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富二代”做家教:他们比普通人卷多了

2024-03-15 10:46
世纪人物 2024年3期
关键词:富二代私立学校盖茨

最富有的那群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是如何教育子女的?由于圈层的壁垒,外人很难真的去感受到那些人的日常生活。我们对他们有很多的想象,也在许多艺术作品中看到过他们,比如电影《寄生虫》、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但真实深入日常生活的资料,却并不多见。

《我在上东区做家教》里,作者布莱斯·格罗斯伯格以家庭教师的身份,进入住在美国第五大道的、全美国最富有的那批人的家中。她写道:“那些田园诗般轻松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前1%的人和其余99%的人同样努力。”内卷像这个时代的顽疾,谁也逃脱不掉。

下文摘选自《我在上东区做家教》,经出版社授权推送。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富人区里,像“盖茨比”一样生活的小孩

我的第一个学生是15岁的苏菲。我们见面那天,她像一阵旋风一样从铺满纯白地毯的豪华旋转楼梯上跑下来。这座位于纽约公园大道的复式公寓洁白无瑕:陈列着白色沙发、白色长绒地毯,两只白色的迷你贵宾犬围绕在苏菲脚边狂叫不止。她一把抱起一只小狗,让它不要叫唤,并调整了一下小狗头上的蝴蝶结。她穿着私立学校校服,裙裾飞扬。在我们上楼讨论作文前,她的管家——两名菲律宾女佣——询问我们要不要吃点或喝点什么。

她掏出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后,开始跟我讲她的作业:写一篇文章,说明盖茨比是否实现了美国梦。她的两只白色小狗又开始嚎叫,一名管家过来把它们拽下了楼。

她说:“我认为盖茨比没有实现美国梦,因为我的老师是这么认为的。”她停顿了一分钟,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除非你认为我不应该这么写。”

我们反复讨论这个问题,我能感觉到她很紧张,因为我认为没有什么标准答案。我让她在书中寻找论据来证明她的论点,即盖茨比没有实现美国梦。她机械地翻着书。她读着描写盖茨比举办盛大奢华的派对的一段文字:每周五,纽约一家水果商送来五箱橙子和柠檬。每周一,这些被切成两半、榨干汁水的橙子和柠檬堆成小山,从他家后门被运走。

苏菲正打算继续读下去,我让她停下来,想一想这个场景。“我爸妈有一次开派对,家里厨房也是那样,”她说,“吧台旁边堆满了柠檬皮。一晚上的派对过后,我妈妈看起来就像只被榨干了的柠檬。”她意识到,参加派对的客人把盖茨比的家弄得一片狼藉,她父母在汉普顿的度假别墅每到夏天也是如此。派对过后,徒留空虚。这段文字似乎引起了她的共鸣,让她联想到了自己的生活经历。

随即,她拿起书桌旁边的壁挂式对讲机,让女佣端两杯绿茶上来。几分钟后,嵌着柠檬片的瓷杯和茶托被送到樓上。我们终于敲定了写作提纲,我认为她提出了一个不错的论点,也从书中搜集了不少论据。在我要走的时候,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或许盖茨比实现了美国梦?”她自言自语道。

我愉快地离开了。这段经历太美妙了——有绿茶、白色贵宾犬,还有人花钱和我讨论盖茨比。在公立学校读书时因为热爱诗歌和阅读而被嘲笑的我,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找到了这样一份既有报酬又有意义的工作。进入这个女孩居住的公园大道那幢建筑的宁静、安全、安静的大厅,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可以享受富人自由自在的生活,沉醉于艺术博物馆之中,通过安抚一个紧张不安的15岁孩子获得满足感。

我丝毫没有觉察到,我在研究生院漫不经心地拒绝过的弗洛伊德,正潜伏在公园大道那些幽静的、百合花盛开的大楼里,那里有各种各样的神经症患者在等着我。

苏菲经常从家长手里得到很多零用钱,或者干脆是信用卡。上等私立学校的中学生可以在校外吃午餐,而在曼哈顿和布鲁克林的一些地区,午餐并不便宜。他们很少在学校食堂吃饭,而是会在市区闲逛,喝奶茶,吃寿司卷和15美元的汉堡。这些私校生一周午餐的花销不会低于100美元,这还不包括他们在课间和放学后买的7美元一杯的咖啡。这些小孩早早成为了美食品鉴家。苏菲说:“我不可能去一所买不到好喝的卡布奇诺的大学。”因此,她不会去纽约市和洛杉矶以外的地区上大学。这些小孩还知道不同沙拉的区别。我曾经看到一名五年级的私校小学生走到沙拉台前欢呼:“哇,有菊苣!”我从没想过会有小朋友如此钟爱菊苣和布里奶酪。

被规划好的孩子们,不被允许休息

住在公园大道的家长每时每刻都在给孩子“打鸡血”,这让我感到新奇。

在第五大道,休闲就和赘肉一样罕见,但恰恰是这些闲下来的时间才会让孩子们受益。关于这方面的研究不胜枚举,然而无论我如何宣扬休闲的重要性,家长们只会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我。要想提高学习效率,孩子们需要时不时地停止思考,就像关闭电脑一样。他们需要休息来整理思绪。

其实在休息时,大脑会下意识地运行,这就是为什么最好的想法往往是在洗澡或洗碗的时候冒出来的。在大脑处于放松状态时,自由联想能力更加活跃。如果孩子们的生活一直被规划好了,他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无聊或孤单。他们的大脑时刻准备接受来自他人或电子设备的信息,丧失了认识自我、梦境、灵感和顿悟的机会。在形成价值观的童年,这些时刻尤为重要,但我辅导的学生们似乎都没空体会。

莉莉就是这样一个孩子,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心流”——这是匈牙利裔美国心理学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提出的一个概念,指的是工作中的一种高效状态,处于这种状态的人精力高度集中,甚至会忽视时间的流逝。“心流”能产生幸福感,令人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体验这种感觉,但它并不存在于当代许多儿童的生活中。

莉莉每天早晨先参加壁球训练,然后去私立学校上一天课,放学后再去打壁球,最后回家写作业和补习。对她来说,壁球不只是一种小众运动,更是通往名牌高校的入场券,因为这类学校的学生很多都是壁球高手。莉莉对我说,她很喜欢做针线活。我见过她的作品,穿针走线颇为讲究。“我想当一名服装设计师,”她看着手边的《ELLE》杂志伤感地说,“但我没时间上时尚课。”我有一次看到莉莉做针线活,神态平和,动作娴熟,这是她能够放松并获得慰藉的方式。她对针线比对壁球拍更加得心应手,却不能自行做出抉择。

我在辅导学生时会和他们聊会天,开开玩笑,这可能是他们这一天来第一次放松,由此他们往往对此心怀感激。打壁球、一整天高强度的学习、再打壁球、接受两名家教的辅导,这样一天下来实在太累。在学生们永不停息的日程中,我只是一个中转站。

给这些孩子当家教让我既振奋又感动。我同情他们的脆弱,又惊叹于他们的气质。他们就像普拉达生产的泰迪熊玩具,毛茸茸的,可爱又时尚。这些孩子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的时髦感是我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他们自带法式气质,似乎应该再配上一辆浅色单车和一根法棍面包。

不过,有些住在公园大道的孩子也没有那么强的优越感。特雷弗的父亲不苟言笑,看起来像从《唐顿庄园》走出来的男爵,而特雷弗完全不受父亲的影响,他脸上有雀斑,穿着T恤衫和松松垮垮的牛仔裤,踢完球后身上散发着汗臭,口无遮拦地说学校的老师都很差劲。他会帮公寓楼门卫冲洗人行道上的口香糖。他总是活力四射,走路蹦蹦跳跳,灵活地穿过牵着贵宾犬散步的老太太们。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和阴沉的父亲一起生活还如此快活的。

特雷弗的父亲庄重肃穆,他走在纽约街头居然没有使路面塌陷,可谓是个奇迹。他连在夏天和周末也穿灰色服装。在工作日,他穿西装和白衬衫,佩戴棱纹领带。他的皮鞋永远锃亮,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他脸颊凹陷,连眼睛也是淡色的。挑剔是他与生俱来的特质。

特雷弗告诉我,他对父亲唯一的温暖回忆是,“小时候,父亲在周六上午会带我去他的办公室,他在一旁工作,我就在办公纸上写写画画”。我不明白特雷弗的父亲为什么只允许儿子在方格纸上画画,却从来不给他买画布。特雷弗在回忆童年时露出了笑容,他似乎认为这段经历充满欢乐——在我看来,这也算是某种奇迹。

上流社会里,男人和女人的分工泾渭分明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在全国各地,富人比穷人生的孩子更多,这与上一代人恰恰相反。我的很多客户都有三四个孩子, 且名字大多比较中性:亨特、杰克逊、德文、泰勒。最富有的 1% 的富豪在经济蛋糕中所占比例越来越高,他们在养育孩子方面有更强的经济能力,也能为孩子投入更多资源。所以,私立学校门口的一辆辆林肯豪车里总会走出好几个孩子。如果一个家庭有多个孩子在同一所私校上学,这个家庭往往会获得学校的更多青睐,因为这意味着这个家庭会交更多的学费并且对学校更加认可,而这样的家庭也往往是最富裕的。20世纪70年代的标准家庭是夫妻都有工作,养育两个孩子,而如今越来越多富人选择生育更多孩子且妻子在家当全职妈妈。这些超级妈妈带着孩子穿梭在运动场、补习班和医院之间,她们从事金融工作的丈夫则投身于事业。

这些妈妈在家没有一丝懈怠,不会像我一样用微波炉热晚饭、垃圾袋用了好久也不换。她们不会错过每一个返校夜,不会在五天后才看到老师的邮件,也不会忘记带孩子去看过敏科医生。她们全力操持家务,家庭就是她们的研究课题,是她们的使命和热情所在。如果孩子考试没考好,就说明妈妈的工作不到位。在她们的世界,男女分工泾渭分明。

我在工作中接触到的家长 90% 都是妈妈,偶尔会碰到一个爸爸。在大多数情况下,妈妈都是照顾孩子的学习和生活、请家教并和家教沟通的人。这些妈妈基本都在名牌大学接受过良好教育,对养育孩子十分上心。与她们相比,我简直无地自容。我的儿子从出生到上幼儿园都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部分原因是他不喜歡去商店试衣服),头发常常都长到戳眼睛了还没剪。在儿子的成长过程中,我的成就屈指可数——喂他吃几瓣橘子,在他三岁时送他去上绘画课,给他找了一个不会说英语的声乐老师却成功教会他如何用丹田发声。

在私立学校工作的许多老师大多也和学生一样幸运。我们接受过高等教育,能有一份和小孩打交道的工作。私立学校的学生总体上对学习很有热情,而且基本没有公立学校学生普遍遭遇的校园暴力问题。但私立学校老师与家长的收入差距——尤其是在纽约——是个不可忽视的问题,它会影响双方的互动以及许多学生的人生观。

纽约的老师们生活得越来越窘迫,他们很难找到合适的房子,因为这里的两居室公寓价格动辄超过100万美元。

2007年左右,房地产泡沫导致纽约房价飙升,我在布鲁克林租了一套两居室公寓,一个长着菜花状耳(显然是打架的结果)的男子是公寓楼里的常客。这栋公寓楼外表不堪入目,墙面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空调孔。

后来,我租住进了布鲁克林一栋摇摇欲坠的木屋的地下室,那里有冰凉的地砖、微弱的暖气,门廊上的洞大到可以钻进一只雪貂。债台高筑的房东住在我楼上,他们常常把房子一连几周租给爱彼迎房客,其中包括一对比利时夫妻和他们已经成年的儿子,以及一群法国音乐家。

比利时一家人白天基本在外, 而法国人有一次开派对开到凌晨 3 点,然后敞着大门就走了, 而我们所住的地方枪击案频发。再后来,我搬到了皇后区,附近全是十元店、废弃医院和按摩店,我去学校需要坐一个小时的地铁。我的很多同事也住在纽约郊区。纽约的私立学校都位于老师住不起的地方——上东区、格林威治村、布鲁克林高地、公园坡。老师和学生之间横亘着与日俱增的地理和经济鸿沟。

在私立学校,老师的受教育程度不亚于学生家长,甚至更高,只是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职业,因此薪酬只有家长的十分之一到七分之一。我曾任职于多所私立学校,招生办是我最经常碰见哈佛校友的地方。在互相恭维的时候,我经常觉得自己不是派对上的宾客,而是一名佣人,就像《唐顿庄园》中住在楼下的那些人。

这一代富人,比普通人还卷还累

这并不意味着纽约的富人都无须进取,虽然他们过去的确过着高枕无忧的日子。

那些田园诗般轻松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前1%的人和其余99%的人同样努力。富人家孩子上大学不再像以前那么容易,而是需要面对来自国际学生的竞争;家长在午餐时也不再小酌一杯,而是集体奔赴健身房,以踏车减重。

这一代人不再纵情享乐,而是时刻担心自己的地位是否稳固,而子女出息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地位。孩子们不能做自己,而是被父母塑造成他们理想中的样子。

如今,从家长到学生,每个人都焦虑不安。9岁多的小孩就有自己的手机,用来和家长保持联系。一旦电子成绩单上出现低分,孩子马上就会收到家长的短信。除了穿着露露乐蒙(Lululemon)做高温瑜伽,富人没有其他时间喘息。

仅仅听一听这些家庭的日程安排就让我感到疲惫。在学校工作一天、做完家教、把儿子哄睡后,我只想打开视频平台看《新阴阳魔界》。而这些家庭从来不曾停下步伐,他们投身社交,参加公益聚会,开展夜场运动,连睡眠都是一种奢侈,但这些精英小孩的辛苦往往不为人知。一位珠光宝气的妈妈曾对我说:“整个圣诞假期我都在睡觉,简直是筋疲力尽。”

这些家长不会在晚上关灯,催孩子上床睡觉。我在上学时,如果晚上过了10点半还在学习,我父母就会催我睡觉。在我工作过于勤奋时,他们告诉我要学会平衡工作和生活。而私立学校的家长不是这样教育孩子的,他们允许孩子熬夜学习,而每周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们逐渐开始崩溃。莉莉在周三晚上会格外感伤。每到周五,学校里有不少学生会情绪失控,甚至失声痛哭,仅仅是因为疲惫。

告诉这些孩子生活要更有规律、养成更好的睡眠卫生习惯并不难,但他们的生活规划让这些建议几乎不可能实现。如果 一个孩子参加校队,在晚上七八点才能回家,就很难在一个小时内完成作业,因为一个高中生写作业通常要花三四个小时才能完成。周末,这些孩子本应该好好休息或者温习一周的功课,实际上却要全力以赴奔赴各地的巡回赛。这些年轻人的生活节奏和首席执行官一样,睡眠成了他们负担不了的奢侈品。

第五大道的居民饱受失眠困扰,他们的孩子也不例外。如果大脑没有足够的休息时间来处理一整天的信息,它就会失控。研究人员发现,在生活中经常感受到压力的儿童会出现失眠、胃痛和其他身体不适症状。有些七年级的孩子早上起床很早, 白天在学校或社团中学习和运动了一整天,但在夜间仍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因此,如果有时能够在学校医务室小憩一会或者回家休息一天,他们将得到短暂的喘息之机。

富人也有压力,但普通人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对孩子的前途如此焦虑。经济学家哈吉·柴提和他在斯坦福大学的同事们开展的一项研究表明,一个人长大后的收入与其父母的收入存在高度相关性,而且资产位于前 1% 的人群收入远高于前 3% 的人群。也就是说,如果你的父母位于前 3%,那么你长大后的收入可能是 6 万美元,但前 1% 家庭的小孩长大后的收入可能达到 8 万美元。(这是按全国统计数据估计的数目,而纽约最富有的 1% 的人群拥有更多财富。)高收入家庭的小孩更有可能獲得工作(除了财富排名特别靠前的小孩,因为有信托基金,他们根本不需要工作),也更有可能接受大学教育。最富有的1%的人群看似前程无忧,但与他们相处后便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这些奋斗者——“盖茨比的儿女”——就像盖茨比一样热衷于购买更多华服,举办更盛大的派对,追求更大更快更好的事物。对他们来说,长岛的细软沙滩和葱郁海湾并非能够放松享受之地,而是充斥着更多的焦虑和竞争。(来源:凤凰网)

责任编辑/张元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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