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姚华松
早上七点,我在刷牙,隔壁李婶家燃起了鞭炮。我正纳闷她家哪个亲戚这么早来拜年,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她女儿阿霞要返城了。
这是我老家的习俗,正月里,谁家的青壮年要启程外出务工,临出门时,父母必燃放鞭炮,祈福子女在外面安康平顺。
女儿上了车,关上车门,车子启动……李婶一路小跑,跟着车子直到村口。当车子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她依然久久凝视,不肯回屋,眼里噙着泪。我十分理解李婶的依依不舍,女儿远离家乡,平时工作非常繁忙,一年到头母女见面的时间也就是春节几天。
十分钟后,我给阿霞去了一条信息:“一路平安,明年春节再见啊。”不想阿霞只复我两个字:“再说。”听这意思,她不太想回家?或有一些难言之隐?这令我倍感诧异,我是“过年必回家”的坚定倡导与践行者,便和她在微信上聊起来。
她告诉我,在城里打拼了七八年,她早已习惯了都市的生活方式,对农村老家的生活已有些不适应。譬如碰到阴冷天,太阳能热水器没有办法供应热水,她不能天天洗澡。她一度想住到镇上的旅社去,但父母觉得不可思议,她只好作罢。又譬如,在城里面,邻居之间很少打招呼,彼此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都以自己的生活为主,不会融入到别人的生活中去,彼此形同路人。回到农村老家就不一样了,乡里乡亲的见面都是乐呵呵地互相问候,如果不热情打招呼并聊上一会儿,乡亲们会认为她高傲,看不起人。
村里大部分人家的卫生间都建在室外,半夜如厕需额外放一个小便桶在房间,对于有一点洁癖的阿霞而言,她很难忍受这一点。她的做法是,尽量晚睡。
作为年轻人,她当然也是手机不离手,还想趁着假期肆意追剧或刷视频,但如果频繁看手机,她又担心父母可能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会不舒服。所以,她白天比较少看手机,待到晚上父母都睡去的时候再看。
阿霞的不自在,更多源于她的愧疚感。每次回家,她父母总会小心翼翼地服侍她,想方设法做各种美食犒劳她。她回家前一周,老人就开始洗晒被褥、床单、枕头,备好毛巾、脸盆、脚盆、暖宝宝、热水袋等。老人每天早上都是静悄悄地做事,为的是不吵到阿霞,让她多睡一会儿;待到她起床后,老人会迅疾把被子拿去楼顶晾晒,为的是让她晚上睡一个暖和觉;“晚上你想吃啥”“今天中午的菜合不合你的胃口”“咸不咸”,这些话,老人会每天询问阿霞好几遍;临走前两天,老人更是备好各种腊鱼、腊肉、香肠与其他美食,把阿霞的车尾厢塞得满满当当。
很显然,阿霞的身份从家里的女儿变成了客人,她父母对待她的方式,多少有点类似招待客人。这是阿霞不想承受的。
但阿霞不想回家过年,不代表她不孝顺,事实上,她是村里出了名的孝女。阿霞平均一周给家里打三次视频电话,每次都是半小时以上,一月一两次快递各种食品及日用品到家。
在阿霞看来,平日的嘘寒问暖与关心备至,比春节期间的短暂相聚更有实际意义。可她却无法改变父母的习惯,这才是她的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