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维廷,周建芳
(1.南京邮电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2.南京邮电大学人口研究院,江苏高质量发展综合评价研究基地)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60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例已达18.70%,其中80周岁及以上的高龄老年人口达3580万之多,而照顾这类老年人的子女也部分步入了老龄阶段[1],成为“上有老,下有小”的“夹心一代”老人。有学者预测,随着人口老龄化与高龄化的持续推进,老年抑郁患病率会呈现随时间上升的趋势,成为老年自杀的重要诱因[2]。我国有着浓厚的家庭养老传统文化,代际支持可能是影响老年人抑郁的重要因素[3-5],老年抑郁也逐渐发展成为代际支持与老年人健康关系研究的重要分支[6]。
关于老年人代际支持对其抑郁的相关性研究,国内研究一般在代际支持承载“抚育——赡养”功能的反馈模式中展开讨论[7]。传统视角主要研究子女代际支持对老年人抑郁的影响,但是当前我国部分老人已经处于抚育子女和赡养父母的重合期,故将代际支持置于多代之中更具时代意义[8-9]。为此,老年人“向上”和“向下”代际支持对其抑郁影响的问题也逐渐得到了学界的关注[10-12],但主要聚焦于青壮年子女与老年父母,对“夹心一代”老人的“向上”和“向下”的代际支持,及其与抑郁的相关性研究还缺乏关注。因此,本研究利用2022年9月~2023年4月对南京市≥60岁的423名老人进行问卷调查,基于比较视角分析“夹心一代”老人的双向代际支持及其与抑郁的关系,问题的关注对于提升老年人心理健康水平,助推健康老龄化和积极老龄化战略的深入开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本文数据来源于2022年9月至2023年4月开展的《南京市老年家庭支持现状及需求调查》自制问卷调查,主要内容包括:(1)受访老人基本特征;(2)健康状况(包括CES-D8调查量表);(3)双向代际支持状况;(4)家庭支持需求状况。调查地区包括栖霞区、玄武区、鼓楼区和秦淮区等。研究对象为≥60岁、有婚姻经历、有子女的老年人口。采用偶遇抽样方法抽取样本进行上门入户调查和社区活动中心现场调查,共发放问卷450份,实际回收问卷436份,剔除无效问卷13份,最终获得有效问卷423份,有效率为96.88%。
1.2.1 因变量
抑郁症状。采用流调中心抑郁量表(Center for Epidemiologic Studies Depression,CES-D)的8个条目测量老人过去一周内各种感受或行为的发生频率以衡量其抑郁症状,所有条目结果按1~4分赋值,对正向问题进行反向赋分调整后,各题项得分累加,得到抑郁程度总得分,取值范围为8~32分,得分越高表示抑郁水平越高[4]。
1.2.2 自变量
参照既往研究[13],将自变量代际支持分为经济支持、照料支持以及情感支持三个维度,均分向下抚育子女和向上赡养老人两个方向[4]。借鉴CFPS2018调查问卷,询问受访老人过去6个月内给子女、父母经济帮助、生活照料以及进行情感联系的具体情况。将经济支持和照料支持结果均赋值为:否=0,是=1;情感支持包含联系和见面频率两个二级指标,结果均编码为1~7分,将联系与见面频率之和作为测量结果,将其生成给子女情感支持和给祖代情感支持两个变量,加总得分,取值范围为2~56分。
1.2.3 控制变量
根据既往研究代际支持的可能影响因素梳理,选取老年人的性别、年龄、户口、婚姻状况、身体健康、与子女同住、教育程度、月收入水平等特征作为研究的控制变量。结果见表1。
表1 变量说明与赋值表
本研究共计纳入423名受访老人,“夹心一代”老人数量165人,非“夹心一代”老人数量258人。各样本中性别比例大致相当,“夹心一代”老人年龄主要集中于60~64岁(50.33%)、65~69岁(32.73%)的较低年龄段,非“夹心一代”老年人年龄主要集中于65~69岁(40.70%)、70~74岁(40.31%)的较高年龄段;城市老人占比较高,在“夹心一代”老人和非“夹心一代”老人中分别达到80.00%和69.38%。其中,是否为“夹心一代”老人在年龄、户口方面的差异均具有统计学意义(P<0.05)。被调查老人的人口学资料见表2。
表2 不同类型老人的代际支持与抑郁情况
表2结果显示,向上支持方面:“夹心一代”老人给祖代经济支持和照料支持的比例分别为71.52%、69.09%,给祖代情感支持的得分为(11.40±6.48)分。向下支持方面:“夹心一代”老人给子女经济支持和照料支持的比例为35.15%、62.42%,给子女情感支持的得分为(14.50±6.25)分;非“夹心一代”子女经济支持和照料支持的比例分别为21.71%、40.31%,给子女情感支持的得分为(16.52±8.30)分。其中,老人向下给子女经济支持、照料支持以及情感支持对是否为“夹心一代”老人的差异均有统计学意义(P<0.01)。
抑郁症状方面,“夹心一代”老人的抑郁得分(12.70±3.58)分,非“夹心一代”的抑郁得分为(12.34±3.29)分,其差异无统计学意义(P>0.05)。具体结果见表2。
以抑郁程度为因变量,双向代际支持为自变量,“夹心一代”老人的人口学特征为控制变量纳入广义线性回归模型分析中。结果显示,身体健康状况好、月收入水平高的城市老年人患抑郁的风险更低(均P<0.05)。在控制了各项混杂因素后,发现无论是向下给子女还是向上给祖代经济支持,均与老人的抑郁症状无关(均P>0.05);而给子女生活照料支持(β=-1.492,P<0.01)和给子女情感支持(β=-0.083,P<0.05),给祖代照料支持(β=-1.167,P<0.05)和给祖代情感支持(β=-0.083,P<0.05)均有助于减少老人抑郁症状。见表3。
本研究表明,在家庭代际关系网络中,“夹心一代”老人是代际资源的主要流出者,他们更倾向于给祖代提供经济支持和生活照料,与吴帆[9]的研究结论基本一致。分析认为,在“向上”的代际支持方面,我国家庭资源的代际流动具有“终身性”和“示范性”的特征,只要父母健在,父母需要,“向上”的代际支持就存在。因此,随着高龄父母身体日渐衰弱、经济自立能力弱化,此时,为其提供基本生活来源和日常照料是低龄老人义不容辞的责任,且随着支持需要的增加而增加;同时,供养者也期望自己给祖代提供经济支持、生活照料行为会对子女形成示范效应,等子女成年后来效仿自己的养老行为[14]。“向下”的代际支持方面,本研究结果显示,给子女经济支持和照料支持“夹心一代”老人更多,但有更多比例的非“夹心一代”老人子女获得了父母的情感支持。对于前者而言,研究认为个体的实际年龄与其在家庭中承担的特定角色存在密切关系,高龄祖代的去世、孙辈的出生以及停止工作等均标志着老年人生命历程中的角色转变,更是其生命历程阶段的重要划分标准,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年人支持子女的能力在普遍下降,而依靠子女获取养老支持的需求逐渐增加,这也符合本研究中“夹心一代”老人的年龄相对年轻,代际支持能力更强的基本事实。对于后者而言,资源稀释理论认为,对完整三代家庭来说,有限的家庭资源在养老和抚育之间不可避免地存在竞争关系[8],而对本研究中年龄较大的非“夹心一代”老人来说,高龄祖代的去世意味着家庭资源“双向”竞争的局面宣告结束,增加子代获得祖父母代际资源的可能性,尤其是随着新生孙子女的到来,子女自然成为其排解不良情绪、获取家庭幸福感的重要对象,由此产生与“夹心一代”老人给子女情感支持方面的差距。
本研究结果表明,在三代及以上家庭中,老人无论是给子女还是给祖代提供经济支持,均与其抑郁症状无关。黄庆波等[15]的研究表明,代际支持均衡状况和代际交换强度与老年人健康均呈现出非线性关系,代际交换过度倾斜、强度太大或过小均会对提供者心理健康产生消极影响。因此,不能将提供经济支持对提供者抑郁症状的影响作出确定性判断。此外,随着年龄的增长,孙子女、其他家人以及社会资源等也会逐渐参与到高龄老人的赡养模式中,也能一定程度上弥补传统子女在向上经济支持等方面的压力[16]。因此,本研究认为,进入老年阶段后,老年人抚育子女或是隔代照料孙辈的行为本身就有自我选择的权力[17],当老年人和子女均具备良好的社会经济状况时,其向下提供经济支持不会给其带来沉重的经济压力,更不会产生抑郁情绪。
本研究结果表明,老年人为子女或者祖代提供日常生活照料和保持情感联系对减轻其抑郁症状具有积极的作用。分析认为,对于向下支持而言,老年人给子女提供照料支持和情感支持主要出于血脉联结的“无私动机”,其深知子女工作压力大、无暇料理家务和照顾孙辈,在此情况下,帮助子女减轻家庭负担、倾听子女心事和烦恼,可以促进家庭利益最大化和家庭情感关系团结,从而降低了老年人的抑郁程度[18]。向上支持则更多是对早期获取抚养资源的代际“反馈”行为的延时回报,因此老人照料高龄祖代不仅是一种理所应当的赡养责任,还是其树立老年生活信心,获取成就感,实现老有所为的重要实践途径;此外,研究分析认为,多代同住的居住安排为“夹心一代”提供家庭支持创造了基础条件,随着生活照料与情感慰藉的动态强化,将有利于消解代际关系矛盾与冲突,从而形成良性家庭代际互动关系[19],以促进老人身心健康与社会健康发展。
我国正处于生育率持续下降、老年抚养比逐年上升的困境中,作为社会重要人力资源,老年群体在缓解人口老龄化压力,推动社会发展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首先,全社会应当重新认识和定义老年人群体,主动撕掉老年人作为“被抚养者”“社会负担”等标签,肯定和重视老年人在提供照料孙辈、扶助年轻子女以及赡养高龄老人的代际支持行为对应对家庭压力、缓解人口老龄化等方面发挥的重要作用。其次,要在全社会继续培养和弘扬新型“孝文化”,主动营造老年人进行代际支持和社会参与的良好社会氛围。最后,社会和政府部门应当致力于为老年人创造生存和发展的政策环境,搭建帮助老年人实现“老有所为”的广阔平台,充分释放老年人口红利,引领社会、家庭以及老年人共同参与的健康老龄化、积极老龄化社会实现。
本研究结果表明,提供照料支持和精神慰藉对“夹心一代”老人的心理健康均有保护作用。因此,在老人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家人应当遵循老人参与家庭支持的主观意愿,为其创造良好的支持条件和家庭氛围;此外,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机能的下降,其所承受的家庭压力可能会转化成不容忽视心理健康隐患。因此,一方面家庭成员应当关注老年人的代际支持境况,明确划分家庭养老与抚幼责任,子女在主动减少对向下支持的索取的同时,要帮助其完成赡养高龄祖代的任务;另一方面,鼓励代际间提供相互的照料支持和保持密切的情感交流,满足老人普遍存在的自我养老家庭服务需求,提高其老年生活质量。
处于年轻子代和高龄祖代之间的“夹心一代”老人是家庭的主心骨,承担着赡养祖代个抚育子孙的家庭责任,随着人口老龄化、高龄化、家庭核心少子化的同步推进,老人所承担的代际支持任务也愈加复杂与繁重,有必要予以其政策层面的支持。首先,政府应综合性地评估三代及以上家庭在养老与抚幼方面的需求与能力,总结国内外经验,因地制宜地推进“家庭照料补贴”项目、高龄老人长期护理保险制度试点工作以及婴幼儿托育服务体系建设等[20],为家庭功能的正常发挥提供辅助性保障;其次,应大力促进社区养老与托育服务机构的发展,拓宽专业化和个性化家庭照顾服务的供给能力,分担老人部分家庭照护压力;最后,政府应综合考虑区域经济发展条件和人口老龄化程度适当调整养老金收入和福利待遇[21],为提高老年人对市场家庭服务的可及性提供稳定的经济保障,实现城乡均衡发展和社会公平。
本研究还存在局限性。首先,由于本研究是横断面设计,尚不能判断老年人代际支持与抑郁症状的因果关系;其次,本研究仅在江苏省南京市开展调查,对全国其他地区是否具有代表性,未来还需要通过大样本、多中心的队列研究来进一步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