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思想 弘扬企业家精神

张帆 郑玮

有这样一组数据说明民营经济的重要性：在我国，民营经济贡献了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国内生产总值，7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90%以上的企业数量。

促进民营经济繁荣发展，在当下更显重要。针对如何推动民营经济发展壮大，解决企业家信心不足等问题，支点财经专访了十三届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刘世锦，湖北省工商业联合会主席、省总商会会长党蓁，民进中央特约研究员、湖北省统计局原副局长叶青，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副院长、中国新民营经济研究中心主任罗知，把脉、支招湖北民营经济发展。

支点财经：回顾历史，我国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的推动力来自哪里？

刘世锦：如何推动民营经济的壮大和发展，如何解决预期不稳、信心不足的问题，已经成为社会各界广泛关注和讨论的重大议题。

在中国历史上的几个重大时间节点，思想解放、理论突破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上世纪70年代末，国家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世纪90年代初，确定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方向；本世纪初，中国加入WTO并融入全球化经济体系，都是以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为基础，摒弃了不合时宜的理论束缚，极大解放了社会生产力，推动中国经济发展屡上新台阶。

现阶段，要持续推动民营经济大力发展，实现中国式现代化，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我们需要更多依靠创新驱动发展。我们需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理解、保护和弘扬企业家精神。我认为，应以企业家精神为引领，在推动企业产权及治理结构改革方面，实现重大的理论创新和政策突破。

支点财经：湖北民营经济发展脉络大概是怎样的？有哪些代表性企业？

叶青：改革开放初期，湖北个体私营经济规模较小，以郑举选为代表的汉正街个体户拉开了我国城市商品流通体制改革的大幕。当时，还有一大亮点是湖北乡镇企业发展兴盛，福星集团、稻花香等一批优秀的民营企业都是从乡镇企业起家。

上世纪90年代起，“下海”热潮涌现。谢圣明、阎志、黄立等一大批知识分子投身商业，红桃K、卓尔、高德红外于那时起步。1998年，茅永红将曾经的“黑泥湖”百步亭变身水电路全通的安居房，创办全国第一个新型社区。1999年，国家医药行业正式对民营资本开放，刘宝林创立了九州通的前身——武汉均大储运。

罗知：湖北的民营企业主要分为四类，第一，湖北九省通衢，商贸零售企业比较多；第二，湖北是工业大省，钢铁、船舶、汽车产业配套企业中民企占比较大；第三，以光谷为代表的各类科创企业、专精特新企业；第四是建筑类企业。

支点财经：近年来，湖北民营企业在创新、研发上均有亮点，湖北民营经济发展呈稳中有进的向好态势，如果要谈湖北民营经济发展的不足之处，您认为有哪些？

党蓁：虽然去年湖北民营经济取得一定成果，但仍然存在战略性新兴行业占比低、区域结构不平衡、营商环境有待改善等问题。从行业分布看，2023湖北民营企业100强主要集中在建筑业、批发零售等传统行业，战略性新兴产业和现代服务业占比较低。

从区域结构看，湖北省民营经济平均占比为54.2%，占比高的城市如黄冈、仙桃、潜江超过了 70%，占比低的城市如武汉、神农架仅在40%上下；龙头城市民营经济规模大但实力不强。

我们在调研中还发现，部分民营企业资金链仍然紧张，“融资难、融资贵”是民企最期盼解决的问题。其中，“贷款利率和其他成本过高”“银行对企业财务状况或经营状况要求过于苛刻”“银行对抵押品要求过高”，是企业融资面临的最主要问题。

罗知：一是民营经济市场主体结构有待优化。湖北民营经济保持了健康发展势头，不过与沿海发达地区相比，民营企业数量偏少，产业结构偏传统。

二是整体竞争力不强，缺乏全国知名的头部民营企业。以湖北省会城市武汉为例，武汉民营百强企业中传统商贸企业、建筑业企业占比过高；制造业中，外地来汉投资企业较多，本土培育的民营企业数量较少。企业的整体规模不大，研发能力不强，出口能力偏弱，上市公司数量较少。

三是很多小微企业生产经营存在较大困难。尤其是服务业小微企业，经营成本上升，原材料、用工成本和物流成本上涨等问题较为突出。同时，民营企业应收账款拖欠问题比较严重，其中有相当部分的应收账款来自政府部门和国有企业。

四是大中型民营企业转型升级动力不足，多处于产业链中游和下游，产业高端化面临困难。与小微企业的生存困难不同，大中型民营企业最迫切的发展需求是提升竞争力，但面临高端人才引进难、对接科研人员研发机构难、资本市场融资难等问题。

支點财经：部分民企发展信心不足，有观点认为是“所有制出身”差异所致，应该如何改善这一现象提振民企信心？

刘世锦：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成熟，不同所有制企业股权多元化和相互融合成为常态，比如大型央企境外上市，有大量的海外个人和机构投资者；而民营企业的股东，也有很多成为国有企业股份持有者。要找到纯粹的国企或民企越来越困难。

按照“所有制出身”划定企业性质和类别，越来越远离企业和市场的实际，更重要的是低估了企业家才能和精神的作用。单纯看所有制，资本的地位和作用第一，企业家的地位和作用第二或更低，而在现代市场经济中，企业家是包括资本在内的要素资源的整合者，其重要性高于资本。

依照上述对企业产权和治理结构的认识，需要对企业分类进行调整，除了为数不多的有必要由国有企业专营的领域和业务外，应该不再按照所有制对企业分类，而是按照企业的规模、技术、就业等特点进行分类，并出台相应政策。同时对投资者按照所有制进行分类，如中央国资投资者、地方国资投资者、社会机构投资者、个人投资者、境外投资者等。

这样的调整也符合国际惯例。对国有经济而言，则顺应了中央早就提出的以“管资本”为主推进国企改革的要求。事实上，按照所有制对企业分类，是传统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过程中留下的痕迹，现在已经有必要也有条件正本清源、回归常态。

罗知：首先是成本方面。在显性成本方面，由于金融抑制和信贷所有制偏向，民营企业的资金成本显著偏高。而在隐性成本方面，由于营商环境欠佳、中小企业服务体系缺位，民营企业面临较大的制度性交易成本压力。因此，要提振民企信心，促进各类企业平等发展公平竞争，必须从体制机制和政策体系上对各类企业拓展（进入）市场和降低成本给予保障。

其次是市场方面。部分行业准入门槛高、上游领域国有企业垄断、地方保护主义导致市场分割、国有企业借助各种要素成本优势在竞争性行业不断扩张等因素，导致民营企业在市场拓展和市场进入方面存在较大障碍。

支点财经：在支持民营经济发展方面，浙江、江苏、广东等经济发达地区有哪些经验可以借鉴？

叶青：从政策角度分析，这些民营经济发达省份出台的政策针对性和创新性都非常强，而且坚持落到实处。

浙江发布的“三个清单”非常好。浙江省纪委监委、省委统战部、省工商业联合会联合印发的《浙江省亲清政商交往若干行为指引》，列出了正面清单、负面清单、倡导清单，对政商交往高频事项进行规范，厘清政商交往模糊地带，推动公职人员和企业家交往能够做到既“亲”又“清”，主要解决官员想为但因怕追责导致不敢为、不愿为的问题。

再比如江苏，出台了关于优化法治环境促进民营企业经济发展壮大的“十条措施”。其中第一条就是“依法保护企业家合法权益。依法保护企业家人身自由、人格尊严和财产权益，依法严格区分企业家个人财产和企业法人财产，营造尊重和激励企业家干事创业的法治氛围。严格落实罪刑法定、疑罪从无原则，让企业家放心投资、安心经营、专心发展”。

不仅如此，江苏强调“案案都是营商环境”，近三年为债权企业挽回经济损失1500亿元，最大限度降低对企业生产经营的影响。对陷入困境的企业坚持“多重整救治、少破产清算”，为4万多家失信企业修复信用。

支点财经：湖北如何进一步推动民营经济高质量发展？

党蓁：为解决民企发展难题，湖北省、市、县三级均成立了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工作领导小组或议事机构，湖北省工商联已累计召开34期亲清政商座谈会，及时回应民营企业呼声。

去年，湖北在全国首创以控制成本为核心的优化营商环境操作流程图，累计为企业降成本1300亿元以上；涉企保证金项目由23项压减至12项，成为全国最少省份之一。2023年1-11月，湖北省新增减税降费及退税缓费731.78亿元，免收政府采购投标保证金和履约保证金513亿元；实行高速公路差异化收费政策，累计减免通行费29.54億元，以“真金白银”稳市场、稳企业、稳预期。

2023年度全国工商联“万家民营企业评营商环境”调查结果显示，湖北省营商环境进入全国前十，迈入第一方阵，实现“三年三进位”。五大专项环境排名中，湖北政务环境排名全国第1，市场环境、创新环境全国第3，要素环境全国第6，法治环境全国第7。

罗知：就湖北民营经济的发展来说，我觉得首要的是要大力弘扬企业家精神，营造有利于民营经济发展的舆论环境和尊重企业家、呵护企业成长的社会氛围。

其次，各级领导干部要充分认识到民营经济发展对湖北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性，从上到下解放思想，想尽办法为民营企业谋发展。

具体措施：第一，对民营经济的扶持需要分层分类。对龙头民营企业，要通过“一事一议”，解决企业个性化发展问题，加快建设全国知名民营企业，发挥引领带动作用。对科创型企业，要结合科研优势，通过体制机制完善、创新科研公共平台建设、人才引进、政府产业基金引导、科技资金扶持等多层次政策，帮助企业建立研发机构、承担研发项目、拓展新品市场，激发科技型民营企业的活力。对于民营中小微企业，有限的政府惠企资金分配到数量众多的中小微企业上可以说是杯水车薪，既无法缓解中小微企业的经营困难，也难以获得企业的好评。应当将资金投入建立完善的中小企业服务体系，以及进一步提升营商环境上，这将大幅降低企业制度性交易成本，是对广大中小微企业最优的帮扶政策。

第二，优惠政策不能撒胡椒面，要针对重点行业、重点领域甚至重点民营企业，出台切实能与沿海先进地区竞争的人才引进优惠政策、企业技改创新政策、数字化转型政策等，解决湖北民营企业普遍感觉优惠政策力度不足、“政策似有似无”的问题。

第三，需要重视对本土民营企业的培育，不能引来“女婿”赶走“儿子”。根植于各地的知名民营企业很多是本土培育的，不都是招商引资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