛获美国“打气”》,载《环球时报》2021 年12 月15 日。立陶宛认为美国是其军事安全的重要保障,积极加强与美国的军事合作有利于自身的国家安全。反观中国,既不参与任何军事同盟,也没有向立陶宛提供过任何军事援助,中立两国也从未开展过军事演习等各方面的合作。从资产专用性的角度来看,美国在军事领域对于立陶宛而言极具价值,同时这种价值是其他国家不可代替的,中国不仅没有保障立陶宛国家安全的义务,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也不具备这种条件,因此美国在军事方面对立陶宛的资产专用性极强,而中国的资产专用性极弱。
3.立陶宛对华政策的转变
中立两国自建立外交关系以来,在各领域持续推进发展。但随着近年来中美两国之间的不断摩擦,立陶宛的对华政策也明显发生着改变。德国科学与政治基金会波罗的海沿岸三国问题专家朗格表示:“立陶宛在对华政策上的表现是在向华盛顿发出信号:在遏制中国上,立陶宛和美国的方向是一致的,并且立陶宛对中国的‘坚定态度’还会持续很长时间。”②同上。立陶宛用实际行动表明对美国的支持,没有与中国缓和关系的意愿。而在与中国关系受损后,立陶宛之所以依然坚持也是由于美国不断地“力挺”。
中国在经济、政治、军事领域的资产专用性都很弱。经济方面,立陶宛的主要贸易伙伴集中在欧洲,中国并不是立陶宛的主要贸易国;政治方面,立陶宛坚定支持美国,和美国保持同一阵线;军事方面,中国既不结盟也不会提供军事安全保护,而美国却被立陶宛视为安全保障。这样的情况下,立陶宛对中国的态度看似是增大了风险,但收益也可能较高,加之中国本身较弱的资产专用性,因此立陶宛属于假设中的第四种情况(H4)——小国属于风险寻求且大国的资产专用性较弱,小国选择制衡。
塞尔维亚对中国于2012 年提出的“中国-中东欧合作机制”(17+1)和2013 年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都保持积极态度。2016 年,习近平主席对塞尔维亚进行国事访问,标志着两国友好关系进入新阶段,两国发表了《关于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将双边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2017 年,塞尔维亚成为首个对中国实行免签的欧洲国家。2019 年,中国成为塞尔维亚第一大游客来源国。基于两国高度的政治互信和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尤其是在新冠疫情暴发以来,两国的战略伙伴关系进一步加深,塞尔维亚以多种方式第一时间声援中国,中国也援助塞尔维亚新冠疫苗和医疗物资。2022 年初塞尔维亚总统出席北京冬奥会开幕式,两国领导人进行会晤。2022 年4 月初中国向塞尔维亚出售常规武器,显示了中塞两国稳固的合作伙伴关系。
1.塞尔维亚对外政策选择中的风险偏好
中东欧地区是中国打开欧洲市场的重要通道,而塞尔维亚正是中国打开欧洲市场过程中的重要合作伙伴。塞尔维亚在南海、人权、市场经济地位等方面支持中国立场,在涉疆、涉台问题上也坚定支持一个中国原则,这在部分欧盟成员国放出反华言论的背景下显得更加珍贵。塞尔维亚与中国的合作追求的是长期的经济、政治、金融和战略利益。
一定的历史经验教训可以形成知觉倾向,其路径是通过历史事件、历史经验教训来判断他者的未来行为和行为体自身可能面临的风险。①罗伯特·杰维斯著,秦亚青译:《国际政治中的知觉和错误知觉》著,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 年版,第277 页。塞尔维亚位于巴尔干地区,自古以来就有“火药桶”之称,历史上不少战争都在此爆发。1999 年北约轰炸南联盟,此后的科索沃战争,让塞尔维亚对风险和危机极其敏感,其渴望和平稳健地发展。过往经历让塞尔维亚对于风险采取的都是尽力避免的态度,美国惯用的通过经济、军事等手段干涉他国内政的行为让塞尔维亚感受到主权危机,这种援助虽然短期可能会获得收益,但长期来看可能受到更大的损失,对损失和风险极为敏感的塞尔维亚不会选择这种带有风险的合作。而与中国的合作既可以长期稳定地发展,又不会担心潜在的风险,更符合塞尔维亚对于风险选择规避的心理。
从历史因素来看,塞尔维亚因战争遭受损失,所以不愿再冒战争风险,在安全问题上比较敏感。美国惯用的以安全手段进行威胁的行为,让塞尔维亚感受到危机和极强的不信任感,中国所秉持的和平发展原则更符合塞尔维亚选择合作伙伴的心理。在收益认知方面,塞尔维亚与中国在各方面保持长期稳定的发展趋势,对中国的依赖度较高,因而在收益认知上对中国呈积极态度。因此在风险偏好上,塞尔维亚属于风险回避型国家。
2.中国对塞尔维亚的资产专用性强弱
2022 年1-12 月,塞尔维亚进出口总额7.83 万亿第纳尔,比上年同比增加31.0%。从国别看,塞尔维亚前5 位出口目的地依次为德国(占比13.7%)、波黑(占比7.5%)、意大利(占比7.2%)、匈牙利(占比5.4%)和罗马尼亚(占比4.4%);前五位的进口来源地分别为中国(占比12.1%)、德国(占比11.4%)、俄罗斯(占比7.5%)、意大利(占比6.6%)和匈牙利(占比5.5%)。①《塞尔维亚主要贸易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http://file.mofcom.gov.cn/article/zwjg/zwxw/zwxwoz/202302/20230203382606.shtml。从地区来看,欧盟目前是塞尔维亚最大的进出口贸易地。塞尔维亚是欧盟候选国,但是科索沃独立问题、塞尔维亚与俄罗斯的关系让塞尔维亚加入欧盟的进程阻碍不断。虽然塞尔维亚加入欧盟的前景并不明朗,但与中国的经贸合作更加密切。塞尔维亚是中国在巴尔干地区重要的经贸伙伴之一,中国是塞尔维亚第二大贸易伙伴。2022 年中国超过德国成为塞尔维亚第一大进口来源国。2023年10月17日,中塞两国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塞尔维亚共和国政府自由贸易协定》,这是中国与中东欧国家签署的第一个自贸协定,②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新闻办公室,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syxwfb/202310/20231003446556.shtml。未来两国的合作潜力仍在不断增大。
2022 年1-7 月中国对塞尔维亚出口商品总值为134260.79 万美元,同比增长8.4%;中国自塞尔维亚进口商品总值为81486.82 万美元,同比增长56.3%。③《中塞两国贸易数据》,中国海关,http://www.customs.gov.cn//customs/302249/zfxxgk/2799825/302274/302277/302276/4127605/index.html。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中资企业对塞尔维亚投资意愿增强,根据塞尔维亚开发署数据,截至2019 年,以贝尔格莱德为中心已形成中资企业投资圈,进一步促进当地就业,提供更多就业岗位,带动当地经济发展。从资产专用性的角度分析,欧盟和美国都不是塞尔维亚最坚实的经济依靠,中国与塞尔维亚的经济往来越来越密切,甚至相较于欧美国家更具价值,因此欧美国家在经济领域对塞尔维亚的资产专用性较弱,而中国的资产专用性更强。
政治方面,塞尔维亚是中东欧第一个与中国全面深化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国家,中国是塞尔维亚外交政策的“四大支柱”之一,同中国深化合作、提升关系,也是塞尔维亚外交政策的优先方向之一。在联合国大会决议中,中塞两国也保持较为一致的态度,比如在“联合应对全球健康威胁:抗击2019 冠状病毒(COVID-19)”①《联合国大会第七十四届会议第六十四次全体会议决议》,联合国官网,https://documents-dds-ny.un.org/doc/UNDOC/GEN/N20/234/60/PDF/N2023460.pdf.OpenElement。“促进和保护人权:人权问题,包括增进人权和基本自由切实享受的各种途径”②《联合国大会第七十六届会议》,联合国官网,https://documents-dds-ny.un.org/doc/UNDOC/LTD/N22/662/06/PDF/N2266206.pdf.OpenElement。“巴勒斯坦人民的自决权利”③《联合国大会第七十六届会议》,联合国官网,https://documents-dds-ny.un.org/doc/UNDOC/LTD/N22/672/45/PDF/N2267245.pdf.OpenElement。等议题中,两国的观点和选择都保持一致。塞尔维亚在政治立场上与中国的一致度更高,美国又经常与中国处于对立的立场,因此美国替代中国的可能性较低,中国在政治方面对塞尔维亚的资产专用性更强。
在军事方面,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将塞尔维亚作为追究前南战争及科索沃战争主要责任的对象,④杨博文:《在乌克兰危机中坚持“平衡外交”的塞尔维亚》,载《世界态势》2022 年第8 期,第52 页。塞尔维亚则认为北约在历史上曾入侵南联盟,且双方在科索沃问题上分歧较大。基于历史原因,塞尔维亚采取“军事中立”这一防务政策基本原则,根据塞尔维亚2019 年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军事中立”是指不参加任何军事、政治同盟,推行安全层面的“等距离”政策。⑤同上。塞尔维亚在军事领域不参与任何形式的组织,只是加强自身防卫安全。塞尔维亚地处北约国家周边,领空安全格外重要。作为军事中立国,为了加强自身防御能力,塞尔维亚选择向中国购买防空武器加强军事震慑。塞尔维亚以保卫自身国家安全为前提,没有选择美俄两国,而是选择了从中国购买防御性武器。中国向塞尔维亚出售防御性质的武器旨在保证塞尔维亚自身的国家安全,符合塞尔维亚的意愿。在安全领域,塞尔维亚对美国和欧洲是不信任的,因此中国的援助和合作更具有价值,同时也是欧美国家所不可替代的,中国在军事方面的资产专用性强。
3.塞尔维亚对华政策的发展
中塞两国有着良好的传统友谊,近年来中塞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保持发展势头,已成为互利合作的标杆。在国际局势不断变化、中美关系紧张的情况下,塞尔维亚坚定支持中国。
塞尔维亚在历史和当前局势的影响下,对损失较为敏感,在风险偏好上更趋向于风险规避,不会考虑通过寻求风险获得潜在收益。中国在经济、政治、军事领域都与塞尔维亚保持相互信任的态度,大力支持两国间的各项合作,并且中国不会对塞尔维亚的主权安全造成威胁,中国的资产专用性是相对较高的。因此塞尔维亚属于假设中的第一种情况(H1)——小国属于风险回避且大国资产专用性强,小国选择追随。
中国和匈牙利两国一直保持着友好稳定的状态。2004 年中匈两国就签订了“友好合作伙伴关系”协议。匈牙利是“一带一路”倡议在中东欧地区的重要合作伙伴,是中国在中东欧地区投资最多的国家之一。为了应对经济危机,匈牙利政府提出了“向东开放”战略。2017 年两国元首宣布双方建立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两国全面友好合作顺利推进。
在前欧尔班时期,匈牙利一直奉行亲西方“一边倒”的政策,并同时加入了欧盟和北约,这受限于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对于国家安全的考量。这也使中匈关系处于冷淡时期,但两国在经贸方面的合作并没有中断。匈牙利政府意识到世界的中心在向东移动,不能一味依靠欧盟等西方国家。2021年新冠疫情期间,中匈两国不仅保持密切沟通,匈牙利还成为第一个从中国购买疫苗的欧盟国家。但是匈牙利作为小国,本身的脆弱性和依附性让其容易受到国内外势力的干扰,因此中匈两国关系虽持续发展但也会受到各种阻碍。
1.匈牙利对外政策中的风险偏好
由于历史因素和地缘位置,匈牙利完成了由社会主义国家向资本主义国家的转变,在这过程中对外政策也在不断调整。作为一个欧洲内陆国和同时兼具欧盟和北约成员国身份的国家,匈牙利的外交政策显得格外“特立独行”。不仅对俄罗斯保持友好态度,对中国更是一贯地保持支持立场,在很多国际场合都为中国发声,包括北约和中国的关系、中国在俄乌冲突中的立场以及相关领土主权完整、“脱钩断链”、中国在联合国的事务,都尽力巧妙地予以支持。如果说匈牙利对俄罗斯友好是出于对天然气等重要物资的依赖,那么对中国的友好就更彰显了其外交独立的特点。
从历史因素和收益认知两方面来分析匈牙利的风险偏好。首先在历史上匈牙利相对西方国家的“不合群”可以追溯至一战后签订的《特里亚农条约》,这一条约使曾经辉煌无比的奥匈帝国失去了大片领土,成为匈牙利历史的重大转折,也被匈牙利视为耻辱。而造成这一条约签署的源头正是美国、英国等西方大国,这也是匈牙利始终与美国这个本来最重要的盟友产生隔阂的原因。随后的匈牙利本来作为社会主义国家一直追随苏联,与美国处于对立的阵营,即使后来苏联解体匈牙利也没有像其他东欧国家一样对俄罗斯充满仇恨。基于以上历史原因,匈牙利对美国没有表现出作为北约和欧盟成员应有的一致性。在收益认知方面,匈牙利没有波罗的海三国一样重要的门户位置,所以在能源上无法从美国获得相对低价的政策优惠,同时匈牙利也意识到一味依靠欧盟及相关欧洲国家无法让经济进一步发展,所以欧尔班政府大力推进“向东开放”外交政策,平衡、务实、多元的外交政策为匈牙利外交、经济乃至国际影响力的提升增分不少。同时和中国的多层次合作也为匈牙利经济注入了活力。
从历史因素和收益认知两个角度我们可以看到匈牙利选择了风险寻求,虽然与美国的关系受到了影响,但是匈牙利对美国说“不”实际上可能带来更大收益。匈牙利虽然在欧洲一体化、难民问题上与美欧意见相左,受到斥责甚至被称为“不完全的民主国家”,但是匈牙利实际上获得了来自中国的更多援助和合作机遇,是一种长期收益的典型体现,因此匈牙利在风险偏好上属于风险寻求型国家。
2.中国对匈牙利的资产专用性强弱
2022年1-12月,匈牙利对外货物贸易总额2928.3亿欧元。其中,出口额1422.7亿欧元,同比增长19.3%;进口额1505.6亿欧元,同比增长28.0%。①《2022 年匈牙利对外货物贸易》,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http://hu.mofcom.gov.cn/article/tjsj/202302/20230203383932.shtml。2022 年,中匈双边贸易总额为155.22 亿美元,同比增长1.9%。②《中匈两国贸易数据》,中国海关,http://www.customs.gov.cn//customs/302249/zfxxgk/2799825/302274/302275/4794352/index.html。中国是匈牙利第四大贸易伙伴,前五名分别是德国(占比26.02%),奥地利(占比5.17%),斯洛伐克(占比5.04%),中国(占比5.02%),波兰(占比4.87%)。①《2020 年匈牙利对外贸易分析》,中国人民共和国商务部,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i/dxfw/jlyd/202103/20210303048235.shtml。两国的贸易额在总体数值上有波动,但总体势头朝着向好趋势发展。中国在匈牙利的投资自2010 年以来实现了飞速发展,众多中国企业在匈牙利投资,涉及电子、汽车、电信、房地产、银行等多个产业。从资产专用性的角度看,欧盟是匈牙利最大的贸易伙伴,但并不是匈牙利唯一的经济支柱。中国与匈牙利的合作在不断深入和扩展,目前中国已成为匈牙利第二大贸易进口国,未来两国之间还有更广阔的合作潜力,匈牙利也会更加重视同中国的发展,中国对匈牙利具有较强的资产专用性。
在政治方面,中国和匈牙利两国高层互动频繁。两国在“一带一路”倡议的背景下,政治合作日益密切。匈牙利欧尔班政府在多次涉华和欧盟决策中起到重要作用,导致欧盟许多涉华决议因为匈牙利的反对票而没有获得通过。例如2016 年的南海问题,匈牙利拒绝承认“南海仲裁案”的结果;在2021 年涉港问题上,匈牙利也是连续动用否决权,成为全场唯一投出反对票的国家,让欧盟试图在中国香港的安全和人权问题上指手画脚的愿望落空。可以看出在许多涉及欧盟针对中国的决议中,匈牙利都坚持维护自身话语权,同时也在立场上与中国保持一致,体现了中国在政治领域较强的资产专用性。通过匈牙利在涉华投票中的表现可以看出,匈牙利并没有遵循欧盟希望看到的高度“一致性”原则,对于涉及中国的问题有属于自己的认知和判断,因此在政治领域,匈牙利没有完全服从于欧盟,欧盟的价值处于被“贬值”的状态,资产专用性变弱。
最后军事方面,匈牙利地处中欧腹地,位于东西大国的交界地带,历史上曾多次被卷入大国间的战争之中。由于自身力量太过薄弱,需要寻求大国的庇护以保证国家安全,因此匈牙利选择加入北约以寻求保护和美国的支持。北约能给予匈牙利一定的安全感,匈牙利也需要履行联盟中一定的义务。从2022 年的乌克兰危机中也可以看出,尽管匈牙利并未完全赞成关于乌克兰问题的全部决议,但是始终重申其北约成员国身份。实际上,在抵御来自东部的危机时,匈牙利依然需要来自北约和美国的支持和保护。虽然匈牙利在一些表态上不完全支持欧盟和北约的决定,比如向乌克兰提供武器或者不允许军队从匈牙利境内通过,但是在整体上北约依然是匈牙利最可靠的安全保证,具有不可替代性,因此具有极高的价值,资产专用性强,而中国的资产专用性弱。
3.匈牙利对华政策的改变
匈牙利剧变导致中匈关系出现裂痕,这是由于当时世界整体格局变化和意识形态的影响。此后受制于地区和国家安全的考量,匈牙利加入了北约,同时为了发展经济成为欧盟成员国。欧尔班政府在外交上的改革让匈牙利在数十年间成为了中东欧最引人注目的小国,这其中就包括“向东开放”战略下的中匈合作。匈中两国不仅在政治立场上保持一致,匈牙利在经济上更是依托“一带一路”倡议取得长足发展。尽管匈牙利作为北约成员国和欧盟成员国在多数问题上还是与美欧国家保持一致,但其具有鲜明特点的独立外交政策还是在中美之间寻求到了平衡点,实现对冲战略。
综上,匈牙利在风险偏好上属于风险寻求,出于对历史的考量和对现实收益的认知,匈牙利认为对于美国的风险寻求可以获得更为长期的收益。而在政治和经济方面,中国与匈牙利有着一致的政治立场和具有长期合作的潜质,即使在军事安全上匈牙利作为北约成员国还是与美国保持积极合作,中国对于匈牙利的资产专用性依然相对较强。因此匈牙利属于假设中的第二种情况(H2)——小国属于风险寻求但大国的资产专用性较强,小国选择对冲。
通过对以上三国的风险偏好以及对大国的资产专用性强弱的对比(见表2),证实了本文提出的研究假设。
表2:风险偏好、资产专用性对中东欧三国对华政策的影响
大国之间的竞争深刻影响小国的行为。小国自身的依赖性、边缘性和脆弱性决定了其对国际局势和体系的结构性变化十分敏感。无论在经济发展领域还是国家安全领域,小国都要承受来自外部环境的压力,其未来发展充满着不确定性。基于此,如何妥善处理与大国之间的关系成为小国平稳安全发展的重要保障。
影响小国对外政策的因素繁多,本文选取的风险偏好和资产专用性两个因素可以更全面具体地分析小国的对外政策。风险偏好从历史因素和收益认知两个方面分为风险寻求和风险回避来判断决策偏好,资产专用性则是从经济、政治、军事三个方面来判断大国对小国在客观实力上的重要性。小国对大国外交政策调整的主要目的无外乎达到风险最小化且利益最大化,当两者无法兼顾的时候,小国通常会结合自身对大国的风险偏好,即面对大国时确定会有损失因而选择风险寻求或是为了保护既得利益选择风险规避。资产专用性又可成为小国判断是否可从大国处获益的重要标准。极强的资产专用性让大国在经济、政治、军事领域处于不可替代的位置,这样小国就会更加谨慎权衡如何处理和大国的关系。但如果大国的资产专用性在小国看来并不突出,那么小国就会选择更有利可图的一方,果断选择对抗某一大国。当然也会存在大国在某一方面资产特用性强而其他方面相对较弱的情况,这需要小国结合自身以及周边环境的变化调整对大国的外交政策。
在当前中美竞争加剧的背景下,中东欧小国为了维护自身安全和利益开始“选边站”。对中国而言,如何处理与小国的关系至关重要。根据本文的结论,与立陶宛类似的国家有追随美国、制衡中国的倾向,中国在处理对外关系时,对于在风险偏好的选择上属于风险寻求并且在经济、政治、军事方面的资产专用性较弱的国家需要未雨绸缪,给予更多的关注,增强各个领域的资产专用性,提高中国的国际影响力和话语权。即便类似小国依然不能与中国保持良好的关系,也不会追随美国以及进一步调整对华政策来制衡中国。中国也可以凭借较强的资产专用性转变小国的风险偏好类型,改善小国对华态度,为新时期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发展创造更好的外部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