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稿研究近年来在现代文史学界中持续升温,尤其在中国现当代文学领域中,十几年以来,配合着作家手稿、手迹影本的陆续刊印,一系列的大型项目、会议和大量文章不断立项、召开和涌现,引起了更大的关注和反响,有关建立“手稿学”的呼吁,也早就出现、多次被提起了①。不过总体来看,迄今为止中国学界的手稿热还处于“现象研究多点铺开、理论统合相对缺失”的阶段,相对于西方较为完备的理论建设和多样的研究模式来说,我们的研究还不够丰富,尤其是理论建设相对初步,这是手稿研究今后需要着力加强的方向。术语建设是其中的一项基础工作。本文拟对“手稿”这一基本概念本身的内涵及其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中崛起的过程加以梳理,从而对手稿的外延加以逻辑廓定,提出一种开放化的手稿理解模式。
一、“手稿”的传统理解
“手稿”的中心词是“稿”,即草稿。按“稿”字,《说文解字》作“稾”,释文为“稈也,从禾高声”,说明其本意为植物的茎秆。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说:“广雅左传注皆云秆稿也,假借为矢干之稾,屈平属草稾之稾。”说明其有三个意思:植物的秆;箭矢的杆;诗文作品草稿。对于最后一项,徐锴《说文解字系传》解释说:“稾,今人言稾草,谓书之不谨,若禾稾之乱然。又文章之未修治也。”从禾稾到著作草稾的意思引申过程就说得很清楚了。《汉语大字典》“稿”“稾”两收,均释为“诗文、图画等的草底”。《辞源》:“写诗文的草底”,《辞海》:“诗文的草稿”,基本一致。
对于“手稿”,《现代汉语词典》释为“亲手写成的底稿”,《辞源》《汉语大词典》均释为“作者手写的原稿”,引例中最早的均为宋人邵博《闻见后录》:“予旧从司马氏得文正公熙宁年辞樞院出帅长安日手稿密疏。公寻自免,绝口不复言天下事矣。”
一般图书馆学、文献学等专业工具书上的解释与此大同小异,但也有个别解释稍有区别,或更详尽。选摘两种来看:
手稿(manuscript,MS) 狭义指某一作者的著作在付印前的亲笔书写的底稿,通常包括打字的原稿。但不包括印制术发明以前的手抄图书。手稿上一般保留有作者对其文章的增删、订正之处,有助于了解著作的形成过程。重要著作和历史人物的手稿有着巨大的历史文献价值。广义的手稿又称“手写文献”,指任何形式的手工书写或复写的文献。包括手写的原稿、日记、书信、账簿、公文,以及古代抄本等。(《图书情报词典》,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0年版)
手写文献 科研成果或其他工作结果通过手写形成的文献。例如:论文手稿、信等等。用打字机打出的文献通常也被称为手稿。(《图书馆学词典》,海天出版社1989年版)
中国古代著述文化悠久,在印刷术发明以前,出现过多种文献载体,从古老的甲骨、简牍、刻石、帛书直到纸书,它们都是手工刻写产生,统称为“写本”。就重要典籍而言,前几种载体中由撰著者亲自刻写从而流传下来的极为罕见,因而很难成为“手稿”。最接近“手稿”概念且存世较多的是帛书和纸书,尤其是纸书。即使在印刷术发明之后直到今天,“撰著者亲自书写”的手稿迄未断绝。早期书写物传世的亦复不少,例如西晋陆机《平复帖》、东晋王珣《伯远帖》都是公认为可信的传世纸书,且都是撰著者亲自书写,是典型的“手稿”。此后历代传世写本逐代增多,但在学术史上并不以“手稿”目之,而更多作为“法帖”珍藏传摩。上引邵博《闻见后录》“手稿”用例,说的是熙宁三年(1070)宋神宗擢司马光枢密副使,司马光因不同意王安石变法,坚决推辞,连上五封札子自请离京,后以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今西安)这件史事。宋代笔墨纸均已高度发达,纸墨成为文人日常物事,司马光“手稿密疏”自不意外,他的辞呈当然也是不折不扣的“手稿”。近年来,古典文献学领域兴起“写本学”研究热潮,研究对象涵括所有性质的手写、手抄文献,包括纸书之前各种载体形态的文献,以及敦煌经卷、抄本书籍、档案文书、民间契约等,撰著者亲自书写的“稿本”当然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类型②。但据笔者所见有关“写本学”的文章中,很少用“手稿”概念。
再来看西方的“手稿”。根据《韦氏第三版新国际英语大辞典》,manuscript一词来自中古拉丁语manuscriptum,意义有四:一是手写的作品,包括印刷术发明以前的手写文书、古代作品的手写复制本、尚未被印刷的手写作品。二是手写或打字机写作的文件,与印本相区别,特别是指某作家的作品印刷本所由产生的原始稿。三是书写艺术风格。四是书写与印刷相对:书写的文件或书写的字母。早期文献中写于各种材质上的Libri Manuscripti,习惯译为“手抄本”,实即“写本”。现存最早的西方写本文献为公元前5世纪的草纸本,现存较多、较完整的为公元9世纪以后的皮纸本册子③。对写本的研究(收集、编目、比较)在西方由来已久,不过这些写本主要还不是“著者书写”这一意义上的手稿。现代意义上的“文本生成学”(la Génétique du texte),是在现代手稿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根据德比亚齐的说法,“发生学家的研究工作的历史范围主要限定在1750年以后”,因为要找到18世纪以前的古代文学手稿“是一种奢望”④,在18世纪后期,“天赋”“独创性”尤其是“人类劳动”概念的崛起,才导致手稿的保存、继承受到重视:“具有研究价值的现代手稿的出现,从材质上讲,值得保存的现代手稿是在广泛的文化革命中出现的,这一革命构成了我们的现代性:美学方面的主体思想的发展”,“直到启蒙时代、哲学家时代的到来,才使得写作能够作为一种与进步的思想联系在一起”⑤。19世纪是手稿制度化的大舞台,此后存世的现代文学手稿数量巨大,专业研究机构应运而生,研究深入,流派纷呈,形成了专门的手稿学问。在1970年代主要形成了三个学派:一是德意学派,坚持开放式的(多种)阅读,在同一版本中对其加以标记和评论;二是盎格鲁-撒克逊学派,追求产生一部可读的权威文本;三是法国学派,即“文本生成学”,一方面强调生成的过程,另一方面又将手稿作为纯粹艺术品加以美学欣赏⑥。从德比亚齐《文本发生学》所附的丰富的参考书目,透露出手稿研究在法国的兴盛程度。
二、“手稿”概念的现代普及
“手稿”一词在20世纪中文世界上的用例,笔者所见较早的是《国粹学报》第38期(1908年)王鹏运“诗余”(词)《丑奴儿慢》,题为“南禅值社征,题其明湖问柳图。按渔洋山人秋柳诗李兆元笺云吊亡明而作,赵国华以为纪明藩故宫人事,见青草堂集。词成示颖生,谓曾见旧家精华录,秋柳诗题下有‘送寇白门南归五字,云出渔洋手稿,是又一说也”,这还属于文言语境,至于白话语境中的较早用例,有1919年《星期评论》发表孙文《中国实业当如何发展》附刊手稿局部,题“孙先生手稿”⑦。笔者较全面检索了《全国报刊索引》1949年以前的题名含“手稿”的文章,不过区区一二十条而已⑧。在文学领域中,直到1930年代,“手稿”概念还没有时兴起来,例如,鲁迅在著述中提及“手稿”大约僅有两次。一次属于文言语境,见于《中国小说史略》(1924)论及《品花宝鉴》中的人物:“书中有高品,则所以自况,实为常州人陈森书(作者手稿之《梅花梦传奇》上,自署毘陵陈森,则‘书字或误衍)……”⑨,另一次是白话语境,见于《不应该那么写》(1935):
近几年来,石印的手稿是有一些了,但大抵是学者的著述或日记。也许是因为向来崇尚“一挥而就”,“文不加点”的缘故罢,又大抵是全本干干净净,看不出苦心删改的痕迹来。取材于外国呢,则即使精通文字,也无法搜罗名作的初版以至改定版的各种本子的。⑩
正是这篇《不应该那么写》,在当代中国手稿研究中产生了巨大影响(下文还将详及)。但鲁迅在著作、日记、书信中使用过的其他相关概念不少,笔者粗略统计,计有:“写本”(20次),“稿本”(9次),“草稿”(26次),“手写”(11次),“手书”(17次),“手迹”(4次)。在诸多概念中,使用最少的恰恰是“手稿”。但鲁迅身后其本人遗泽大量影印出版,多数都冠以“手稿”之名,在普及手稿概念过程中作用显著。简单列举一下20世纪鲁迅手稿的影印出版工作,有助于看清这一点:早在鲁迅逝世不久,许广平编的《鲁迅书简》就由上海三闲书屋出版了。新中国成立初期,1951年上海出版公司出版了冯雪峰组织编辑的《鲁迅日记》影印本一套24册,1956年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出版鲁迅辑校《嵇康集》,这些开启了鲁稿影印的先河,但尚未以“手稿”称谓。以手稿称始于文物出版社1960年出版《鲁迅手稿选集》,后于1963年、1964年、1973年陆续出版续编、三编、四编,共收文稿93篇,该书在读者中产生了巨大影响。稍后1961年上海鲁迅纪念馆编《鲁迅诗稿》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1964年文物出版社出版《鲁迅手稿》(一函三册,收鲁迅《朝花夕拾》、《故事新编》(上下)两种作品手稿)。“文革”后期启动的有:1975年文物出版社《鲁迅致增田涉书信选》《鲁迅〈阿Q正传〉日译本注释手稿》《鲁迅批判孔孟之道手稿选编》,1975年动议、1978年至1986年由文物出版社陆续出版的《鲁迅手稿全集》(文稿二函、书信二函、日记二函)。1980年代铺开了鲁迅辑校古籍资料的影印出版工作,上海书画出版社于1986年、1987年先后出版《鲁迅重订〈寰宇贞石图〉》(一函二册),1987年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了《鲁迅辑校石刻手稿》(三函十八册),1986年至1993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陆续出齐《鲁迅辑校古籍手稿》(共六函,收鲁迅辑录古籍58种)。1990年代大规模的影印工作则首推1999年福建教育出版社影印出版的《鲁迅著作手稿全集》(12卷),较小规模的出版则有199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两地书真迹》(一函二册)。此外,1986年日本汲古书院出版了编辑印制精良的《鲁迅增田涉师弟答问集》(1989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了中译本,可惜没有影印原件)。这些影印资料有些发行量巨大,在读者中知名度高,在学界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无形当中普及和培养了“手稿”意识,在“手稿”成长为核心概念的历程中起到了持久而关键的催生作用。此外,学界利用广泛的1981年版《鲁迅全集》注释中大量出现“据手稿编入”信息字样,可能也助推了“手稿”概念认知度的提升。
三、手稿研究崛起于中国现代文学领域
为什么“手稿研究”会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学术界独受重视,乃至于一个具有一般意义的“手稿学”,会在这个“现当代文学”这一断代意义显著的界别呼吁起来?原因至少有以下几端:
首先,大型手稿影印出版项目和资料提供,主要是面向现代文学领域的。除了当代名人手稿刊印,较早以“手稿”为名义的大规模的系统整理工程,而且在进入新世纪以前始终占据大宗地位的就是鲁迅手稿,情形已见上文描述。而巨量手稿化身千万,现代文学界近水楼台、得天独厚,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当代中国文学研究界最早的手稿研究与鲁迅有极大关系。这一点又需要从鲁迅手稿影印的初衷说起。1960年版《鲁迅手稿选集》的《出版说明》交代:
近几年来,很多单位及不少知识青年向我馆多次提出要看鲁迅手稿,了解鲁迅是怎样创作和修改文稿的,以便从中得到教益。而鲁迅生前在教导青年如何写作的时候也提到应从一些大作家手稿中去寻找写作经验。但是鲁迅的手稿既已作为珍贵文物保存起来,如果多次翻阅,必使手稿受到严重损害。为了满足社会上的这种需要,我们选了这部分手稿影印出版。11
可以说,这直接来自对上引鲁迅“教导”的实践。朱正《鲁迅手稿管窥》(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正是在《鲁迅手稿选集》出版过程中起意撰著的12。该书奠定了当代作家手稿研究的一种影响长久的文章学、修辞学模式。当然,“手稿”在学术研究中的运用有所滞后。例如,1965年至1966年,当朱正在鲁迅手稿出版后、在鲁迅本人“不应该这么写”思想启示下撰作鲁迅手稿研究系列文章(即最终于1981年出版的《鲁迅手稿管窥》)的时候,曾与叶圣陶通信请益,包括书名的推商,叶圣陶所建议的几个书名,包括最赞许的“看鲁迅对几篇文章的修改”“写作的甘苦”等,无一用到“手稿”字眼。由此可见“手稿研究”观念在当时学界还未及普及,至少在著述中的使用还比较谨慎。改革开放初期,开始零星出现文学手稿研究文章,例如辛宪锡《比绣花还精细——读杨朔手稿〈雪浪花〉》、颜振遥《学习鲁迅手稿 改进语文教学——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手稿》、张翼健《这里“就说明着‘应该怎样写”——学习〈藤野先生〉手稿札记》13,直到朱正《鲁迅手稿管窥》出版后,有关现当代作家手稿的介绍、述评、研究文章大增。根据《全国报刊索引》检索到的数据,近40年来“手稿”主题词文章,1980年代400余条,1990年代200余条,2000年代800余条,2010年代以来2300余条。扣除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研究热潮中的大量相关文章,仅考虑文学手稿,1980年代、1990年代各有数十篇,2000年代以来则几乎每十年翻一番。“手稿”理念随时代被逐步认可的状况由此可窥。进入21世纪后,又有几种大规模的鲁迅手稿影印工作,尤其是2021年新版《鲁迅手稿全集》的出版,以及其他重要现代作家的手稿影印,都是20世纪手稿风气的延续,也是和“手稿学”的理论自觉相伴生的事实;而理论的自觉,正是风气的必然结果。
其次,现代文学专题博物馆的蓬勃发展,提升了手稿作为文物类型和文献史料类型的价值地位。在传统的综合性博物馆中,也不乏古今名人手稿藏品。国家图书馆(北京图书馆)从1954年开始入藏章太炎、王国维、鲁迅、郭沫若、茅盾、闻一多等近现代名人手稿,并建立了个人专藏。但在综合性文博藏品中,手稿并无特殊地位,甚至属于比较边缘的藏品类型。晚近以来,无论国家层面,还是地区层面,成立了大量的文化艺术类专题博物馆,有以中国现代文学馆为代表的综合性文学馆,也有大量建在名人出生地、职业生涯地的名人故居、文学馆、纪念馆,例如鲁迅博物馆、鲁迅纪念馆、郭沫若故居、茅盾故居、老舍故居、巴金故居、朱自清故居、汪曾祺文学馆。随着知名作家相继谢世,这類场馆数量迅速增加,甚至不少地方在本籍著名作家还在世时就已建成故居或文学馆之类机构。这一类机构的展陈对象当然以现代文艺名人为主,在征集、展陈的文物中,手稿手迹往往是其中最重要的类型之一。除了官方举办的公立机构,还有些私人举办的博物馆,也有特色收藏,例如山东中国文学艺术博物馆,就收藏了大量现代文艺界名人手稿,其中以老舍等与山东关系密切的作家尤有特色。上述机构不但典藏巨量手稿,近年来还大量刊行有关手稿,为现当代文学界的手稿热添火加薪。
再次,民间流通的活跃也推动现当代文学领域的手稿研究。改革开放以后,文物收藏流通市场逐渐复苏,曾长期消失于中国当代经济生活的拍卖行业悄然出现,1992年第一家专业文物艺术品拍卖公司(上海朵云轩拍卖有限公司)成立,200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确立了“文物拍卖”的法律地位,经过近30年的发展,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成交规模已稳居世界前列。这个过程,正是手稿逐渐引起学界、业界重视的时期。名家手稿通过各种渠道流入收藏市场,其中最大宗的同样当属晚近身故的现代作家学人手稿。胡适留学日记、鲁迅致陶亢德信札、《古小说钩沉》稿页、朱自清《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手稿本、通篇批注线装定稿本、徐志摩1925年的白话诗集代表作《翡冷翠的一夜》初稿及《起造一座墙》文稿等,都通过拍卖而获得极大关注,有的甚至震动;而茅盾《谈最近的短篇小说》手稿、钱锺书信札拍卖都曾因引起纠纷而成为社会新闻,足见手稿在流通市场的热度。在拍卖流通过程中,新见手稿往往以图录方式影印面世,一般研究者都可以较为方便地获取成为研究资料。近年来很多史料文献辑佚考据工作因而常常借助拍品图录展开,推动了现当代文学的学术研究。
最后,西方手稿研究意识、理论与方法的影响,最先及于现当代文学界。前文曾指出欧洲从1970年代就有了成熟的手稿研究体系。在这样的学术背景下,一些西方汉学家较早将手稿研究投入现代中国的研究对象上。其中与中国学界联系较为密切、影响较大的当属瑞士学者冯铁。他的《在拿波里的胡同里:中国现代文学论集》(简称《论集》,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一书中多篇论文涉及手稿问题,而尤以《由“福特”到“雪铁笼”——关于茅盾小说〈子夜〉(1933年)谱系之思考》一篇为显著,该文较早从“创作生成学”角度,利用手稿细读分析,对一部经典作品的形成流衍过程进行多角度还原描述,在中国手稿学界影响广泛,也具有某种范式意义。冯铁的文章表现出深厚的语文学功力,也显示出其对于法国文本生成学(la Génétique du texte)和系谱校勘编订学(critique génétique)方法论影响。在《论集》后记中,作者自述其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是从“夫妇作家”研究开始进入手稿研究的,因为著作手稿是“证明夫妇作家们之间或者实际存在,或者假设存在也或者模棱两可的文学合作”的最好证据。
被70年代那让研究者们感到幸福的形势所鼓舞——众所周知,鲁迅手稿那时就以后来出版者都难以企及的高质量出版了,我的注意力从总体上开始转向现代作家的手稿研究。这使得我最终开始触及文学生产的物质核心:包括从书写工具到修正和修订的特别方式等所有方面。这是目前我的主要研究路径,也是我在一本将很快跟中国读者见面的专著中进行探讨的内容14。
在这一点上,一些术语词汇存在于我那篇有关《子夜》的文章,以及其他有着某种理论目标的文章中。我使用的范围相当广的专业术语词汇在现有的汉语体系中还没有对应词存在,因为这一研究领域作为一个新兴学科才刚要出现,我推想,将来肯定会有更好也更具竞争力的表达方式来指称同一现象。至于在传统的版本研究中当然也会研究手稿,但只不过是把手稿作为一种辅助资源,因此这一研究相对于20世纪已经彻底改变的实证模式来说显示了一种解放。
21世纪初期开始,冯铁与国内的现代文学界产生密切的学术交往,其中很多学术交流围绕中国现当代作家手稿文献展开,2014年后加入王锡荣教授主持的“《鲁迅手稿全集》文献整理与研究”项目组进行深度合作,其间,参与组织多次相关学术会议,延请欧洲手稿学界多名学者参加,与此同时,皮埃尔-马克·德比亚齐《文本发生学》与《西方校勘学论著选》等理论著作适时译介引入,文本生成学—手稿学的理念由此逐步为国内现当代文学界所熟悉。
除了上述历史机缘,还有一些可以想到的逻辑因素,例如:现代手稿,因数量较多、较为易得(见),有研究之便,显著推进有关文学事实的研究,在现代文学盘子中迅速获得了显要地位,为该领域的学者汇聚到“手稿学”旗下创造了一定条件。现当代文学研究界所处理的手稿研究材料的时代性、动态感强烈,因而最敏感地观察到电子书写时代手稿濒临灭绝的事实,并产生某种焦虑感。古典学者面对的材料早已处于相对稳定状态,无此强烈迫切的敏感。现当代文学学科出现了所谓史料学热潮,史料文献类的研究一时大行其道,手稿文献作为以往普通历史叙述中不被注意的史料类型受到空前关注……诸多因素的合力,导致中国的手稿学首先从现(当)代文学内部生长起来。
我们还应充分注意到,除了古典领域中“写本学”的兴起,近年来现代手稿的收藏、展陈、发掘、出版、研究,也已经在美术、音乐、科学等诸多领域中广泛展开。因此,“手稿”既不是断代吏实,手稿研究或手稿学也就必然不可能单独隶属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现当代文学自身也无法为手稿研究或手稿学提供足够的容身之地。手稿研究最终不能局限于“现代”文学,也不能局限于现代“文学”,只有将写本研究、艺术科学等领域的手稿充分纳入视域的手稿研究,才能通向一般意义的“手稿学”。所以,一种开放的手稿观念是必要的。
四、开放的手稿观:通向广义手稿概念
让我们回到手稿概念本身的理解。从第一部分的梳理可见,无论中国还是西方,手稿都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现在尝试在“现代文学手稿”视野下,提出狭义手稿的一些规定性特征:
1.内容创造性,即手稿所书写的是诗文等创造性作品(一般的书信、日记、题字、题签等不算)。
2.原初现场性:手稿须是文本原初生成的产物(复抄、誊写不算)。
3.唯一性:每一稿次均为单一个体,无重复品(复写不算)。
4.手写(刻、印、电子文本等不算)。
5.出自文本作者本人(他人代抄不算)……
当然在实践中手稿含义非常广泛,有些虽然不完全符合上述狭义手稿的一条或几条特征,但仍具备狭义手稿的某些特征,可以看作“广义手稿”。所谓广义手稿,可以规定为“带有作者本人手写墨迹的文件”。下列形态文本可以列入:
1.手写复抄件。
2.刻、印件上有文本作者个人手迹的。
3.书写他人文本作品的:重要文本内容被他人书写。如抄本《聊斋志异》与《石头记》有文本本位研究的版本学价值,很难看作手稿;但重要作家书写他人诗文,如毛泽东书写杜牧诗,可以在一定意义上算作“手稿”,因为它有书写者本位研究的主体趣味、书写美学等价值。
4.题字、题签、题词……
在承认手稿的多义理解的基础上,笔者拟尝试提出一种“开放的手稿观”。这种观念不预设手稿/非手稿之间的绝对界限,而是引入数量概念,区分出文本形态的“手稿度”,从而形成这样一个圈层结构:以狭义手稿为核心,随着其各方面要素的“量”的衰减,而波衍出不同圈层,越往外层,“手稿性”程度越低。这个模型可以图示如下:
现在我们对示意图作一说明。
最核心位置是A狭义手稿,标出其六方面规定性,各自编号为1、2、3、4、5、6。任意一要素程度衰减,都导致手稿性质远离狭义手稿而趋向外层,波衍外层依次记为BCDEF,依据具体衰减要素所在,产生六个分区,例如由于“内容创造性”要素上逐渐衰减,纵向产生1分区,在不同圈层依次记为B1、C1、D1、E1、F1……,依“手写原件”要素的程度,产生分区2,在不同圈层依次有B2、C2、D2、E2、F2……依次类推。
有些要素一旦衰减,可能直接导致对手稿性质的严重背离,那么它所在的圈层位置就不是相邻的外层,而是更边缘的某层,至于放在哪一层合适,可以在圈层内横向比较判断,也就是:它的“手稿度”与本圈层其他分区上的情况比是大是小,小则放在更外围。这是图上有些分区空白的原因。
以下是分区举例说明。
A是核心手稿,六个要素具备。例如保存在上海鲁迅纪念馆的鲁迅《非攻》手稿。
在A基礎上,如果出现“1.内容创造性”上的衰减,进入B区,出现B1区。首先是非为发表而写作的书信、日记、无固定目标而积累的笔札等,如朱自清日记。有些在书写时刻就有发表目的,应划入A的范围。如汪曾祺1987年的访美家书,既是作为普通书信向家人报平安、分享见闻而作,同时也在重要精心之作上特意交代家人善加保存以留待改写为文章发表,后来这部分信以“美国家书”为总题发表了多篇。《汪曾祺全集》将这部分作品收入散文集,是合理的。这部分书信的原稿,显然更宜视为狭义手稿划入A类。
在内层基础上,内容创造性进一步衰减,进入C层产生C1区,作家亲手写下的日用文书似可属之。如舒新城日记中附入不少他拟写的合同文本,正本交人重誊后,底本附贴于日记中,这些底稿相对内层文类来说,创造性进一步降低。
进一步衰减进入D层,规定内容的题词、题字、题签、抄录他人作品等,可归入D1。如属自撰内容,则应视情况归入A或B等较内层位置。
作家书写中,也会有一些无意义书写,无论文字性的还是其他符号性的,按照“敬惜字纸”“片纸足珍”的观念,这些也未必一无价值。例如作家临帖书写产生的单字(区别于相对完整的篇章抄录,后者已归入D1),就有与狭义手稿用笔结体对照研究的鉴定价值,如作广义手稿,那么应属更外一层:E层,从创造度意义上说,划入E1区。
再来看“2.手写原件”这一要素,如果发生该要素上的衰减,就从A层进入B层,例如有作者手写的校样、手批本、剪报(例如《舒新城日记》手稿中有若干剪报,上面标注了要点或至少标明了出处),就可以占据B2区。进一步衰减,例如《舒新城日记》同样存在“没有作者手写内容的剪报”,就这些局部的性质而言,就应该居于更外层,但基于同层次之间的横向比较,考虑到它的手稿性质比较弱,笔者把它放置在F2区域。至于中间空白的C2、D2、E2三个区域,有待于研究实践中的材料类型填补。
在要素“3.原初现场生成过程记录性”方面,如果发生衰减,则进入B层,例如作者作品的誊正稿就可以占据B3区。
在要素“4.唯一性”方面发生衰减,例如多份亲手誊正稿之一,就相对缺乏唯一性,或许可以放置在C4区域。原始现场的复写纸稿,宜放置在D4区域,作者亲自刻板油印多份,虽无唯一性,但仍一定程度上保留着作者的手写特征,同样具有相当价值,但只能在更外层的E4区域。
在要素“5.内容作者亲手写制”上,严重衰减的话让人想到作者自撰作品手迹上石这种情况,例如郭沫若登泰山诗,泰山方面据其手迹刻为石碑,应该说相当大程度保留了郭沫若的书写特征,就书法艺术研究方面来说的研究价值也不小,虽距离A狭义手稿有较大距离,但毕竟带有一定手稿功能,可以放置在较外层的F5区域,而拓本又低原石一等,可放在G5区域。如系书丹他人撰写作品,再低一等,例如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碑文为冯友兰撰写、罗庸书丹,对于罗庸手稿研究来说,可以放更外层的H5区域,至于其拓本或复制品(原碑立于昆明,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各有复制品)下一等,可放置在I5区域。
在“6.纸本”这一要素上,几乎没有衰减余地,即使最微弱的衰减,也导致对“手稿性”的严重背离,只能被放逐到G层,甚至更远的层。但是在最广义的手稿研究中,例如把古典的“写本”也纳入研究范畴,那么还可以列出更外层的类型。假如我们确定石刻、简牍、帛书等材料上的早期写本(所有这些都非“纸本”,但仍与纸本一样属于物理载体)分布于G层15,那么数字时代海量存在的、某种程度上具有与手稿相当的研究价值的“数字手稿”(虚拟载体),就更居外层,可以放在H层。
需要补充说明的几个问题是:
1.这个模型是逻辑预设和现实归纳的结合。对于狭义手稿的因素,上述提及的几点未必周全,完全可能有补充的余地。为此,蛛网模型下部预留了空白,以待补足,使趋完善。
2.作家手稿手迹内容、媒介、形态繁多,难以穷尽。图中举例,均有“举类”或“举隅”性质,在研究实践中遇到未能提及的类型,皆可酌情措置。
3.有些类型的衰减因素之间的关联性,因此区域确定要同时考虑纵、横两个方面,例如在“4.唯一性”上的衰减,往往与“5.内容作者亲手写制”上的衰减相伴随。有关类型的位置确定要考虑“同层同质”这一横向参照原则。例如,既已将“作者亲手刻板的油印本”置于E4,那么在面对“内容作者原始手迹刻石”一类时,就要考虑到它经过了“其他人(刻工)雕镌”这一程序,因此与E4相比,距离狭义手稿更远一层,所以放在F5是有道理的。即使如此,也仍难免出现不好判断的矛盾情形,如“数字手稿”,虽然在“6.纸本”(载体)方面与狭义手稿距离甚远,但在“5.内容作者亲手写制”方面反而离狭义手稿近得多,这种情况下确立层次时就要视具体研究目的而有不同了。
4.针对任何一个圈层、任何一个区域的实存,如果通过照相、摹写、影印等方式制成书籍大量印行,则印本与狭义手稿的距离就需平行外置一层;但在收藏、鉴赏、研究实践中,印刷图书在很大程度上、非常普遍地作为手稿的替代品,因此它也具有相当程度的“手稿性”,如果图像质量衰减不计,它在鉴赏研究价值上等同于手稿。
总之,该模型主张将手稿本身的性质与研究目的统一起来,对手稿作宽泛的、相对的、开放式的理解。也就是说,不绝对化地从质料本身判断哪些是手稿、哪些不是手稿,也要结合研究目的,即材料本身在多大程度上满足我们对作者手稿特征的把握。一些本身很难称作手稿的材料,例如手迹影印本,或者手稿刻石、石刻的拓本、拓本的模本,在不同程度上也能满足我们认识对象创作与书写特征的需要——王羲之的《兰亭序》正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件作品原件迄今未现,后人所见皆为冯承素、褚遂良等人的摹本、摹本的石刻、石刻的拓本、拓本的影本……但依据这些,我们也能在很大程度上了解王羲之书写的特征——那么就要承认其具有一定程度的“手稿性”,哪怕将其放在较为外层的位置上。
五、“概念丛”:必要的辅助
在实际研究中,单一的“手稿”概念可能不敷运用;面对不同情况、针对不同圈层,有时有更合适的称说术语。因此一些辅助性的概念是必要的,最终手稿理论应该拥有必要的术语系统。此处试举“手迹”“手泽”两例,作为补充。在前述圈层结构中,如果说“A狭义手稿”是无可争辩的“手稿”,那么BCD圈层中有些更适合以“手迹”称说,而对于某些作品,“手泽”则是十分贴切的称谓。
手迹一词是常见用语,限于篇幅,此处不缕述来源。在作家手稿研究中的用例,可见于高玉等人的主张。高玉在其主持的“中国现代作家手迹研究”项目及已发表的文章中,既不弃“手稿”概念,同时大量运用“手迹”概念16,显然意在强调作家正式创作“稿”之外的各种手写痕迹的研究,对于此前狭义的“稿”的研究,显然是一种自觉的拓展和有益的补充。
至于“手泽”在手稿研究界还鲜有征用。它在当代日常生活中不是高频词,但在主要语文工具书中都有收录。如《现代汉语词典》:
先人的遗物或手迹。
《辞海》:
《礼记·玉藻》:“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孔颖达疏:“谓其书有父平生所持手之润泽存在焉,故不忍读也。”按“手泽”原意为手汗所沾润。后亦借指先人的某些遗物。
《辞源》:
犹言手汗。《礼·玉藻》:“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后通称先人或前辈的遗墨、遗物为手泽。唐刘禹锡《刘梦得集》二三《唐故相国赠司空令狐公集》:“(嗣子绹)来谒,泣曰:‘先正司空与丈人为显交,撤悬之前五日所赋诗寄友,非他人也,今手泽尚存。”
《汉语大词典》:
犹手汗。后多用以称先人或前辈的遗墨遗物等。《礼记·玉藻》:“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孔颖达疏:“谓其书有父平生所持手之润泽存在焉,故不忍读也。”晋潘岳《皇女诔》:“披览遗物,徘徊旧居,手泽未改,领腻如初。”宋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明李东阳《先府君墓焚新刻手稿感而有述示兆蕃》诗:“残篇半零落,一一费探讨。嗟哉手泽存,字法有遗稿。”叶圣陶《从西安到兰州》:“我们如今看见的那些平田以及山上一鳞一鳞的梯田,哪一处不留着历代农民改造自然的手泽?”
可见,手泽用于前人遗留的亲笔书写物件,在汉语文化传统和现实语用中都有诸多用例。作为手稿学核心术语,笔者近年来在一些场合主张征用和激活“手澤”一词,辅助此前常用的“手稿”“手迹”等名词,是出于以下考虑:
首先,“手泽”从内涵、外延上都比“手稿”更宽泛,更具涵容性。手稿的“稿”,含有与完篇定稿相对的“草稿”之意,一般用于正式文章,例如作家正式的文学作品。显然,作家一生手写,从堂皇的创作到日常生活与交际中信手写下的便笺、手札、函封、簿记、卡片、条据、题签等,不一而足,类型繁夥,殆非“手稿”所能涵括。而“手泽”一词侧重“亲笔书写”,上述所有类别,只要出自亲笔,都属“手泽”,因而具有综合概念的价值。在此意义上,如果说以往各版本的鲁迅手稿集(如《鲁迅手稿全集》,文物出版社1979年版;《鲁迅著作手稿全集》,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鲁迅手稿丛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都是“手稿”意义上的汇编,那么最新版的集大成图籍《鲁迅手稿全集》(国家图书馆出版社、文物出版社2021年版),是对于鲁迅一生手写物件几乎“片纸无遗”的纂集,称为“手稿”全集,实际上不尽合适,称其为一部“手泽全集”似更准确。
其次,“手迹”侧重笔迹、墨迹、痕迹意义上的“迹”,但它更偏指正式创作以外的杂类手书;在一般语用中,正式创作稿,尤其是长篇、大宗的“手稿”,不包含在“手迹”中。通常的说法是将“手稿”“手迹”并列胪举。而“手泽”则兼含手稿/手迹,在概念上有包举之便。
最后,无论“手稿”还是“手迹”,感情色彩上都属于中性词,“手泽”则具有明显的正面感情意义,含有敬惜字纸、尊重前贤、亲承恩泽、敬畏遗产、传续文明等文化内蕴。手稿研究是一个带有强烈人文关怀的领域,“和订定本相比,手稿本记录着作家的思路轨迹。每一处修改涂抹的痕迹,都有助于我们还原理解作者生动的运思过程。……和整齐划一的印刷本相比,手稿中有着作家的生命体温,其字体造型、笔画线条、章法布局,往往投射出作家书写那一刻的情绪心理”17。激活“手泽”一词代替客观冰冷的手稿/手迹,宗旨率同,也是意在强调该领域研究的人文情怀。当然,手泽也有他的局限性,例如由于这个词语包含了“礼敬先贤”这一义素,在面对一些出自有品行污点的作者之手、又有高度学术价值的手写作品时,就很难用“手泽”来称呼了。这也正显示了一个由可互补运用的近义词构成的“概念族”的必要性。
【注释】
①舒乙:《呼唤手稿学》(《人民日报》2002年7月18日),及王锡荣系列文章如《“危”中之“机”:中国手稿学要怎样发展》(《现代中文学刊》2023年第1期)。
②郝春文:《中国古代写本学的特点》,《光明日报》2019年4月8日;伏俊琏《通过写本学,解码中国早期文献》,《光明日报》2019年10月12日。
③张强:《西方古典文献早期写本的行款》,《外国问题研究》2016年第2期。
④⑤皮埃尔-马克·德比亚齐:《文本发生学》,汪秀华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第7、4页。
⑥译述自冯铁:《手稿研究与手稿学的展望》(英文版),中国社会科学网2017年12月14日,http://www.nopss.gov.cn/BIG5/n1/2017/1214/c358211-29706863.html。
⑦见《星期评论》1919年第1期,纪念号。
⑧大量刊印手迹,被《全国报刊索引》标以“手稿”字样,并非原题所有,此类不计入。
⑨鲁迅:《鲁迅全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第265-266页。
⑩收入《且介亭杂文二集》,见《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第322页。
11北京鲁迅博物馆编《鲁迅手稿选集》,文物出版社,1960,“出版说明”。
12参见朱正《跟鲁迅学改文章》后记,该书为《鲁迅手稿管窥》修订版,岳麓书社2005年出版。
13辛宪锡文载《语文学习》1979年第1期,颜振遥文载《吉林师大学报》1978年第4期,张翼健文载《中学语文教学(北京)》1980年第6期。
14很遺憾,预告的这本专著迄未出版。
15学界已有此概念,例如可参见王贺《手稿研究的理论、方法、技术及其变革——从鲁迅、巴金、郁达夫手稿研究谈起》,《鲁迅研究月刊》2022年第12期。
16高玉:《中国现代作家手稿作为“祖本”文学价值论》,《人文杂志》2021年第12期。
17徐强接受《人民日报》记者张鹏禹访谈时表达的观点。见张鹏禹:《手稿时代终结了吗?》,《人民日报海外版》2019年2月13日。
(徐强,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