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民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为避免战火殃及,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私立南开大学南迁,于1937年8月在长沙组建成临时大学,后再迁至昆明,正式组建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西南联大前后共存在了8年多时间,培养了一大批卓有成就的优秀人才。钱伟长、郭永怀和林家翘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三位都曾师从周培源,同时考上公费留学生,后来又先后回到祖国,为新中国的科研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他们的经历,是新中国科技事业在旧中国极其落后的基础上迅速赶超世界先进水平的一个缩影。
1913年,钱伟长出生于江苏无锡一个清贫的教师之家。1930年,他以语文和历史两个满分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历史系。九一八事变后,钱伟长目睹国家危难,决定弃文从理,改学物理。当时,周培源是物理系最年轻的教授,其讲课风格给钱伟长留下了深刻印象。1933年考入清华物理系的林家翘,称周培源是“对我影响最深最广的”物理老师。1933年,郭永怀在天津南开大学物理系读完两年之后,报考北京大学物理系,做三年级插班生。当时,北大和清华有很多工作彼此协作,其中包括招生。北大委托周培源对郭永怀进行口试,周培源对郭永怀的水平很满意,给了他很好的成绩。后来,郭永怀顺利被北大录取。
1935年,钱伟长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这年冬季,他积极参加北平以及全国学生掀起的“一二·九”运动。他回忆:“(参加)多次游行示威活动,也加入民族解放先锋队和海燕歌咏团等中共党的外围组织,激发了爱国热情,加强了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和感情。”
1939年,先后进入西南联大的钱伟长和林家翘、郭永怀三人,以同等成绩同榜考取中英庚款留英公费生力学专业(原定只录取一名)。后因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欧洲战场展开,他们被改派到英属加拿大留学。周培源把他们推荐给加拿大多伦多大学。此后,他们三人又相继到了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在世界著名科学家冯·卡门教授领导下工作。1943年,周培源以清华休假教授的名义,到加州理工学院做研究。周培源的家就成了他们三人,以及钱学森等人的周末聚会地点。
国内的抗战形势是他们在聚会时讨论得最多的话题。当看到日本侵略军处于颓势时,大家有两种心情:一方面为见到日本侵略军就要全军覆灭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则为抗日战争胜利后国内的政治会出现怎样的局面而感到忧虑。周培源回忆:“当时在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拥护国民党政府,这是因为我们到了昆明之后在一天比一天更为深重的国难中,国民党的中央和地方官吏的贪污腐化与投机倒把比战前更为严重,对这批人在战后能建设我们的国家不抱任何希望。”
对钱伟长来说,是郭永怀的一个愿望触发了他的“教育救国”想法。他回忆:郭永怀在探讨返国后将怎样效劳祖国时,“他总是希望能建立一个有高水平的大学。他是山东人,特别想在烟台或青岛办个好大学。那时的国情是政治腐败,军阀混战,内外交困,民不聊生。全国没有一个像样的研究所,高等学校连教会、私立学校在内才三十多所,在校大学生也只几万人。所以,那时很多人是教育救国论者,认为国家要脱去贫穷落后只有大办教育,培养几百万大学生。郭永怀不例外,也就是这样想的”。
1946年5月,钱伟长回国,担任了清华大学机械系教授,兼北京大学、燕京大学教授。他回忆:“我是想回家,培养更好的学生。”但国民党当局的统治造成民不聊生,以致他这个大学教授经常入不敷出,靠贷度日。1948年8月,他有机会得到加州理工学院的高薪工作,但在美国领事馆填写申请表填到最后一条“若中美交战时,你是否忠于美国”时,他拒绝了。他回忆,“我就填一个‘NO,我绝不卖国”。随着解放之日将至,他坚定了迎接解放胜利的决心。当时绝大多数知识分子都对国民党当局极度失望。至1948年12月18日,清华大学里只有3位教授和2位讲师乘飞机南去,其余269位教师全部留校。学校照常上课,迎接解放。
从新中国成立一直到1957年,钱伟长满怀热情地投入社会主义建设的战斗中,担任了繁重的教学工作和行政工作,还有数不尽的各种社会活动,但他最关心的还是教育问题。
1950年12月,钱伟长随中央慰问团赴东北慰问抗美援朝志愿军回国伤病员。他在东北各地走访了十几个城市,深感大学在旧中国国民党统治下,崇洋媚外之风盛行,对于建设独立自主的社会主义祖国而言,无疑是一种心理枷锁。他认为,我们的民族同样也是优秀民族,有着光辉灿烂的创造发明的遗产,只要我们有自信、能团结,我们是能富强起来的。为了这个目的,他在慰问期间就开始写有关我国古代科技发明事迹的文章,用以鼓励青年,坚定建设社会主义事业的自信心。
1951年1月以后,钱伟长一连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了几篇有关我国古代科学发明的史实文章,并于1953年结集出版。改革开放后,随着大量西方技术设备和管理方法的引进,加之教育领域的放松,一股盲目崇洋媚外的风气蔓延。此时,忙于国务活动和科研教育的钱伟长,决定挤出时间,重新对这本书进行修订。修订版于1989年春出版,受到读者热烈欢迎。他还用稿费订购150本,赠送海外友人,扩大海外影响。
1957年,钱伟长被错划为右派。2005年,他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说:“毛主席说,他是好教师,所以要保留教授。就是说,我还能讲课的,所以还给我工资。”但他真正讲课还是在1960年摘掉“右派”帽子后。从1960年到1966年,他讲了12门新课,写了600多万字的新教材。从钱伟长的回忆中可以看出,“文革”初期被批斗是他最为艰难的时候。而在其他时间,他都忙于科研,忙于用自己的知识服务于社会主义建设。郭永怀的夫人李佩回忆:1960年左右,她看到钱伟长到力学所图书馆查资料,“我确实觉得钱伟长那段时间写了好些论文”。一位在钱伟长身边工作直到他去世,对钱伟长一生很有研究的知名学者认为:“打成右派,從某种意义上说挽救了钱伟长的学术。”
除讲课以外,从1958年到1966年,钱伟长完成科学咨询与建议百余件,其中不乏像李四光这样的国家顶级专家向他咨询。他为《力学学报》等学术期刊审稿300余篇。即使在“文革”那个特殊时期,钱伟长还是坚持进行飞机、潜艇、化工等方面的科研工作,并有许多成果被运用到实践中。值得一提的是,1975年,他被选为全国人大代表。
进入20世纪70年代,中外交流不断增加。周恩来多次指定钱伟长接待来访的美国等西方国家来宾。他也开始出访外国。钱伟长回忆:“(1972年)10月初至12月,由毛主席、周总理决定,让我参加我国科学家代表团访问英、瑞典、加、美四国。”“最后一站是美国,我们访问了华盛顿、纽约、波士顿、密西根、芝加哥和旧金山等6个城市,尼克松亲自在白宫宴请了我们,基辛格也在国务院举行中餐午宴,美国科学院举行了全国科学家500人的盛大宴会。据说这在美国科学史上是第一次。我们在美国科学界、教育界、学术界和华侨界中受到了普遍热烈的欢迎。在旧金山告别时,由上海人刘太太独资主办了人数几达1500位的盛大告别宴会,参加者为来自全美各地各阶层的代表人物。据说这也是创记录的,足见新中国的威望。”
改革开放后,钱伟长的科学研究不断取得丰硕成果。自1978年至1992年,他在国内外杂志上发表论文近100篇。他利用自己的知识,解决了一些工程上的难题。1982年,他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与此同时,他积极参与国家政治生活。特别是1983年担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后,他多次就国家治理建言献策,深入基层开展调查研究,提出诸多具体建设性建议。
但钱伟长最钟情的还是教育事业。1983年,他担任了上海工业大学的校长。他回忆:“培养学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成为建设社会主义事业的合格人才,是学校的根本任务。作为学校的校长应该很重视学生的思想品德教育。我认为每一位教师都要做学生的思想工作,‘教书育人是教师的职责。我自己以身作则争取各种机会和学生、学生干部、教师、研究生见面、谈话和作报告。不断教育学生要热爱祖国,要做有志气的中国人,对祖国的前途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1986年,钱伟长率政协代表团出访英国时,在曼彻斯特大学与王大珩一起和留学生300余人见面。他以自身的经历和认识,恳切地叙说人民多么期望着祖国儿女学成归来参加建设,使不少听众动容落泪。1994年,在上海工业大学基础上,四所上海本地学校合并组建成上海大学,钱伟长担任校长直到2010年去世。上海大学教授戴世强说:“(钱伟长的)未竟的事业是将上海大学打造成‘中国的加州理工,为上海打造一所与上海齐名的大学。他的教育思想是留给我们最可贵的财富和遗嘱,我们只要照着做就可以了。”
钱伟长在回顾自己的一生时说:“没有共产党的领导,就没有今天独立富强的新中国。”“虽然我不是党员,但把党的事业作为自己的终生事业。”
郭永怀
1945年,郭永怀在加州理工学院拿到博士学位后,受邀到康奈尔大学刚创办的航空工程研究生院任教。因为工作可能涉及国家机密,美国政府要求郭永怀填一张表格,其中一项是“是否愿意服兵役,在战争中为美国作战”,郭永怀毫不犹豫地填了“不”。因为在郭永怀心里,出国留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回来报效祖国。郭永怀在康奈尔大学校园结识了他的妻子李佩。
1950年的抗美援朝战争,使郭永怀想尽快回国的愿望搁浅。1955年中美大使级会谈后,他才看到了机会并开始行动。曾任北大校长和国民党政府驻美大使的胡适,当时到康奈尔大学访友时,到郭永怀家劝说道:你们最好留在美国。如果留在美国,你的工作、生活条件会比较好。郭永怀回答说:哎呀,你说得太晚了,我们都已订好船了。胡适觉得郭永怀是不问政治的书呆子,竟然也要回国,颇感意外,说了句:“连郭永怀这样的人都要回国,可见人心所向。”
1956年12月,郭永怀一家三口终于回到了祖国。周培源在纪念郭永怀的文章中写道:“回忆起在40年代我和永怀同志在美国讨论国家大事时,曾感到前途茫茫。不料他在1956年返国之后,看到祖国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建设,并通过他自己的实践和理论学习,很快就转变自己的立场,树立起无产阶级世界观,并于1961年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57年6月7日,郭永怀在《光明日报》上发表《我为什么回到祖国——写给还留在美国的同学和朋友们》一文。文中写道:
美國是一个工业先进的国家,也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统治阶级为了模糊阶级间的界限,就把全国公民按种族分作很多等级。因为这个原因,种族间互相歧视排挤就很厉害。黑人的社会地位固然很低,我们中国人在那里的社会地位也很可怜。
我在美国15年内,耳闻目染,对美国社会和政治有了相当的认识。口头上他们说他们有法律,有自由,其实这是骗人的……在异国居留,尽管住多久,总是做客,在政治上和社会上的一切活动,我们都不起作用。相反地,我们祖国的今日,已非昔日可比,在共产党领导之下,不到7年就把一个老大古国变成一个伟大新的社会主义制度的国家,我们取消了剥削制度,改变了半殖民地的地位,保障了国家的安全和人民的一切权利。追求自由的人们,在这样的局面之下,选择是很明显的。
我没有出国以前,也和当时的许多人一样,认为美国政府对我们是友好的,给我们很多援助。后来到了美国,才逐渐了解到他们对中国的友好的对象,不是中国的广大群众,而是为他们服务的少数人。
自从1949年人民政府建立以来,买办阶级和帝国主义的工具被驱逐出中国大陆,广大的人民就真正地抬起了头,有了办法,有了保障,这个保障便是中国共产党。这几年来,我国在共产党领导下所获得的辉煌成绩,连我们的敌人,也不能不承认。在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时代,我自认为,作为一个中国人,都有责任回到祖国,和人民一道,共同建设我们的美丽的山河。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是二战后西方,尤其是美国科技发展最迅猛的时期之一。郭永怀在学术上的两项重大成果都是在美国学习和工作期间取得的。回国对郭永怀来说,意味着彻底退出世界学术前沿。所以,他第一次跟力学所的年轻人谈话的时候就说:我回来对个人的学术成就已经不计较了。我只是想,怎么能够把咱们国家的科学事业搞上去。他还多次说过自己甘愿作“铺路石子”,并提醒他的学生和助手,“我们这一代,你们及以后二三代,要成为祖国力学事业的铺路石子”。因此,1958年,他在担任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常务副所长(所长钱学森)、《力学学报》主任编辑的同时,还与钱学森等负责筹建中國科学技术大学力学和力学工程系、化学物理系,并出任化学物理系首任系主任。周培源评价,《力学学报》“能一直保持国际水平”。
1958年5月17日,毛泽东提出:“我们也要搞人造卫星。”中国科学院为此设立三个研究院,郭永怀担任第一研究院院长,承担人造卫星总体气动设计和运载火箭研制任务。自从毛泽东1955年1月15日作出“要搞原子弹”的决策后,中国的核武器研究历经波折,终于在1959年艰难起步。经钱学森推荐,郭永怀兼任了二机部第九研究院副院长,与实验物理学家王淦昌、理论物理学家彭桓武形成了核武器研究最初的三大支柱。郭永怀负责设计部。针对60年代中国的具体情况,在试验设备问题上,他提出自行设计和进口并行。除从西方引进一些必要的测试仪器之外,主要依靠国内自己的力量,在自力更生方针政策的指引下自行研制试验设备。他很有远见,在武器原理还在试验阶段时,就强调“武器化”需要做的许多工作。在他的组织领导和亲自参与下确立的方案,不仅为第一颗原子弹采用,也为整个第一代核武器沿用。
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以后,1965年1月,毛泽东指示:“氢弹也要快。”氢弹体积和质量都大大增加,飞机投下航弹后如何有充裕的时间躲过冲击波和光辐射的威胁是一大难题。这一课题当时在国内还是空白,国外专刊和公开资料更没有可借鉴之处。郭永怀经过大量计算,同时开展一系列试验,终于找出了解决的办法。九院(即后来的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在纪念郭永怀的文章中写道:“他常常告诫科研人员:成功的关键不在最终现场,每个正式产品,从其部件到整体都必须经过一系列试验的充分考验。正是这种一丝不苟的科学精神,激发着九院人代代相传,才能使我国核试验有非常高的成功率。”
1964年2月,毛泽东在约见竺可桢、李四光和钱学森时,提出搞反导弹问题。1965年2月,国防科委召开了反导弹防御系统会议,确定了中国科学院等三单位为开展基本理论研究的单位。6月,郭永怀向中国科学院党组提交了相关的“640-5”项目。郭永怀担任该项目总体组组长后,身体力行,亲自领导,做了扎实的工作,为20世纪90年代我国第二代战略导弹研制突破“黑障”(即指挥控制系统与导弹进行数据传输的障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此外,他还承担三峡大坝抗核武器攻击的研究,为工程兵策划建立防护工程研究基地,因而他还被称为“我国防护工程研究的奠基人”。
郭永怀是一个毫不隐瞒自己观点的共产党员。他曾说过:“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特别是作为革命队伍中的一员,衷心希望我们这样一个大国早日实现现代化,早日建成繁荣富强的社会主义国家,来鼓舞全世界的革命人民。”抗美援越期间,他认为,“我们也对世界革命作点贡献”,主动提出研制一种超小型的单兵使用的导弹。这就是后来国家下达的,由郭永怀组织完成的“541项目”。其完成速度之快,被中国科学院称为“541速度”。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亲笔题字称道:“此地有大庆之风!”钱学森后来赞扬他“把力学理论和火热的改造客观世界的革命运动结合起来了”。
凡是与郭永怀有过接触的人,不但被他的爱党爱国、以身许国的精神所感动,而且对他身上彰显的共产党员的人格魅力印象深刻。这同时也证明,正是有这样一批又红又专的科技骨干,新中国的科技即使在遇到内外困难,甚至严重困难的时候,还能屡创佳绩。
“文革”初期,大字报铺天盖地,被点名者甚众。力学所的一些人回忆:“唯一例外的就是郭所长,居然没有一张大字报是针对他的。”对那些受到错误批判的同志,郭永怀及时给予关心爱护。自己忙不过来时,便委托专人去做安慰开导工作。有一次,在批斗会上,有人提出要开除被批斗者的党籍。这时,郭永怀走上台,说道:“我想,我们的党章还没废除吧!我记得党章上规定,要开除党员,应该经过基层党支部讨论,层层审批后才能作出决定。我们总该按党章办事吧!”他的话音刚落,会场上响起一片掌声。“造反派”一看架势不对,自知理亏,会议草草收场。在场的员工多年后回忆起这件事时,仍钦佩地说道:“郭永怀无所畏惧地捍卫了党的原则,保住了这位同志的党籍,省却了他日后恢复党籍的麻烦。更重要的是,他讲了别人不敢讲的真话,捍卫了真理,匡扶了正义。”
在23人的“两弹一星”元勋名单中,郭永怀是唯一在中国核弹、导弹、人造卫星三个领域都作出突出贡献的科学家,也是唯一在工作中以身殉职的科学家。1968年12月5日,郭永怀乘坐的飞机失事。他和警卫员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用血肉之躯护住装有绝密资料的公文包,两人却不幸遇难。
郭永怀唯一的女儿郭芹弹得一手好钢琴。郭永怀家的一位邻居在回忆两家的交往时写道:“1968年底,郭永怀因飞机失事牺牲,我和父亲一起去慰问李阿姨。她的坚强给了我很深的印象。那时的情景,至今仍在我眼前浮现。那些时候,常听到郭芹用钢琴弹奏着《红灯记》中李铁梅的唱段‘我爹爹像松柏意志坚强,顶天立地是英勇的共产党。”
与钱伟长和郭永怀不同,林家翘于1944年获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博士学位后,在1945年接受了布朗大学应用数学的教职,此后一直从事应用数学的教学与研究。从1947年起,林家翘历任麻省理工学院副教授、数学教授、学院教授、荣誉退休教授。1951年成为美国国家艺术和科学院院士,1962年成为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1994年,林家翘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
林家翘功成名就后回忆:“在清华大学物理系老师中,对我影响最深最广的,正是后来被称为中国应用数学鼻祖的周培源先生。”钱伟长和郭永怀也受到同样的影响,当年周培源推荐他们到加拿大多伦多留学,就是看到那里有世界知名的应用数学学者辛吉执教。他们三人都选择了应用数学系。林家翘29岁开始成名,先后担任美国数学学会应用数学委员会主席、工业和应用数学学会主席,并成为世界著名的应用数学家。
林家翘在西南联大期间,深深感到国家的衰弱,科学的落后,致使遭受列强任意欺凌,人民颠沛流离,这是多大的不幸和耻辱啊。他在心底里升起了一个坚定的信念: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刻苦努力、发愤图强,为中国人在世界上争得令人尊敬的地位,为祖国科学技术的发展奋斗。二战后,美国开始站在科技前沿,而这时也正是应用数学在美国大发展的黄金时期。林家翘想在这个前沿占有一席之地,以便有朝一日报效祖国。但是,他没有想到中美之间处于对立的状态会有那么长时间。他有时甚至会悲观地认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祖国了”。
虽然身在美国,但林家翘时刻关注关于祖国的信息。他回忆:“我在奥地利访问的时候,在那边的一个天文馆,看见一个去过中国的天文学家正在放映幻灯片介绍中国。我看到了华清池,还看到一位老人抱着石头盖房子。那位天文学家跟观众说,全中国都在搞建设,他非常推崇中国。”
1972年2月,中美关系解冻。林家翘夫人回忆:“那个时候我们家里没有彩色电视,因为一直也没有时间看电视。听说尼克松总统要访问中国,我们立刻去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家翘说:‘我们要看到尼克松总统到北京的情景,看他是怎么从飞机上下来的。我们还听说从北京机场到城里有一条很好的公路,那可是非看不可的。后来看到了,果然很好。”
林家翘立即着手联络在美国的华人科学家访问中国。但两国尚未正式建交,敌视中国的势力仍然相当活跃。林家翘不顾敌对势力的多次恐吓和威胁,和著名华人物理学家任之恭一起,组成了包括12名一流科学家及其家属一共27人在内的访问团。到达中国的第一站上海后,他们全部住进了外滩的和平饭店。林家翘说:“这种地方以前是洋人住的,我们从来不住。那晚住在和平饭店,听着黄浦江上轮船的汽笛和海关的钟声,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们又回到了祖国。百感交集,夜不能寐,觉得好开心。”访问团在参观上海工业展览馆时,看到展品中有个齐肩高的大轮胎,非常兴奋,赞叹道:“咱们会做这个了!”几位访问团成员还赶快过去跟大轮胎合影。林家翘说:“我们心目中对祖国的印象还是三四十年代出国前的样子,没想到祖国变化这么大!”1992年,他在祝贺恩师周培源90寿辰的文章中写道:“总的来说,这一次(回国)总算把长期断掉的关系又恢复了。国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楼房多了,柏油路多了,百货公司的国货多了。这几句话,恐怕现在年轻一辈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访问团的成员们到北京后访问了几所大学和中国科学院的几个研究所。中国科学院副院长、著名物理学家、林家翘在清华大学读书时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吴有训,參加了接待活动。1997年,在纪念吴有训100周年诞辰时,林家翘撰文写道:“1972年,我随同任之恭先生回国访问,吴先生代表中国科学院致欢迎词。这次讲话,给我们回国访问的所有人留下了一个极深刻的印象,让大家知道中国科学界已达到世界先进水平。”
在周恩来接见他们时,林家翘等提出对中国基础科学发展的意见,认为当时的中国对基础科学的教学和研究不够重视。周恩来告诉他们,前不久来访的杨振宁也提出过这个问题。周恩来说道:“他讲话实在,毛主席称赞他。”周恩来对陪同会见的周培源说:“请周培源同志提倡一下,把北大理科办好,把基础理论提高,有什么障碍要扫除,有什么钉子要拔掉。”
这次访问在世界上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在得知美籍华人物理学家访华的消息之后,美国《今日物理》的主编鲁普金随即发表了一篇关于中国物理学近况的报道,认为中国在应用物理的许多方面已有可观的进展。此后,中美两国学术交流迅速开展起来,林家翘是积极推动者之一。他经常回国讲学和作学术报告,把国外最前沿的学术信息介绍给国内的科学家,并与国内的科学工作者展开合作。1973年,香港中文大学授予林家翘名誉博士学位。借这个机会,林家翘通过与周培源联系,到北京做一些学术活动。1976年,在中国科学院副院长钱三强精心安排下,林家翘及其夫人在国内一共停留了三个月,举办了大量的科技讲座。
林家翘
1978年,林家翘通过学长蒋南翔向邓小平转交了他的建议。他提出,“先进的工业要建立在应用科学的基础上,基础科学工作者和应用科学工作者要建立正确的关系”。邓小平批示:“林的建议是对的。”1978年7月和1979年9月,邓小平两次会见林家翘,就中国的政治、经济形势和教育、科研的发展等问题,与林家翘进行了交谈。
1987年4月26日,根据林家翘的学术成就和他对清华大学所作的贡献,清华大学将该校的第一个名誉博士学位授予林家翘。就在这一年,林家翘倡议在清华大学建立“应用数学研究中心”,得到了清华大学的响应和支持。
2002年,林家翘放弃在美国拥有的一切(麻省理工学院一直为他保留了办公室),接受清华大学的邀请回国工作。他在清华主持建立了以恩师的名字命名的“周培源应用数学研究中心”。69年前,清华大学是林家翘走向成功的起点,69年后,他又回到了这里,开始了新的征程。
林家翘深刻体会到,在过去的一个世纪,在西方,应用数学解决了大量物理学、天文学、经济学难题,而国内的应用数学现状未如理想。他希望通过推动清华的应用数学研究,“帮助清华走向世界性的一流大学”。此后的十年间,他一直孜孜不倦、殚精竭虑地推动应用数学的发展,一直到2013年1月13日因心脏衰竭在北京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