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17 11:31琳达·拉普兰特
译林 2024年2期
关键词:卡伦巴里科林

〔英国〕琳达·拉普兰特

1

科林躺在牢房的床上,盯着天花板。这辈子他从未如此沮丧过,感觉自己一无是处。他只想独自待在巴菲尔德监狱西翼的单人牢房里。这时,传来了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科林,走吧,收拾一下东西,该去东翼见见你的新狱友了。”狱警里尔登微笑着踏入牢房。

科林翻了个身,背对着里尔登,后者在床尾坐了下来。

“你不能在监狱里这样自暴自弃,科林。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监狱长态度很明确,不会准假允许你出狱为卡伦陪产。如果你想怪罪谁把你调到另一翼,那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的决定。”

科林很震惊,转过头来盯着里尔登,“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换牢房?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想一个人待着。这总没有错吧?”

“是没有错,但我只是想帮助你,而不是刁难你,科林。你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好好吃饭,也没参加什么活动了。把自己封闭起来对你的身体和心理都不好。有个狱友可以倾诉,能帮助你重新振作起来。”

科林叹了口气,“但我不需要向别人倾诉,里尔登警官。”

“好吧,那这样,试几个星期,看看情况如何。你的新狱友叫巴里,和你一样,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他希望有个伴。如果不行,我会让你搬回来。怎么样?”

科林仍然不太愿意换牢房,但他喜欢并尊重里尔登。事实上,西翼的犯人没一个讨厌里尔登警官。他经验丰富,心地善良,有了他,监狱生活变得可以忍受。科林从床上起来,开始收拾毯子和床单。

“很好,科林。你去收拾洗漱包等小东西,床上用品我来弄。”里尔登拍了拍他的背,开始叠毯子。科林把几件私人物品放进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准备出发。

科林·伯罗斯现年22岁,还有两年才有可能获得假释。之前他在刑事法庭上承认了入室盗窃的罪行。法官允许他保释,但可惜的是科林太蠢,居然潜逃了。在警察找到他之前,他遇见并爱上了一个美丽大方的女孩卡伦。

卡伦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当时,他在她父亲的小公司谋得了一份油漆工和装饰工的工作,而她在公司当秘书,两人就这样认识了。因为获得卡伦的爱和她家人的赏识,他决定改邪归正。卡伦在克罗伊登租了一套两居室公寓,他们在那里生活了一年后,卡伦终于同意嫁给他。他们举办了小型婚礼,一个月后,她骄傲地宣布怀孕了。两人很兴奋,刚要着手装饰小房间作为婴儿房,警察却来敲门了。

科林万万没有料到会再次被捕。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甚至以为警方已经放弃寻找他了。卡伦和她父亲是看好他的,但他们并不知道科林有过盗窃的前科。法官根本不考虑他有了工作、已经结婚并且妻子刚剛怀孕这些事实,判处他四年监禁。

判刑的打击让科林几乎崩溃,与卡伦分离更是令他心碎。他唯一感到宽慰的是卡伦没有抛弃他,答应会定期到监狱探望他。她父亲承诺,科林出狱后可以继续回他的公司工作。但科林觉得这不太现实。当得知女婿的犯罪记录时,老板可是难掩脸上的厌恶之色。

最后一次探监时,卡伦说她下次可能来不了了,因为预产期快到了,出行已经很不方便。科林回到牢房后痛哭流涕,心烦意乱,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出狱陪产的申请遭到拒绝后,他的抑郁情绪愈加严重。

里尔登押送科林来到东翼,另一名狱警在入口处进行交接。里尔登握了握科林的手,鼓励他要振作起来,保持积极的心态,不要那么沮丧。科林的情绪仍然很低落,但他不想让里尔登担心,于是勉强笑了笑,感谢了对方的好意。接手的狱警押送科林到了新牢房,打开门,几乎一把将他推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锁上。

“嘿,我叫巴里·马斯登,你一定是我的新狱友。科林,对吧?”上铺的那个人坐直身体,露出热情的笑容,“我刚进来几天。警官说你和我一样是第一次入狱,是几个月前进来的,但你有点郁闷,让我帮你开心起来。”

巴里·马斯登21岁,活泼友好,被地方法院羁押候审。他有点超重,戴着眼镜,厚厚的镜片让他看起来有点书呆子气,但他面相和善,虽然有股难闻的体臭。

科林神色愁苦,一言不发,把洗漱包、床单和毯子等放在下铺。他坐在床尾,双手抱头开始哭泣。

“天哪,科林,不要这么难过。要不要来一局小游戏?”

“不,不用了。就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科林生硬地回答。

与大多数囚犯不同,巴里实际上喜欢监狱生活,特别是这里的每日三餐。他的原生家庭很穷,曾被不同家庭多次收养。由于继父的酗酒和暴力,社会福利机构经常介入。巴里试图和科林交朋友,但科林的沉默让人压抑。巴里没有放弃,他的友好和执着终于得到了回应。科林坦言,他之所以如此情绪低落,是因为将错过自己第一个孩子的出生。巴里为科林感到难过。

科林写了无数封信,只要有机会就给家里打电话,但卡伦的声音只能让他更心痛。几个星期来,看着狱友每晚哭泣,巴里最终想出了一个主意。

“我是新来的,没人熟悉我,我也从未见过看守主门的任何狱警。”

科林耸了耸肩,没兴趣接茬。但巴里兴奋地接着说,如果他们合作,就能让科林逃出去。这引起了科林的兴趣,但他又很疑惑,于是问巴里有什么主意。

“很简单。我们只需要交换身份!你可以冒充我,几个星期后去地方法院受审,到那儿后再伺机逃走。”巴里说。

起初,科林认为这个想法太愚蠢,根本无法实现。除了头发颜色相似和身高相同,他们的长相可差得远了。况且从法庭逃走正是科林被判四年监禁的原因。然而,为了能够见证孩子的出生,他决定听听巴里的计划细节。尽管这个想法乍听起来不现实,但他们讨论得越详细,这个计划似乎就越可行。

2

两名狱友彻夜低声交谈。巴里告诉科林,在被带出监狱到法庭受审之前,狱警通常要问一些问题。为了应付这个环节,巴里向科林详细讲述了自己过去的生活,告诉他要尽可能多地记住一些细节。科林专心听着。巴里谈到他的兄弟、母亲以及经常殴打他的继父,更糟糕的是,他还曾在不同的寄养家庭遭受虐待。科林担心自己能否将所有事实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一个小差错就可能导致逃跑计划失败。

科林一边听一边想,难怪巴里并不想离开监狱。经历了这样的童年,监狱里的生活相比之下反而更好。巴里说他渴望接受更多的教育,在监狱里他正好有这个机会。

他开始上美术课,展现出了巨大的潜力,并因此被允许在牢房内存放素描本、各种铅笔和彩笔。巴里喜欢照着杂志图片画画。之前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他从未得到过这样的鼓励。尽管他是初学者,但取得的成绩让他感到骄傲。监狱的美术老师告诉他,如果他继续进步,就会允许他使用丙烯颜料,甚至在将来还能用上油画颜料。

两位狱友因此成为知己,但时间不多了。要想计划奏效,科林必须确定能够取代巴里的身份。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公开场合他们尽量不在一起,总是分开吃饭。巴里尽可能多地待在牢房里,每次狱警通过滑动的小窗查看时,他总是背对着门。

科林一遍又一遍地复习巴里的生活细节,回答巴里提出的任何问题。

“我上的是哪所学校?”巴里问道。

“圣托马斯学校。”

“我拿到了几门课程的普通中等教育证书?”

“一门也没有。你从未参加过任何考试,因为你被开除了。”

“你已经是我的翻版了。”巴里很兴奋,与科林击掌庆祝。

对于计划能成功,他们都越来越有信心。最后,科林能够说出巴里的所有背景信息,甚至包括叔叔阿姨、各种地址、家人的出生日期和寄养家长的姓名等。他们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科林和卡伦通话时非常小心,不提及半点与逃跑计划相关的信息。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好转了一些,以为他正在习惯监狱生活。她告诉他,在最近一次超声波检查时,她询问了宝宝的性别,他们将迎来一个漂亮的男孩。科林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很快告诉了巴里。他们现在更加坚定,科林要同卡伦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科林知道自己会再次被逮捕,逃跑会危及他获得假释的机会。他决定,只要抱了自己的儿子,亲吻了卡伦,他就去当地警察局自首。

“几天就够了,因为她的预产期正是我逃跑那一天。我会说服警察,这些与你无关,都是我的主意,因为与你同在一间牢房我才对你了如指掌。”

巴里咧嘴一笑,紧紧抱住了科林。他从来没有过如此亲密的朋友。事实上,他和亲弟弟们都没这么好,因为他们的年龄比他小得多。他非常兴奋,感觉自己终于不再像个“笨蛋”。科林显然很喜欢他,听到他的受虐童年经历后非常震惊。他们商定,两人即便获释后,依然是好朋友。他们甚至讨论了一起做油漆工和装饰工的可能性。

“估计岳父不会再雇用我,所以我們可以一起开创自己的业务。”科林说。

“那太棒了。我们可以设计儿童房,画上卡通人物之类的东西。”巴里热情洋溢。

“是啊,你设计图案,我来上色。公司就命名为巴里与科林设计公司。”

“科林,我太高兴了。以前从来没有什么东西以我的名字命名过。”

3

离计划实施只剩下两天时间了,科林很紧张,难以入睡。牢房外,他们尽量不在一起,甚至去淋浴也会错开时间。事实上,巴里并不经常洗澡,他的体臭有时刺鼻得令人反胃。他甚至穿着狱服睡觉,这样起床就会更快,可以在早餐时排在第一个。

傍晚,淋浴时间到了,牢房门被打开。

“你洗完澡后我们可以再过一遍计划。”巴里说。

“原谅我,我说话可能有点太直了,但我真觉得你需要洗个澡,巴里。最近几天太热了,而且……”

“抱歉,我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你知道,我不太喜欢洗澡,那让我想起在学校时被人取笑和欺负,因为我是个胖子。”

“好吧,我们还是不要被人看到在一起,所以你先去洗吧。”

巴里点了点头,拿起毛巾。他正准备离开牢房,科林拦住他,递给他一块香皂。

科林又等了20分钟才去淋浴。他怕巴里只会简单冲一下就出来,所以可能会在楼梯间遇到他。走进淋浴室,他看到巴里将浴巾围在腰上,正从一个小隔间出来。眼前的场景让科林骇然,巴里胸部、肩膀和右臂都有文身。科林差点晕倒,他从未见过这些文身,因为巴里总是用狱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即在背心之外再穿一件粗斜纹棉布长袖衬衫。他只有在洗澡时才换衣服,而他的洗澡时间总是在科林之后。

他们俩回到牢房,科林已经怒不可遏。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抓住巴里,将其按在墙上。

“你身上满是该死的文身!”

“我知道。是因为喝醉了才刺了文身。嗯,并不是一次完成的。文身师有些地方搞错了,所以不得不返工。我在佩卡姆社区刺了那个美人鱼和船,还有……”

“你难道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科林气得真想一巴掌扇过去。

“他们会叫我脱掉衬衫的,而我身上一个该死的文身都没有!他们一眼就会发现破绽。完了,我是出不去了。你早该告诉我你有文身。”

科林扑倒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啜泣。巴里非常难过。他从来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脱衣服,因为他对自己的身体总是感到害羞。他这笨脑瓜怎么就忘了文身这一茬呢?他心里很不好受,过了几分钟才走过去拍了拍科林的肩膀。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有可能绕过文身这道关。”

科林坐起来,用力推开他的手,“怎么办?说得轻巧!我该怎么做?出去找家文身店吗?别再犯蠢了。离我远一点,我现在真想揍你一顿!”

巴里万分沮丧,没再吭声。终于,科林勉强打起精神,紧紧握住巴里的手,“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的错。我只是太想见到卡伦,看到儿子出生。这本就是妄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实现。”

“还是能做到的。”巴里兴奋地说。

“结束了,就别再提了,好吗?”

“我有一盒彩笔,可以给你画上文身。然后用漱口水轻拍一下,让图案看起来有点褪色,显得老旧一些。我可以做到,我绝对可以做到。”

科林摆腿下了床,绝望地摇了摇头,对巴里的主意感到无奈。他知道巴里只是想帮忙。为了不想让对方太过沮丧,他勉强挤出笑容。

“这行不通,而且这样会让你成为共犯。如果没有文身的问题,我还可以说你与此无关。就算你能画出跟你身上的文身一模一样的图案,也太危险了。他们会知道你肯定是参与了。”

“听着!我不在乎他们指控我帮助你逃跑或者延长我刑期……”

“但你现在只是羁押,还没判刑,所以你有可能会被释放。”科林沮丧地说。

“我不想被释放。我想留在监狱里,学习艺术,学习油画。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真心想为你做这件事。再说,你打算在孩子出生后自首,对吧?”

科林点了点头,但显得有些犹豫。巴里在他身旁坐下。

“我们已经准备了这么久。你很努力,我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你都能记住,你的记忆力惊人。你真的很聪明,知道吗?嗯,我就不行,我有自知之明。你又不是要越狱去抢劫或伤害任何人。你有很好的理由,只是想抱一下刚出生的儿子。给我个机会,科林。就试一下,看这个计划能否成功,好吗?”

4

再三讨论后,科林终于同意了,决定至少试试假文身。他解开衬衫纽扣。

“就从右臂开始吧,你根本没有时间画胸部和肩膀。我可能只需要卷起袖子就能蒙混过关。我们先看看效果如何,然后再决定是否按计划进行。”

巴里咧嘴笑了,走到小柜子前拿出一盒彩笔,开始挑选浅蓝色、深蓝色、绿色和深棕色。

“马上就要熄灯了,我得抓紧时间。”

科林脱下衬衫,侧过身让巴里在他的手臂上画画。

“我要弄点漱口水浸湿纸巾,按在文身上,就会褪些色。有的文身我从14岁就有了,颜色已经旧了。”

“你为什么要弄条该死的美人鱼?”

“因为我从没去过海边,这样我就可以说我去过了。”

巴里的想法有时真是奇怪,但科林什么也没说,因为巴里正在专心致志地在他的手臂上画画。

科林不停地起身,去小书架上方的金属镜子前看效果。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因为巴里不仅要确保文身大小合适,还得让它看起来尽量能以假乱真。他知道办理出狱手续的值班狱警会核对囚犯的文身,他刚来巴菲尔德监狱时,这些文身就被记录在案了。熄灯时,美人鱼只画了一半。科林对巴里的绘画水平表示由衷钦佩,说图案看起来非常逼真。巴里则嫌美人鱼鱼尾上的绿色有点太亮了,需要弄得淡一些。

第二天早上,巴里先画了一个小时,然后拿着早餐的培根卷和咖啡回到牢房。科林紧张得吃不下东西,担心晚上睡觉时美人鱼会因床单摩擦被弄得模糊。巴里重新勾勒了轮廓,用漱口水轻拍,撒上爽身粉。他最大的顾虑是丢了需要用来画美人鱼金发的黄色彩笔。他摆弄着手头的笔,试着在便笺上调制不同色调。最后,他能调出的最接近的色调是淡橙色。

科林越来越坐不住,因为画文身太费时间了。巴里的肩膀上还有锚和链,也得在科林身上勾勒出来,且需要上色。他们只剩下一天的时间来完成所有工作。巴里画得专心致志,科林尽量不给他压力。

突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响,两人吓了一大跳。科林迅速穿上衬衫,而巴里假装在画册上画画。一名狱警打开了牢门。

“你们俩想下楼去参加乒乓球比赛吗?”狱警问道。

“谢谢,警官,但我们正准备下国际象棋呢。”巴里回答道。

“会下棋真不错。那你们就自己玩吧。”狱警说完重新锁上牢门,离开了。

科林松了口气,“幸亏他没检查。”

“怎么了?”

“巴里,我们没有国际象棋,只有多米诺骨牌!”

“噢,是啊,我忘了。你真聪明,我还在想你应该会下国际象棋吧。”

5

几个小时后,图案逐渐成形,科林终于松了口气。进展顺利,几乎所有的文身在午餐前都能完成,两人非常兴奋。

“只剩下最后一晚了。”巴里一边说一边检查科林身上的“文身”,做最后的修补。看着近乎完美的图案,他愈加有了信心,开始整理彩笔,准备去吃午餐。与此同时,科林小心翼翼地扣上狱服纽扣。他一直担心会不小心把文身弄花。

就在这时,牢门打开,一名狱警走了进来。

“今天的午餐有什么好吃的,警官?”科林强作镇定。

“嗯,头菜是虾仁沙拉,然后是最好的菲力牛排、蘑菇和薯条,最后是甜点。”狱警笑着打趣。

“听起来很不错,警官,你会和我们一起吃吗?”科林开玩笑地问道。

“我倒是想,但是我老婆绝对不会原谅我错过她亲手做的火腿、奶酪和泡菜三明治。”

“那我很愿意替你吃掉,让你来享用我的午餐。”巴里加入进来。

“相信我,我老婆做的三明治也不比这里的好多少。”狱警笑道,“你们两个谁是马斯登?”

“我是,警官。”巴里紧张地回答道。

“你马上去这栋楼的值班室报到。”

“为什么?”巴里很惊慌,攥紧拳头,以免自己颤抖。

“明早8点你要去法庭。之前需要走一些程序,所以你得精神点,孩子。”

“好的,警官。马上下去,警官。”巴里唯唯诺诺,跟随着狱警走出了牢房。

科林非常担心,没有一点胃口。他焦虑不安,在狭小的牢房里踱来踱去,差点要哭出来。他想知道巴里何时才能回来,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会回来。两人都没有料到在出庭前一天还会遇到这么一档子事。科林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俩被发现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意识到假如计划泄露,他们俩早就被传唤了。

他坐在床边,心里不断默念着“要朝好处想”,然后开始在笔记本上反复模仿巴里的签名。巴里的签名很简单,只需稍加练习,他就可以闭着眼睛写出来了。尽管如此,他在內心深处还是担心一切努力可能都是徒劳。

将近一个小时后,巴里才回到牢房,手里提着一个透明大塑料袋。等狱警锁上门离开后,他喜笑颜开。

“你绝对想不到我们的运气。我听他们说明天早上会来新狱警,而新人从来没有见过我们俩。”

“他们找你有什么事?”科林紧张地问道。

“我,也就是你,明天早餐后必须立刻去一楼的监狱办公室报到。你需要把我所有的私人物品都放进这个塑料袋。我,也就是你,会被押送到释放区,然后被带到克拉珀姆地方法院。”

“这太疯狂了,巴里。如果我真能逃走,还得赶到克罗伊登去。我担心这事成不了。”科林说。

“不,肯定行。我听到他们说监狱车辆短缺,有位警官说要用出租车。”

“出租车!你在开玩笑吗?”

“没开玩笑,我亲耳听到的。貌似囚车短缺的时候,对于我这类低风险的囚犯,他们经常这样做。”

“哪个狱警会押送你?对不起,我是说押送我。如果他认识你怎么办?”科林接连抛出两个问题。

“我看了墙上的排班表,是西翼的狱警。但就像我一直说的那样,我在这里只待了四个星期,所以没有哪个西翼的狱警认识我。”

“但他可能会认出我,知道我不是你。”

“戴上我的眼镜,他也认不出你。我这镜片那么厚,即使是我亲妈也会以为你是我。”

“那你怎么办?”

“别担心,我有备用眼镜。”

科林现在真的担心他们的计划无法实现。但巴里坚持说他们已经到了这一步,科林不能退缩,错过见证儿子的出生。

“那我就按计划冒充你,明天早上8点乘坐监狱预订的出租车去地方法院?”科林问,心怦怦直跳。

巴里点点头,拍了拍手,非常期待这次冒险。他从来没有如此快乐、乐观过。全力帮助像科林这样依赖、信任他的亲密朋友,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

“我们能行,科林,但今晚和卡伦通电话时不要泄露与计划相关的任何信息。要深呼吸,保持冷静,表现正常。”

6

他们躺在床上,等待晚餐时间,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最后是科林打破了沉默,问巴里是否曾给家里打过电话。

“没有,我没有电话卡,也没人会听我讲话。没人在意我。”

“我在意。我很在意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为我所做的事。我欠你的太多了。”

巴里笑了。有一个像科林这样的朋友感觉很棒。这是件值得做的好事,能帮科林见证他儿子的诞生这一点就够了。

像往常一样,晚餐时,他们坐在不同的餐桌旁吃饭。夜班狱警刚刚交接,白班狱警会在早餐前,也就是第二天早上6点进行交接。

晚餐后,科林排队给卡伦打电话。她情绪低落,说自己身体笨重,几乎动弹不得。

“最后一次检查结果很好,一切按预期进行,准备明天生产。妈妈会送我去医院,她甚至已经帮我整理好了行李。”

“我非常爱你,你会没事的。”科林说。他多想告诉她,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他会去陪产。但他拼命忍住了。

“我多么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科林。我非常想念你,我真的需要见到你。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到你了,我不知道孩子出生后会怎样。我希望能去监狱探望你。妈妈给我买了一辆大众汽车,这样我以后去监狱会更容易一些。我还可以带孩子去看你,但现在你不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害怕。”

“坚强点,亲爱的。我每分每秒都在想着你和我们的孩子。”

“我知道,但没有用,我太想你了。”

科林不安起来,因为电话那头卡伦开始哭了。他改变话题,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问她是否想好给儿子取什么名字,他最近一直在考虑孩子的名字问题。他们之前经常谈论这个问题,她曾说她最喜欢的名字是贾斯廷,要以流行歌手贾斯廷·比伯的名字给孩子起名。

“怎么?你之前不是已经同意贾斯廷这个名字了吗?”

“我知道,不过我们能不能叫他巴里,把贾斯廷作为中间名呢?”

“巴里!”卡伦惊呼道。

“是的,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不,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叫他巴里呢?”

“听着,亲爱的,下次见面时我会向你解释。”

身后的囚犯拍了拍科林的肩膀,指着手表。他的通话该结束了。为了避免争吵,科林对卡伦道了晚安,挂断电话。他多么想告诉她,他很快就会见到她,陪伴她,但还是忍住了。他从心底感到快乐,因为他越来越确信自己能成功。在这之前他还一直持怀疑态度,但听到卡伦的声音后他变得无比坚定了。

虽然很紧张,但他坚信,再过几个小时,自己就能回到卡伦身边了。

7

科林回到牢房,巴里正躺在上铺看漫画杂志。

“猜猜我们打算给儿子起什么名字?”科林满面笑容地问。

“你說过卡伦想叫他贾斯廷。”

“我说服了她,我们决定叫他巴里。”

巴里坐起身来,眼里闪着泪花。

“这是认真的吗?你们会这样做?”

“是的,如果你同意的话。”

“当然同意。哇!这是我最大的荣幸。我真的很感激,科林。非常非常感谢你。”

“不用谢。希望我们明天一切顺利。”

灯灭了,两人躺在各自的铺位上。外面传来了犯人们惯常的嬉笑声和收音机微弱的声音,这噪声将持续至深夜。他们曾经讨论过弄一台,但没有钱,也没有人替他们带进来。他们有时会去公共电视室看电视,但从不一起去,只是各自把看到的节目内容讲给对方听。

“你想最后再过一遍吗?”巴里轻声问道。

科林悄声回答说这是个好主意。他们小声地把巴里的亲戚、童年和学生时代都过了一遍,复习了所有细节。最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很快就要接受考验了。”过了一会儿,巴里说道。

“祈祷一切顺利。”科林打着哈欠回答道。

几分钟后,上铺传来了呼噜声,科林意识到巴里已经入睡,但他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太兴奋了,想着见到卡伦后会是怎样的情形,接着又想到了她的父母,担心她父亲可能会把他的出逃报告给监狱或警方。他决定向卡伦的父母解释,他是因为孩子的出生被临时释放出来的。

他确信,只要一切按计划进行,孩子按照预产期出生,自己就可以蒙混过关。他们已经计划好,巴里整个上午留在牢房,不去吃午饭,也不和其他牢房的人说话。他祈祷巴里能够完成任务,在他到达法庭并逃脱之前不要出任何纰漏。他希望在狱警开始讯问巴里并发现真相之前,他能有足够的时间见到卡伦和孩子。

科林无法入睡,在牢房里踱来踱去。他抬头看向上铺,除了打呼噜,巴里睡得跟婴儿一样安稳。他真心希望朋友不会因为帮助他而惹上大麻烦。科林曾想过把巴里绑起来,用胶带封住嘴,伪造胁迫现场,但很快意识到那很愚蠢,会提早暴露一切。他甚至建议巴里如果被调查就说自己是受威胁给他画文身的,但巴里拒绝了。他宁愿装傻说忘记了出庭安排。他还告诉科林,他并不在意刑期会因此延长几个月,因为他很喜欢监狱生活,这里胜过外面。

科林曾经试图让他明白这事的后果,因为巴里甚至还没被判有罪,只是在羁押中,等待地方法院的庭审。就在那次谈话中,科林才确切地了解到巴里为什么会在巴菲尔德监狱。

“我是因为偷食物而被羁押的。”

“偷食物!怎么回事,在一辆装满食物的卡车上偷东西?”科林惊讶地问道。

巴里笑了,回答道:“不,是在麦当劳和肯德基。”

“汉堡和炸鸡?”

“连同薯条和大杯饮料。我甚至会点个三层汉堡和双份薯条,再加一个热苹果派。我几乎每天都这么干,有时候甚至一天两次,总是不付钱就跑。”

见科林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巴里解释道:“等到所有的食物都放在托盘上,他们要我付钱的时候,我端起托盘就跑。”

“东西不会从托盘上掉落吗?”

“前几次的确是,最后只剩下薯条或者汉堡。但次数越多,我就越熟练,一般不会再掉落什么了。不过有一次饮料洒在地板上,追我的经理滑倒了!”

巴里介绍着他端托盘逃跑时的平衡技巧,两人都大笑起来。

科林很吃惊,在他看来,巴里似乎只是吃饭不给钱,却严重到被关在监狱里等候庭审。巴里咯咯笑着解释说,他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吃霸王餐。

“我被逮捕了很多次,受到过警告、罚款和缓刑。”

“那你为什么还不吸取教训呢?”

“因为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从切尔西到富勒姆,从普特尼到纽茵登、金斯顿以及更远的地方,每家快餐店我都熟悉。你只要说出一个店铺,我一定去过。”

“你简直就是快餐店的活导航。”科林调侃道。

“我总是会把托盘还回去,”他耸耸肩,“吃完后我会把托盘留在店门口。我得不停地换地方,这样员工就认不出我了。我从来没想过会被抓到,但上次我在克拉珀姆大街栽了跟头。”

科林很同情巴里,问道:“你为什么还要出庭受审而不认罪呢?如果你直接在地方法院认罪,也许就不会被判坐牢了。”

巴里又咯咯笑了,“因为我知道如果上诉到刑事法院,我会被认定有罪,获判更长的刑期。你瞧,科林,被他们抓到我很高兴。我其实不太想去别的什么地方。我甚至想请求他们把我之前犯下的两百起案子也考虑进去。”

科林无法理解巴里的想法。他自己讨厌坐牢,之前一直以为巴里走上这条道只是迫不得已。现在他意识到巴里是发自内心地喜欢监狱。

对于自己的案子,科林依旧很愤怒。他本已改过自新,却因为一年前的罪行而被关起来。法官根本没有考虑到他在逃亡期间做出的改变,他的勤奋和诚实,也不考虑他和卡伦结婚了,她怀孕了,他们即将拥有一个三口之家这些客观情况。科林被捕时,他激烈地反抗,但于事无补。尽管他只是推倒了逮捕他的警察,戴着半月形眼镜的法官却称此为“暴力行为”,严肃而冷漠地对科林说道:“本来可以只判你缓刑和社区服务,但你选择了逃跑,法院不会容忍这种行为。你只能怪自己。正义终将伸张,年轻人,你得为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

8

科林回到床上,但翻来覆去,不停地查看时间。长夜难熬,他越来越焦躁。他决定,自首后,要好好利用在监狱的时间,尤其要赢得提前释放的机会。他会申请参加学习,努力提升自己。

他越想就越确定,孩子出生后,他的生活会变得更好。他知道,十几岁的时候,他非常叛逆,正如法官所说的那样,他常有暴力倾向,动不动就打架斗殴。但遇见卡伦后,他变得沉稳了。现在他希望自首后能被送回巴菲尔德监狱,再次与巴里成为同室狱友。他们可以一起学习,他要学计算机和商业课程,或者任何能让他获释后有更多工作机会的课程。

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直到巴里把他晃醒。现在是早上6點,他们需要再次检查文身是否受损。很好,图案完好如初,看起来非常逼真,于是他们互换了衣服。巴里比科林胖得多,衬衫在科林身上显得太大,他只能把它松松垮垮地掖进粗斜纹棉布裤里,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更壮一些。巴里穿上科林的衬衫,开始扣纽扣。衬衫很紧,于是他决定还是不扣了,露出白色背心。

他看着科林,耸了耸肩,“我被捕后还瘦了点,因为不再吃快餐了。你得把我的裤子勒紧点,在你身上看起来太肥大了,千万别掉下来。”

科林提起裤子时,巴里笑了起来。

早餐时间到了,监狱的门锁咔嗒一声响了,狱警要进来核对文件夹板上的信息。科林急忙从巴里脸上摘下眼镜。

“谁是马斯登?”狱警问道。

巴里出于本能正要应声,机智的科林抢先回答:“是我,警官。”

“你先去吃早餐,然后去监狱办公室。会有警官押送你去释放区,然后带你去法庭。”

“好的,警官,我知道,他们昨晚跟我讲过了。”科林说,心怦怦直跳。

这位狱警是新来的,甚至没多看他们一眼就走向了下一间牢房。

巴里和科林都松了口气。

“我差点露馅了,幸亏你反应快。”巴里低声说道。

“是啊,我甚至还没走出牢房呢。”科林说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几乎没正眼看我们,我以前从没见过他。”巴里显得很有信心。

“好,你先去吃早餐,我在这里等到8点再去监狱办公室。”

“有个小问题。如果我们现在就要互换身份,那我就不能戴眼镜了,可这样一来我什么都看不清,真是麻烦。”巴里说道。

“哦,我还没想到这个问题。”科林说,紧张得都有点冒汗了。他挥动手臂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担心如果出汗太多,文身可能会被弄花,“如果你非得戴眼镜,就戴备用的那副吧。就像你说的,这些狱警是新来的,希望没人会注意到。”

“你说得对。祝你好运,希望一切顺利。”巴里说道。

他有些难过,因为科林就要走了。

科林从来不喜欢亲昵动作,但这次他还是拥抱了巴里,拍了拍他的后背。

“謝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老兄。”

巴里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竖起大拇指,“后会有期。”

9

科林独自一人坐在床沿上。刚才他就很紧张,现在身体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听到囚犯们陆续走向食堂的脚步声。突然,有人敲了一下牢房门。科林看到一名狱警正在向里面张望,吓得几乎晕倒。

“不下去吃早餐吗?”狱警问。

“不了,警官。昨晚吃了馅饼后肚子有点不舒服。”

“噢,好吧。”狱警离开了。

科林再次深呼吸,试图平复一下情绪。时间缓慢流逝,终于到了7点50分。他开始收拾巴里的东西,绘画本、铅笔和彩笔,连同巴里的洗漱包放进大塑料袋里,再将上铺巴里的床单和毯子叠好,准备一起带走。此时已经是7点58分,该动身了。

他在牢房门口停顿了一下,从塑料袋里拿出了绘画本和画笔,藏在下铺的枕头下。科林知道这些东西对巴里有多重要,应该给他留着。

手里拿着塑料袋和床上用品,科林的头只能在枕头上面勉强露出一点。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厚厚的镜片模糊了一切。他把眼镜推到鼻尖,这样就可以从镜片上缘朝外看。走廊里空无一人,他慢吞吞地走着。下了铁梯就是监狱办公室了。只有一名狱警当班,科林出现在敞开的门口时,他正在吃着培根三明治。科林报上巴里的名字和编号,心怦怦直跳。

狱警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核对布告栏信息,又看了眼手表。他用对讲机呼叫另一名狱警来押送马斯登去释放区走程序。科林希望自己颤抖的双腿不会露馅。

“你吃早餐了吗?”狱警问道。

“吃了,警官。”科林撒了个谎,不想说太多。

科林一直站着,狱警则边喝咖啡边看报纸。过了10分钟,有人打电话说负责押送的狱警已经到了翼楼入口。他有点不耐烦,扔掉报纸,拿起一些文件,示意科林跟他走。

他们穿过翼楼休息区,沿着一条狭窄的走廊来到金属栅栏门口,一名女狱警正在那里等他们。科林松了口气,因为他从未见过她。男狱警把文件递给她,说这是囚犯马斯登的法庭释放文件。

令科林惊喜的是,女狱警甚至都没核对一下文件就打开大门,退到一旁,让科林从她面前走过去。两名狱警聊了一会儿,又过了几分钟,大门再次锁上。她示意科林走在她前面,这条走廊似乎长得永远走不到头,最后他们终于来到另外一道大门前。

每道门前都安装有监控摄像头,女狱警则会停下来,出示钥匙,对着麦克风说话。

“狱警斯托德利奉命押送8724号囚犯巴里·马斯登前往接待区大门,事由是出庭释放。”每次她的语气都显得很厌倦。

得到确认后,大门会自动打开,女狱警用手里的钥匙打开最后一道锁。每次,科林抱着巴里的东西站在那里,都紧张得心跳加速。他们走过不知多少条走廊,穿过锻炼区,最终到达了主接待区入口。

科林很惶恐,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门打开后,他松了一口气,原来接待区同时也用作释放囚犯。

几名狱警正在长长的柜台前记录囚犯的详细信息。有些人在走获释程序,还有一些人是要前往各个法庭,而另一侧则是新押来的囚犯在等待登记。

“好了,巴里,你先去那边等着。”

“好的,警官。”科林领命,拖着脚向一旁走去。那里有两个囚犯膝上抱着个人物品坐在长凳上。他不敢抬头,只是盯着地面,害怕有人认出他。透过厚厚的镜片,一切都模糊不清,他只希望待会走回去的时候不会绊倒。

科林等了不知有多久。新来的囚犯大声叫嚷着,骂着脏话。狱警先要完成他们的接管程序,即将被释放或要去法庭的人只能等着。科林看着新来的囚犯拿到监狱发放的衣服和洗漱包,被告知去更衣室。他们换上狱服后,个人物品就会被装进袋子,贴上标签,放进储物柜。

最后,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被叫到柜台前。狱警让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接受检查,然后拿出他的个人物品——衣服和小物件,钱包和手机,他必须签字确认。科林不想显得对眼前的一切太感兴趣,以免引起怀疑,但他竖起耳朵,专心听着狱警询问那人的地址和家人等相关信息。科林看到狱警将囚犯的脸与档案上的照片进行比对时不禁打了个寒战。

“该死。”他自言自语。他戴上镜片犹如厚瓶底的眼镜看起来像巴里吗?他们能看出破绽吗?虽然他们身高一样,甚至头发颜色也相似,但巴里很胖,两人看起来并不怎么像。他心慌意乱,以至于没听到狱警喊出“马斯登”的名字。直到狱警又喊了声“马斯登”,他才注意到。

科林跳起来,走到柜台前,放下毯子、床单和枕头。狱警面无表情地把它们扔进一个大洗衣筐,打开他的洗漱包检查里面的物品。随后他拿出一个封着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巴里刚到监狱时穿的衣服、钱包和钥匙。东西全部被倒出来放在柜台上。狱警将个人物品清单转向科林,递给他一支笔。科林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他无数次练习签名的情景。他手心冒汗,但知道自己能写好。他签下了巴里的名字。

狱警让他去更衣室换上自己的衣服,准备出庭。科林脱下狱服——粗斜纹棉布裤和粗斜纹棉布衬衫,穿上一条沾满污渍的深蓝色运动长裤。这条裤子对他来说太肥大了,往上提都快到胸前了。脏兮兮的白色运动鞋和袜子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刚要伸手去拿T恤,门帘一掀,一个狱警探头进来。

“我需要检查你的文身。”

狱警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记录板,上面有一张印着人形轮廓的图,列出了巴里的文身类型和位置。

“保持冷静,保持冷静。”科林默默念叨着。狱警瞥了一眼他的手臂,仔细看了看美人鱼文身,拉上了门帘。科林长舒一口气,咽了下唾沫,伸手拿起那件旧T恤,衣服前面印的可乐罐标志已经褪色了。他尽量不去理会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把T恤套在头上,拉下来盖住运动长裤的上部。他把狱服叠整齐,拿回柜台。已经混过了文身检查这一关,巴里的疯狂计划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10

科林把狱服交给了狱警,后者把它们扔进洗衣筐,告诉他坐回去继续等。几分钟后,另一名狱警从柜台上的文件堆中拿起了巴里的释放文件。

“8724號囚犯马斯登,过来。”

科林走到柜台前,狱警要求他提供住所、家人地址以及出生地等信息。尽管能轻松回答这些问题,但他又开始紧张了,因为狱警正在逐一勾选问题,并翻到巴里的入狱照片。科林充满了恐惧。尽管他通过了文身检查和提问环节,但他之前没有想到会比对照片。

下一刻,他所有的计划都可能以灾难告终,看到自己新生儿的希望可能会灰飞烟灭。他只能不断祈祷巴里的眼镜能带来奇迹。

“你看起来好像瘦了。记录上显示你的体重是210磅。”

“是的,警官,我的罪名是在麦当劳吃霸王餐。我只吃快餐,所以来到这里后就瘦了不少。”

狱警笑了,正要看照片,房间里突然喧嚷起来,原来是两个新来的囚犯发生了冲突,引起一片喊声和尖叫。在这犹如神助的干扰下,狱警没再比对照片,让科林拿走释放文件在等候区等待。

“抓紧时间吧,出租车已经在等着了,有警官带你去法庭。”

那边的斗殴越来越激烈,没人关注这边的情况。科林松了口气,抓起释放文件,来到等候区。他口干舌燥,但只能排队。前面的囚犯正在交出文件,他已经服满了刑期,马上就要出狱了。电动铁门打开,那人放声高歌,蹦跳着穿过院子,朝着通往外部世界的最后一道门跑去。

科林希望自己也能如此幸运。他交出了自己的文件,一个满脸皱纹、头发灰白但看起来依旧强壮的狱警简单地检查了表格。他在一张纸上盖了章,递给科林,把剩下的文件放入一个标着“法院释放”的塑料托盘里。

“有辆出租车和一名押送狱警在出口旁的院子里等你。”他说。

“谢谢,警官。”

科林向前走去,但狱警伸出了胳膊,“别那么急,孩子,让我确认一下他们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他冲着对讲机,宣布下一个囚犯马斯登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科林一手拿着释放表格、巴里的钱包和钥匙,另一只手拽着松松垮垮的运动长裤。大门打开,一股寒风吹来,他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看到那扇巨大的木门,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一名女狱警站在一辆破旧的沃尔沃出租车旁,另一名牵着警犬的狱警正在检查车辆。科林把释放表格递给她。

“我一直在等你,照这个速度克拉珀姆的听证会我们得迟到了。”她说着打开了出租车的后门。科林正准备上车,她挡住他,摘下挂在腰间的手铐。

“请把手伸出来。”

科林垂头丧气,没有料到自己还会被戴上手铐。毕竟,巴里不过是个喜欢吃霸王餐的小混混。科林只得乖乖地伸出手,戴上手铐,希望到了法庭时能被解开。他坐进后座,女狱警坐在他旁边。她看起来很和善,金发,30多岁。那名牵着警犬的狱警打开大门,出租车开了出去。

科林简直无法相信这一路竟然如此顺利。

女狱警扭头对他说:“今早我已经去过法院一次,还和你的律师谈了谈。你是在羁押中,对吧?”

“是的,警官,我今天要接受庭审。”

“嗯,律师希望你今早在法庭上承认有罪。因为你在巴菲尔德监狱已经待了一个月,这大概率会算作服刑时间,所以你很可能会被当庭释放。他还说法官轻判你的另一个原因是你主动坦白了之前的诸多不法行为。”

“那太好了。”科林高兴地说,意识到他居然可以合法地走出法庭,而不是逃跑。不过他的兴奋很快变成了担忧,因为他发现他和巴里忽略了律师这个因素。巴里甚至从来没有提及过律师,更没有描述过他的样子。他只告诉科林,律师建议他对快餐狂热和因为缺乏教育而导致的学习障碍做医学评估,这样有利于减刑。

科林知道巴里并不怎么聪明,也注意到巴里在阅读方面有困难。他似乎只看漫画杂志,说他喜欢图片。科林还知道,如果巴里出现在法官面前,他永远不会改变计划主动认罪。他非常希望能进行审判,并被判有罪,这样就可以留在监狱里。科林觉得像巴里这样因为吃霸王餐而跟那些暴行犯一起关在监狱,有点过分了,他真的应该被送到医院接受治疗。

“你为什么这么安静,马斯登?”女狱警鼓励地笑道。

“是啊,心里有很多事情。”他回答,问还有多久才能到法庭。

“大概还有15分钟。”

然而,道路施工导致交通堵塞,15分钟显然不够。开始焦躁的不是科林,而是女狱警。她不断查看手表,摇头叹气,抱怨堵车。车子缓慢前行,她担心如果囚犯错过了出庭时间,可能会延误听证会,这会毁了她今日的时间安排。

“我有点担心了,也许我应该联系下你的律师?”

科林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律师可能要求与他交谈,那一切就败露了。

“他们出庭时不会把手机关掉吗,警官?”科林问。

她叹了口气,再次看了看手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我才刚刚完成培训,只在巴菲尔德监狱工作了六周。我以前在一家干洗店工作,但我是单亲妈妈,所以真的需要更高的薪水养家。”

科林没再说话。出租车缓慢向前移动,最后路况好起来,车速才快起来。又过了10分钟,车子终于驶入法院的停車场。

11

女狱警为科林打开车门,押送他走向入口。他们穿过一条石板铺就的走廊进入法院,朝囚犯接待处走去。她解开了他的手铐。她本应该把科林带到牢房区,但却告诉他坐下等着,自己去询问工作人员是否叫过了他的号。当得知巴里的律师已经带着另一个被告人出庭了,她更加焦躁了。

科林坐在那里看着,听着,寻找逃跑的时机。女狱警来回踱步,不知该怎么办。这时法庭的门打开了,前一个案件的被告人被带往牢房,女狱警赶紧走进法庭找律师。科林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自己,知道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站起来,强作镇定地沿着走廊朝门口走去。

科林缓步穿过后方停车场,走出敞开的大门,然后撒腿就跑。运动长裤不停地往下滑,他不得不边跑边提着裤腰。他神情紧张,问了几个路人去最近的公交车站怎么走,因为知道地铁不通克罗伊登。车站在半英里外,路上,科林拐进一条小巷,将印有可乐罐标志的T恤脱下,反穿上。到达公交车站后,他打开钱包,发现里面一分钱也没有。他知道此时女狱警肯定已经意识到他逃跑了,而且可能已经报了警。他绝望地四处张望,看到一个人从自行车上下来,把车停在墙边。他不想占用别人的东西,但又别无选择。

此时,卡伦与母亲一起在家里整理待产包。她很害怕,因为医院告诉她等羊水破了或者出现了有规律的宫缩再去医院。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但她开始感到肚子有些抽痛。母亲不停地问她情况怎样,同时跑去看日历上记录的预产期是不是当天。

“我只想把孩子生下来!”卡伦喊道。

“我知道,亲爱的,但如果没到时候,他们还得让你回家。通常,预产期前后几天都有可能。羊水破的时候你就会知道……现在,还没有破,对吧?”

“我想早点去医院占上床位。”

“产房当然会有床位给你。现在坐下来,试着放松一下。我去泡杯茶。”

卡伦瘫坐在沙发上,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感觉自己像头搁浅的鲸鱼,情绪一团糟。

“我多么希望科林在这里。”她泪水涟涟地说。

“嗯,你早就知道他不能回来。监狱没有给他假释的机会,但我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你的,所以放松点。我们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准备就绪,只要到时间我就开车送你去医院。”

卡伦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捂住肚子。

“是时候了,妈妈。我感觉到了。我们必须现在就走!”

此时,克拉珀姆地方法院已经完全陷入混乱。起初,人们以为科林只是去了卫生间,但搜查完整栋建筑后,发现他显然是逃跑了。法院联系了监狱,当地警察也赶到法院,那名可怜的女狱警失声痛哭。

她解释了交通堵塞导致他们没有按时赶到法庭,还有,她在忙着打听巴里·马斯登的听证会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这时,律师也加入进来,说巴里如果出庭并认罪,很可能当天上午就会被释放。他开玩笑说警方可以去附近的麦当劳看看,如果不在,就去肯德基找找。

由于巴里·马斯登不是高风险类别的A级囚犯,公共安全方面没什么值得担忧的。他从未被认定具有攻击性或暴力倾向,因此警察局的高级官员并不觉得有必要发布紧急通缉令,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局势的紧张。但他的逃跑确实让监狱和法庭工作人员显得无能而颜面尽失,这本身就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监狱当局甚是恼怒,尽管警方觉得这是监狱的错,但他们也不敢懈怠,立即向所有当地巡警通报了巴里·马斯登的潜逃情况,还把他所有的个人资料发送给了他家附近的警察局,以便警察能够走访他的亲戚,尽快找到他。

当然,警方的搜捕目标弄错了,因为两名囚犯已经互换了身份。这给了科林更多时间。他把自行车丢在离自家公寓不远的地方。疯狂蹬车8英里之后,他已经筋疲力尽。他按响门铃,没有人回应,意识到卡伦可能去了医院或者在她母亲那里。但现在他得首先换身衣服,他记得他们把备用钥匙留给了邻居。

邻居是一位眼花耳背的老太太,科林心急如焚地按了半天门铃她才来开门。看到科林她很吃惊。他向她要备用钥匙,不敢多说话,以免引起她的恐慌或暴露自己。

“他们允许我回家陪产。”他说,迫不及待地等老太太交出钥匙。

“哦,那太好了。卡伦大约一个小时前和她妈妈一起走了,说要去医院。”

“她开始阵痛了吗?”他接过钥匙问道。

“不确定,但她一直捂着肚子,不停地呻吟。”

科林接过钥匙,道了谢,赶紧打开自家的门。他冲进卧室,脱掉巴里的臭衣服,用酒精擦掉假文身。为了给卡伦留个好印象,他接着冲了淋浴,洗了头,刮了胡子,穿上干净的衬衫和牛仔裤。科林在家里找了些钱,这样就可以打车去克罗伊登医院。他想警察会首先搜查公交车和地铁。

卡伦刚到医院羊水就破了,一个护工帮她坐上了轮椅。卡伦的妈妈在旁边,温柔地握着女儿的手,一起被带到产科病房。妈妈打开带来的睡衣和婴儿包,卡伦坐在床边,又一次阵痛开始了。她呻吟着,捂着肚子,妈妈揉着她的背,试图安慰她。护士给卡伦换上一件病号袍,助产士检查了她的骨盆,看开了几指,还检查了胎儿的心率。

“宝宝的父亲会陪产吗?”护士问。

“我希望他在,但他出差了。”卡伦在深呼吸的间隙回答道。

12

警察赶到巴里·马斯登位于伦敦南部佩卡姆社区的住址,但没人在家。他们还造访了他的两个亲戚,但他们似乎并不关心,并表示已多年没有见过他。按照律师的建议,他们还搜查了法院附近的快餐店和他住址附近的购物中心,但一无所获。

一小时后,科林抵达了医院,火急火燎地找到接待员。接待员在电脑上查到了卡伦的名字,问他是谁。科林担心监狱或警局可能会打电话给医院,就回答说是产妇的兄弟。接待员告诉他卡伦在三楼的产科病房。他迫不及待地按了电梯,但电梯需要等,于是急不可耐地选择爬楼梯到三楼。他又激动又紧张,上气不接下气,费了半天口舌向护士解释,说自己是卡伦的丈夫,是从公司赶过来的。护士检查了手中的记录板,笑了。

“你很幸运,伯罗斯先生。她正在分娩,但孩子还没降生。她进产房没多久。”

护士带着科林来到产房区,和领班护士说了几句,后者递给他一件外科服和一只口罩。

“她会很高兴见到你的。你妻子现在有点着急,但她的宫口开得还不够。不过应该不会太久。你可以试着帮她平静下来。”

科林的心怦怦直跳,护士带着他走向产房。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他听出那是卡伦的声音。他停下来深吸了几口气,推开对开门走进去。

卡伦的金发上罩着柔软的防护帽,身穿病号袍。他只能看到产床上她露出的双脚以及隆起的肚子。她妈妈坐在旁边,满头大汗,而卡伦紧紧攥着妈妈的手,以至于半个身子已经离开了产床。一开始,她妈妈并没有认出科林,因为他戴着口罩,紧接着她惊叫起来,高声喊着他的名字。

“科林!是科林!他来了,卡伦!”

卡伦试图抬起头,但又尖叫一声,剧烈的宫缩让她瘫倒回去。

卡伦的妈妈站起身,把椅子让给科林。科林坐下,凑近,握住卡伦的手。

“卡伦,是我,亲爱的。我来了,陪你一起迎接我们的宝宝。”

她尖叫着,喘着粗气,喜极而泣。

“他们同意放我出来,这样我就能陪在你身边了。”他撒了个谎,弯下腰亲吻她的额头。

“加油,卡伦,用力,就快成功了。”医生上前说道。卡伦疼得脸都扭曲了。

“现在深呼吸,卡伦,再用点力。”医生继续鼓励她。

她痛苦地呻吟一声,使出了全身力气,婴儿降生了。助产士迅速给婴儿称重、洗澡,然后把他包在白色襁褓里交给了卡伦。卡伦撑起身子,伸出双臂,科林也热泪盈眶。两人都哭了,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刻。宝宝真是从头到脚都很完美,两人沉浸在幸福当中。

科林从未感受到过如此的幸福和爱。卡伦小心地把婴儿递给他。他把儿子抱在怀里,心中充满了骄傲。

“天哪,卡伦,他太漂亮了。他甚至长了头发,看那小小的手指。”

卡伦的妈妈看着他们在一起,对女婿的所有不满都消失了。科林的喜悦和温柔让人感动。他对卡伦的爱显而易见,让她母亲意识到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她对科林坐过牢有何想法,他和女儿、外孙在一起的场景让她意识到他就是家人。她丈夫可能需要点时间来接受,但她会說服他的。

卡伦被推回产科病房。她非常虚弱,却很开心,因为有自己深爱的丈夫陪伴着。床边的摇篮里躺着健康的男婴,科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很高兴他们同意你来陪我。”她面带微笑,握着他的手说。

“我也是,即使给我整个世界,我也不会放弃这个时刻。”

“我爱你,科林。”

“我也爱你,还有巴里。”

她皱起鼻子,问他为什么要给宝宝起这个名字。

“在适当的时候我会向你解释,但请你同意宝宝叫这个名字。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他的中间名可以叫贾斯廷。”

科林整个下午都陪着卡伦。她睡了几个小时,她妈妈回家了,之后她爸爸带着一大束鲜花来了。开始他对科林并不友好,但看到女婿自豪地抱着外孙之后,也改变了主意。他说他很高兴科林被允许出来见证这幸福的时刻,问科林在回监狱之前能陪卡伦多久。

科林说他必须48小时后回去,没做任何暗示他是逃出来的。尽管他本来打算告诉卡伦,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当然他也不想让她心烦。会有时间向她坦白真相的。

13

警方仍在寻找巴里·马斯登,但毫无进展。他们再次来到他家,这次他母亲在家。她听说巴里从法院逃跑后很震惊,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他可能在哪里。警察开始搜查他家,她恶语相向,很生气他们不相信她。

“相信我,如果巴里回来,我会立即报警。他从来没有让我省心过。”她冷冷地说。

“抱歉,我们只是在尽职而已,夫人。”一个年轻警察回答道,继续搜查房屋。

他母亲说得没错,巴里确实不在家。警察离开前,要求她列出巴里可能会联系的所有人的名单。

“我可以断定他不会联系任何人,他就是个废物。”她的语气听起来冷酷无情。

最后她还是提供了一些名字和电话号码,但坦言这只会浪费警方的时间。

警察给这份名单上的人逐一打了电话,确实一无所获。没人见过他,也没人听到他的消息,似乎没谁在意他。

监狱方很不高兴,马斯登是个低风险的囚犯这点并不重要,问题是,他逃跑了,这让他们非常狼狈。警方报告搜寻失败,于是监狱长命令搜查牢房,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还命令将巴里的同室狱友科林·伯罗斯带到他办公室。

下午晚些时候,关于逃犯的谣言和猜测已经在东翼的囚犯中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有名从另一个法庭返回的囚犯听到接待处的两名狱警在谈论逃犯的事情,把责任推到押送巴里·马斯登的女狱警身上。

“那个戴着厚瓶底眼镜的软蛋?”一名囚犯问道。

“对,所以今晚别指望狱警们心情好。”

巴里正躺在科林的床上看漫画杂志,这时狱警打开了牢房的门,把他拖到走廊上,要搜查牢房。他快速把眼镜摘下藏在手里,没被发现。

“监狱长想和你谈谈你的狱友巴里·马斯登。他似乎不见了。你知道这件事吗?”一名狱警一边问一边戳着他的胸膛。

“不知道,警官。他去法庭了,警官。”

巴里低着头,企图把眼镜塞进口袋。狱警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抓住他的手狠狠地扭了一下。巴里痛得尖叫起来,眼镜摔在地上。狱警抓住他的头发一扯,认出他才是失踪的巴里·马斯登,身份互换就此被戳穿。与此同时,在牢房搜查的狱警在下铺的枕头下发现了绘画本和彩笔。

其他牢房的囚犯从门上的小窗看到这一幕,大声咒骂着,使劲敲着门。他们对一个无助的囚犯遭此粗暴对待表示愤怒。巴里捡起眼镜,戴上,沿着走廊缓慢地往前走。狱警不耐烦地抓起他的脖领,逼他加快脚步。一些囚犯认出了戴上眼镜的巴里,这才知道逃跑的一定是科林·伯罗斯。一时间,对狱警的嘲笑和咒骂不断。一个囚犯居然能如此大胆地利用狱友的身份逃跑,让他们既震惊又钦佩。

巴里被人推搡着穿过走廊来到监狱长办公室,他很害怕。站在监狱长办公桌前,两名狱警押守在他的两侧,他吓得全身发抖。起初,他还试图假装自己就是科林,但被一名狱警猛击了一记后脑勺。之后,他说科林从未向他提起过任何逃跑计划。此时,监狱长已经怒不可遏,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直直地盯着巴里。

“我不是傻子,所以别自作聪明,孩子。承认吧,你是帮他逃跑的,因为你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出庭日期,对吧?”

“可能有人告诉过我,警官,我只是忘了。”

“好吧,那你最好快点想起来,否则你会被单独囚禁几个月,连根粉笔也没有!”监狱长喊道,狱警再次狠狠地击了一下巴里的后脑勺。

他现在是真的害怕了,单独囚禁,没有美术书、彩笔或铅笔,他无法想象。他吓坏了,哭着改变了说辞,承认他知道科林的逃跑计划。他说他害怕科林·伯罗斯,不得不同意让对方替自己出庭。

“伯罗斯威胁过你吗?”

“是的,警官。我不敢不按他说的去做。”

“你知道他要去哪吗?”

“我只知道他非常渴望见到妻子。她快要生孩子了,警官,他说他会排除万难在孩子出生时赶到。”

“他说去哪家医院了吗?”

“没有,警官。”

“带他回牢房。”监狱长气恼地说道。

他担心媒体会抓住这件事,把他和手下人描述成一帮无能的傻瓜。他也知道这件事可能意味着他在巴菲尔德监狱的职业生涯将走向终结。

巴里被带回牢房,犯人们看到他都大声欢呼起来。他们扯着嗓门唱:“只有一个巴里·马斯登,只有一个巴里·马斯登。”一遍又一遍。押送的狱警把气都撒在了巴里身上,在牢房门口将他狠狠地向里面推去。巴里撞到墙上,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他的右肩和手臂伤得很重,有可能骨折了,但他不敢吭声,知道狱警们根本不会管他。

“你会因此多坐很久的牢。等着瞧,我们今后将密切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巴里爬到下铺上,痛苦地蜷缩着,听到牢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牢房经过狱警的搜查,变得一团糟。他们把所有的彩笔都折断了,扔进了马桶。

事实上,许多狱警得接受调查,因为他们对逃跑事件都负有责任。一開始,男狱警们还抱着看热闹的态度,想把责任都推到押送科林出庭的那个女狱警身上。现在他们才意识到谁都脱不了干系,开始争吵,相互指责,找各种借口。科林骗过了早上和他打交道的每个人才得以蒙混过关。哪怕有一个人能够认真履行职责,仔细检查,就会发现问题,避免事情发生。现在,有些人甚至可能会因此丢掉工作。

14

当警方得知逃犯居然是科林·伯罗斯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监狱寄来了科林的照片、详细资料和家庭地址,恳求警方尽快找到并逮捕他。他们还说,科林的妻子卡伦怀孕了,即将分娩,因此警方应该搜查当地医院的产科病房,科林有可能在那里。

科林的幸福时光进入倒计时。

警方强行闯入他的公寓,却一无所获,于是询问了邻居老太太。老太太没有丝毫隐瞒,直言见到了科林,并说他去医院陪产了。与此同时,另一队警察奔向卡伦父母的住所,砰砰地砸着前门。卡伦的母亲吓得手足无措,打开了门。他们推开她,大声宣布正在搜捕科林·伯罗斯,她尖叫起来。

“他在圣玛丽医院。”她哭着说。

他们上报了这个消息,然后继续搜查房子,丝毫没有理会她。她坚持说女儿刚刚生了孩子,科林陪产是得到允许的。

“不,他没有得到允许。他是个逃犯。”

“哦,天哪!哦,天哪,我可怜的女儿!这太可怕了!”

警笛鸣叫,警灯闪烁,两辆警车停在医院停车场,每辆车上都有三名警察,他们跳下车,冲进医院大楼。他们让值班的护士保持冷静,问伯罗斯夫人在哪张病床,她的丈夫是否和她在一起。护士紧张得喘不过气来,领他们来到病房门口,指了指卡伦的床位。他们要找的那个男人正坐在妻子身旁,怀里抱着一个新生儿。

科林听到了外面的喧哗,看到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口,旁边还有一名惶恐的护士,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他站了起来,直视着他们,然后转向卡伦。

“对不起,亲爱的,我对你撒谎了。我并没有获得许可出来陪产,我和狱友换了身份,从监狱逃出来,只是为了能够和你在一起。看来这些警察是冲我来的。”

三名穿制服的警察缓步走进病房,尽量不惊扰其他产妇。一名警察示意所有人保持镇静。

“出来吧,伯罗斯,不要吓到别人。慢慢地走过来,举起双手,让我们看到。”

科林亲吻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把他交给卡伦,此时卡伦已经泣不成声。他俯身也想吻她,但她把头扭了过去。他举起双手,在病床间穿行,向门口走去,黯然神伤,心灰意冷。一些酣睡的婴儿被惊醒了,病房里婴啼声一片。

科林走到警察面前,他们粗暴地抓住他的胳膊,把脸按在墙上,又将双手扭到背后铐住。手铐弄疼了他的手腕。警察抓住他的胳膊,拽着他,完全不顾及他的身体撞在了对开门上,拖起来继续朝电梯走去。他们按下电梯的按钮,但电梯还在顶楼,于是他们把他朝楼梯推过去。

“没必要这样动粗,我又不会反抗。”

科林半转过身,想要解释他本来打算自首的,逃跑只是为了迎接儿子降生。突然间,他失去了重心,又因为双手被铐住,无法保持平衡或者抓住扶手,摔下整整一段楼梯,头重重地撞在墙上。警察们跑下去扶他站起来。他脑门上撞出了一个大包,鼻子也在流血。

等他被押到警车前时,鲜血已经沾染了他的衬衫。司机跳下来,迅速打开后车门。

“怎么回事?”

“他又想逃跑,结果在楼梯上摔下去,撞伤了鼻子,但这是他自作自受。”一个警察说道,将科林推搡到后座上。

蓝灯闪烁,警车呼啸而去。一名警察向局里报告,说已经抓到了科林·伯罗斯,并要把他带回巴菲尔德监狱。

警车停下,监狱的大门打开,四名狱警正在等候。科林被拖了出来,他的头疼得厉害,脑门上的大包都出现瘀青了。他感到眩晕和恶心。警察把他交给了狱警,并解释说他所受的伤是因为他想再次逃跑造成的。有个警察甚至笑着说:“只要落到我们手里就别想再跑。”

狱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科林则气得不行,冲上前踢了那个警察一脚,骂他满嘴谎言。

他的这一冲动不仅不明智,让他显得有暴力倾向,更是立即遭到了惩罚。一名狱警狠狠地打了他一拳,将他击倒在地。下一秒,他被脸朝下摁在地上,同时警局的手铐被打开,换成了监狱的。警察走了,狱警们把科林拽了起来,他感觉手臂都要脱臼了。他被推搡着穿过大门来到接待处。

在接待处,那天早上最后一道关口给他放行的老狱警正怒气冲冲地等着。他心情恶劣,因为他被监狱长叫去,让他解释是如何让科林逃掉的,并狠狠斥责了他。他知道自己可能会被解雇或被迫提前退休,火冒三丈。他走到科林跟前,粗糙的大手紧紧捏着他的脸。

“你会后悔的,伯罗斯。等我们处理完,你在这里将生不如死。”

科林怒不可遏,又犯了一个错误,他将后悔一辈子的大错。因为手被铐住了,他抬起膝盖,用尽全力顶向老狱警的裆部。对方痛苦地号叫了一声。科林身后的两名狱警同时飞脚踹向他,他再次脸朝下摔在水泥地面上。他试图站起来,但一名狱警用警棍击打他的头,他疼得昏了过去,不知道自己到底被打了多少次。

15

第二天早上科林在监狱医院的病房醒来。他头上裹着绷带,头痛欲裂,左手被铐在铁床的床柱上。他口干舌燥,嘴里有股難闻的苦味,那是血干了的味道。他的脸剧痛,还掉了两颗牙。

几个小时后,医生给他做了检查。科林非常难受,头还在疼,下巴也痛。事实上,他全身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医生解开科林的衬衫扣子,看到那严重的瘀伤,一言不发。他摸了摸他的肋骨,用手指按压他的胃部,科林疼得缩起身子。他用手电筒照了照科林的眼睛和耳朵,要求他张开嘴。关掉手电筒后,他拿起床尾的夹板做了点记录。科林疼得呻吟着。

“想逃跑却不小心摔下楼梯,这就是后果,伯罗斯先生。”医生毫不留情地说。

科林想要反驳,但疼得实在没有力气。他想解释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保持冷静。你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我明天再来检查。”

一周后,科林仍然待在监狱病房,但手铐已经被解除了。瘀伤正在恢复,变成了香蕉黄色。他仍然头痛,但不是太严重,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监狱长在他入院的第二天就去看他了。面谈很短暂,令人不安。只要病情一好转,科林就会被转至安全级别更高的区域,单独囚禁,在两个月内被剥夺一些权利和自由。他说科林很幸运,刑期没有因此延长,但其间如果发生任何其他事件,就得在里面待更久。科林知道监狱长其实希望他的逃跑事件尽快被人遗忘。若采取更多行动,比如举行听证会来增加科林的刑期,只会增加此事的曝光度。

科林听说巴里·马斯登称自己是被胁迫帮科林逃跑的。监狱长相信他的说法,因为这人有学习障碍,科林胁迫他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科林想为自己辩护,说这本来是巴里的主意,自己根本未曾威胁过他,但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监狱长知道科林是在被逮捕的过程中受的伤,但警告他不要投诉。如果无视监狱长的警告坚持投诉,他在巴菲尔德监狱的日子将非常难过。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监狱长等着他回答,科林仍然一言不发。一方面他不想让巴里或自己陷入更多麻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发现很难组织语言,就好像大脑没法正常工作。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就是说不出来。

“我知道,伯罗斯,你想在孩子出生时陪在妻子身边,我也知道你申请了出狱但没有获批,于是你决定无视规则逃跑。但规则是用来遵守的,而不是被用来打破的。你在为犯过的罪行赎罪。你必须在这里服满整个刑期,没有任何提前获释的希望。”

这就是处理结果,科林无能为力。他闭上眼睛,极力把泪水憋回去,监狱长则面带微笑转身离去。

科林待在病房区,直到伤势痊愈,医生说他可以回牢房了。他们给他开了止痛药,担心他再次陷入抑郁。医生建议对他进行定期检查。

科林在整个住院期间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只用点头和哼哼回答问题。他们以为他只是生气,依旧存在情绪控制问题。

科林愤懑不已,觉得没人能理解他。他没有机会解释请假去医院陪产被拒绝是什么感受,甚至都没有机会说他原本就打算自首的。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他作对,更糟糕的是与卡伦失去了联系。他没有电话卡,因为逃跑前把电话卡留给了巴里。他没钱再买一张电话卡,而且也不确定即便有了电话卡,他们是否允许他打电话。此外,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和她交谈,因为自从发生所谓的“意外”以来,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似乎只能发出呻吟声,而且越来越消沉。他想给医生写几句话说明自己的状况,但最后决定不多事了,因为他猜测逃跑事件之后,医生不会理会他的。

压力越来越大,唯一能让他好转的就是见到卡伦。只有她能理解他,只有她才能帮他摆脱这可怕的困境和抑郁。他只希望自己没有让她太伤心,渴望能够和她面对面交谈,解释清楚,请求她原谅他的愚蠢行为。

科林在医院被抓时,卡伦大惊失色。

他怎么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她的父母同样又惊又气,不接受科林在被带走时向卡伦的道歉。他对他们撒谎,对卡伦撒谎,毁掉了任何提前释放的希望。卡伦也很愁闷,带孩子太难了,她整宿睡不好觉。她需要母亲的帮助,决定搬回父母家。

不久之后,她和科林租的两居室公寓被另一对年轻夫妇租下了。卡伦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父母家,那对夫妇买下了剩下的少量家具。

卡伦只给科林写过一封信,寄出之前还给父亲看了一下。他建议卡伦和孩子最好不要去探监,不要再与科林有任何联系,并且明确指出科林出狱后不再给他工作机会。

16

科林进入新牢房的第一天收到了卡伦的信。这次他的同室狱友是个不识字的粗人,因持枪抢劫和重伤他人罪被判八年监禁。

巴里·马斯登在科林逃跑事件四周后出庭。在律师的劝说下,他认罪了。因为羁押期间被计为刑期,他当庭被释放。法官安排巴里参加为期12周的社区关爱项目,他会受到监控,但可以继续学习并接受治疗。巴里出狱后申请探视科林,但没有获得通过。

11个月过去了,他终于获准探望科林。巴里现在戴着隐形眼镜,瘦了很多,穿着一身时髦的西装。他看起来很健康,精神饱满。多亏了社会服务机构和各种慈善机构为有前科的人找工作,他现在是名水管工学徒。他坐在巴菲尔德监狱的等候室,囚犯们鱼贯而入被带到探视区,巴里急切地寻找着朋友的面孔。

并不只有巴里的外貌发生了变化。巴里震惊地发现科林看起来糟透了。他黑发油腻,脸色憔悴,胡子拉碴,眼神空洞。他好像在拖着脚走路,而不是正常的样子,狱服看起来又脏又皱。一开始,科林没有认出前同室狱友,因为巴里没戴眼镜。当科林终于在他对面坐下,巴里注意到科林蜷缩着身体,眼睛四处扫视,显得很害怕的样子。

“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巴里说。

科林没有回答,巴里拍了拍自己的西服领口,“我找到了工作,买了这套衣服,所以看起来体面些。我现在是个见习水管工,我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培训结束后,我会和一个有资质的水管工一起工作。”

科林仍然没有说话,巴里开始有些紧张。

“我想告诉你,我根本没想说是你威胁我的。他们打了我,差不多算是逼我说的。事实是,大家知道逃跑事件后,我反而广受尊重。我从来没这样受待见过。人人都想跟我交朋友。”

科林仍然保持沉默,巴里发现这种单向度的谈话很困难,于是转变话题说自己考过了驾照。

“第二次考过的。第一次没过,因为左转的时候我没打转向灯,还有几个道路安全问题答错了。有一个问题是在高速公路上哪里可以停车。我答可以停在硬路肩上,但那是错误的。在高速公路上是不允许停车的。你知道吗?”

科林还是没有说话。

“我应该答,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停在硬路肩上打电话求助。这是个陷阱问题。”

巴里看着科林,注意到他额头上有汗珠滴下来。太糟糕了,他不明白科林为什么不和他说话。他知道科林会因为自己被捕而怪罪他,但他只想尽力帮助他啊。

“听着,科林,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甚至愿意再次和你互换身份,如果这样能有所帮助的话。”

探视结束的铃声随时会响起。巴里几乎要哭了,突然,科林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不……呜……不……不是……你的错。”尽管他说得很慢,但还是很难让人听懂。

“你为什么说话这么奇怪?”巴里问道。

“我……说……不……清楚……自从……我……摔倒……撞到了……头……”

“该死!”巴里惊呼,握住科林的手,“卡伦有没有带孩子来探视你?”

科林摇了摇头。

巴里凑近,轻声耳语:“是警察干的吗?”

科林点了点头,眼里含着泪水。

“卡伦知道这件事吗?知道你现在的状况吗?”

科林摇了摇头,试图解释,但他口吃得厉害,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明白他没有钱买电话卡打电话。巴里知道他也无法写信说明自己的遭遇,因为狱警会检查信件,任何对他们不利的信件都会被销毁。

巴里坐着听,科林的口吃越来越严重,因为他越来越气馁。巴里很遗憾听到卡伦没再来看过他,她和孩子搬出了公寓,回到了父母家。

“你可以写信,请求她来看你,然后把一切解释清楚。你能答应我给她写信吗?”巴里直视著科林的眼睛说道。

铃声响起。两个人都不愿意说再见,但是狱警命令囚犯们立刻回牢房,他们只得告别。科林加入囚犯的队伍,向巴里挤出一丝笑容,轻轻挥了挥手,用衬衫袖口抹了把眼泪。

巴里坐了一会儿,又难过又悲伤。科林曾经是那么聪明、热情,更重要的是,对未来充满憧憬。他本决心改过自新,对父亲身份满怀期待。他深爱着妻子,本应有个美好的人生,但现在似乎万念俱灰。巴里很痛心,因为是他鼓励科林逃跑的,现在却毁掉了科林。

巴里向出口走去,认出了站在门旁的狱警。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他对科林的遭遇太心痛了,停下来瞪着狱警。

“你们这些混蛋,对科林做了什么?他现在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狱警几乎没认出巴里,微微后退了一步。

“你别指指点点的,他逃跑了,弄得我们像白痴一样。他摔倒了,没人碰他或推他。是他自己摔倒的,知道吗?如果你真是他的朋友,那就给他点建议。告诉他要守规矩,不要再和社会作对,去找治疗师控制自己的愤怒情绪。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只会多坐几年牢。”

巴里走了出去,来到访客停车场,他那辆红色老福特停在那里。虽然已经跑了10年,行驶了很多里程,但那是他自己的车。他坐在车里,看着访客们开着各种各样的车离开——他们可能是某个囚犯的妻子、孩子、兄弟姐妹或父母——这让他对自己的朋友感到深深的同情。没有任何人来看望科林。孩子出生以来,近一年了,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卡伦和儿子。

17

当天晚些时候,巴里依然心乱如麻,以至于差点忘记付钱就走出了麦当劳。幸亏他及时意识到这点,付了款,端着托盘找了张桌子。吃完后,他有了主意,并决定马上就开始行动。

巴里希望找对了地址。他记得科林曾提到他岳父的装饰公司就在附近。他在图书馆找到一个馆员,帮他在黄页上查找斯科特装饰公司的地址,然后又通过选民登记册找到了他的家庭地址,就在公司附近。

天色渐暗,巴里花了大约两个小时才开到了那里。这是栋整洁的小联排别墅。花园经过精心打理,灰绿色前门两旁的大瓮里种有盆栽植物。一切看起来崭新而又井井有条,很符合建筑商兼装饰师家的标准。

他按响了门铃,等待着。他很紧张,不停地轻拍领带,摆弄衣领,让衣服更平整些。门打开了,一名女子站在他面前。他认出她就是卡伦,没错,科林曾给他看过照片。

“你好,卡伦。”他轻声打招呼,注意到眼前的她比照片上的更漂亮。

她看着这个陌生人,一脸困惑,“我是卡伦,你是——?”

“我是巴里,你丈夫的朋友。”

还没等她说话,突然传来一声叫喊,一个蓝眼睛小男孩以惊人的速度朝她爬过来。他一岁左右,满头黑发,像科林的翻版。卡伦弯腰把他抱在怀里,“贾斯廷,你真能干。”孩子露出一脸稚嫩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位年长男人穿过花园小径,来到巴里身后。

“这是谁?”他厉声问道。

“爸爸,他说他是科林的朋友,但我不认识他。”

卡伦的母亲此时也来到门口,问发生了什么事。

“跟她那不中用的丈夫一样,他也是个囚犯,我们不欢迎你。”卡伦的父亲指着巴里,毫不客气。

“求你了,斯科特先生,我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巴里恳求道。

“我们不想跟科林或者与他有关系的人有任何瓜葛。你现在可以走了,告诉他我女儿要和他离婚。”说完,他开始关门。

卡伦的母亲走上前,把关了一半的门又打开,“我们至少应该听听这位年轻人有什么话要说。”

斯科特先生转身回屋。卡伦的母亲很坚定,冲巴里说:“亲爱的,你也进来!”

他们坐在装饰精美的客厅里,花纹地毯,天鹅绒沙发和配套的椅子。巴里深感这次身负的重任是如此艰巨。他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谨慎说话,因为他感觉到了卡伦的父亲在得知他的身份后所表现出的不信任和敌意。小男孩坐在卡伦膝盖上,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泰迪熊。

巴里深吸一口气。尽管很紧张,但他知道最重要的是要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科林太想在卡伦生孩子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了。但监狱不同意,他伤心极了,都抑郁了。”

“但逃跑只会让事情雪上加霜。”斯科特先生说道。

“那不怨科林,那是我的主意。他不想这样做,是我坚称事情肯定能成,他绝对可以见到卡伦和儿子。”巴里说。

斯科特先生哼了一声,“孩子出生后呢?他随后打算怎么办……再次逃跑?”

“老实说,他是打算自首的。他不想给你们任何人惹麻烦,只是想在卡伦生孩子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房间里一片沉寂,巴里哭了起来,“他情况很糟,很消沉。如果见到他,你们不会相信他现在的状态。”

“什么意思?他生病了吗?”卡伦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觉得他被狱警打得很惨,但我不知道详细情况,因为他现在口齿不清,没法与人正常交流。”

“我不明白,是被殴打的吗?”

巴里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他并不是为了犯罪或伤害他人才逃跑的,他只是想去医院陪你。你一定得去探望一下,让他看看、抱抱儿子。这才符合人情。”

卡伦紧紧抱着儿子,啜泣起来。她母亲不得不去拿纸巾,因为她也开始抹眼泪。只有卡伦的父亲依然板着脸,冷眼相向,不肯相信巴里的话。

“你必须得去看他,卡伦。你想什么时候去看他,我就开车送你去,然后接你回来。”巴里说。

“我可不想我的外孙被带到该死的监狱。我女儿嫁给那个男人已经够倒霉的了。”

巴里站起来,直视卡伦的父亲。

“这不公平。你知道他在你公司工作时一直很老实。他遵纪守法,生活重回正轨,已经振作起来了。难道这一切都不算数吗?他没有辛苦工作吗?他不爱你的女儿吗?这个男人,为了能给卡伦陪产把命都豁出去了,你就那么狠心不肯帮他一把?你女婿并不是个坏人,但把他扔在里面不管,让他绝望,那样他真的会变坏的。”

斯科特先生还是不肯松口,他妻子把他拉到厨房,要和他单独谈谈,同时泡了一壶茶。

“你是瞎了吗?”他妻子骂道。

“什么意思?”

“你难道看不出来卡伦多么想念科林吗?她内心深处仍然深爱着他,所以待会回到客厅,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你都得支持她。我说清楚了吗?”

男人停顿了一下,“好吧,如果你非得这样。”他终于同意了。

他们端着茶和一盘饼干回到客厅。

“你想去看望他吗?”卡伦的父亲很不情愿地问女儿。

卡伦看了看母亲。在父亲面前她一直不敢说不,尤其是最近,她和孩子得住在他的屋檐下。见母亲点了点头,卡伦转向父亲。

“爸爸,我想见他。我不知道我们是否会重新在一起,但我需要见到他,至少和他谈一谈。科林有权利见儿子,而贾斯廷只是个婴儿,在哪里见父亲根本无所谓。”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只要卡伦准备好去看科林,巴里就会开车送她去。巴里感到自己终于做了正确的事情。自逃跑事件以来,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与科林不同的是,他的生活变得更好了。他希望他最好朋友的生活也会变得更好。

18

巴里的探访让科林开始重新面對现实。之前他自怨自艾,正在毁掉自己。现在,他决定尽其所能改变生活,提高自己。他报名参加了情绪控制治疗。也许在专家的帮助下,他可以纠正口吃,找到更好的办法来处理难以控制的情绪。他还报上了写作课程,这给了他表达自我的机会,也给了他新的思考方向。

科林的口吃并没有消失,但当把想法写到纸上时,他感觉文思泉涌。更重要的是,写作让他找回了自己。康复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但得知卡伦要来探望时,他好像一下子好了很多。

巴里信守承诺。每次卡伦要探监,他都去卡伦家接她,在停车场等着她出来。他从未跟着卡伦一起进入探视室,去见老朋友,因为他想让这对历经磨难的夫妻有更多的时间互诉衷肠。他会自己单独探视,只要有空就尽可能多去。

几次单独探视科林之后,卡伦这次带着开始蹒跚学步的贾斯廷来见爸爸。

科林满怀期待地坐在那里,看到卡伦拉着儿子的小手向他走来时,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下来。

“这就是你爸爸。”卡伦柔情似水地对儿子说。

科林张开双臂,小男孩愣了一下,喊了声“爸爸”,也张开双臂。科林意识到之前卡伦肯定给贾斯廷看过他的照片。他把男孩抱在胸前,亲吻着他柔软的黑色卷发,闻着他身上的奶香,而小男孩则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爸爸”。

这以后,卡伦经常带着儿子来探监。她喜欢看到科林和贾斯廷在一起的样子,但探视总是充满了悲伤。似乎她才平复情绪,要和科林说点贴心话,时间就到了。

他们没有提及离婚,她也没认真考虑过。她仍深爱着科林,想帮助他恢复健康,将来还在一起生活。为了让女儿更有盼头,卡伦的父亲最终接受了她的决定,主动给司法部门写信,承诺科林一出狱就可以去他公司上班。

科林现在像变了一个人,比以前冷静得多,也安静得多。写作对他来说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治愈手段,他热情似火地学习着。他经常给卡伦列出他想读的书,让她在探视时带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甚至计划学习新闻学。

卡伦很珍视科林写给她的信,每一封都充满了对她和贾斯廷的爱。他的文字使她更深入地了解了他,一个历尽艰辛,但现在只想弥补过失的成熟男人。

科林描述了见证儿子出生的动人情景,文字优美而感人。卡伦把那封信紧紧地贴在胸口,打算在儿子的洗礼仪式上朗诵。但她要等到科林获释,一家人一起庆祝这个神圣的时刻。

现在她知道科林为什么想给儿子取名叫巴里了。他们没再争论,一致同意将巴里当作儿子的中间名,而巴里本人则会成为贾斯廷的教父。

贾斯廷·巴里·伯罗斯永远不会知道父亲那次大胆逃跑事件的详情,也不会知道那次逃跑带来的沉重后果又如何改变了父亲的人生轨迹。科林从监狱获释时,他的语言能力几乎已经完全恢复,还获得了三个写作奖项,并开始在一家地方报社做见习记者。贾斯廷所知道的是,他有个充满爱的幸福家庭,还有个心地善良的巴里叔叔,画得一手逼真的假文身。

(孔雁:东北财经大学国际商务外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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