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印尼大选结果

王勇辉

2024年2月14日，印尼总统大选投票的初步结果出炉，根据快速计票的数据，普拉博沃以58.4%的得票率赢得大选。随后普拉博沃宣布胜选。如果没有意外，印尼选举委员会将于3月份确认并正式宣布普拉博沃胜选。

自选举委员会确认三对正副总统候选人到投票日，此次大选历时三个月，其间举行了正副总统候选人5次辩论，各方博弈尤为复杂，从不同方面反映了印尼政治、社会、文化的发展态势，对中印尼关系也有一定影响。

不会回到威权体制

此次印尼总统大选胜选的普拉博沃，曾参与1998年排华事件，曾是印尼威权时期苏哈托总统的女婿，并曾在2014年和2019年与佐科竞选总统大位时操弄身份政治，利用意识形态和族群关系发表了诸多对华不友好的言论。人们可能会存在这样的疑问：如果普拉博沃执政，印尼会不会回到类似苏哈托时期的威权体制？

答案是几乎没有可能性，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分析，首先，在此次大选过程中，普拉博沃没有像前两次大选那样玩弄身份政治，反而主张族群和谐，宣称要服务于所有族群的利益和各民族的团结。并且，普拉博沃走访了华人社区，宣称华人是印尼民族大家庭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涉及中国的敏感议题表态比较谨慎，说明普拉博沃政治意识更加成熟。

其次，民主政治的观念已经深入印尼年轻一代选民的思维。当前印尼人口结构年轻化，而以年轻人为主的印尼人通过网络和现代资讯，可以更全面地了解和参与政治，并且具有越来越独立的判断力。传统印尼政治中大佬政客举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情况正发生改变，印尼政治生态呈现多元化态势。

还有一点，当前的国际环境已经与以前完全不一样，“2045黄金愿景”已成国家和社会的一致期盼。在经历了佐科政府近10年的快速经济发展时期后，印尼与中国在经济领域已经形成了某种程度的相互依赖关系，中印尼较为友好的外交关系是印尼经济保持较快增长的一大基础。这在印尼政治精英阶层已形成某种共识，当前印尼社会对经济发展和民生的关注，高于对传统意识形态和身份政治的关注。

佐科政府倡导亲民路线的民主政治，以发展社会福祉和改善民生作为根本目标，并深受广大印尼民众的认同。在多党政治、民主选举深入人心的情况下，那种以身份政治和意识形态为特征的威权体制在印尼已经没有足够的社会土壤。

政治之变与根深蒂固

在苏哈托政权垮台后，民主政治已经逐步深入印尼民众内心，民主政治作为印尼建国五项原则之一已成为印尼的立国之本。在国家权力架构上，行政、司法、立法三权相对分立，总统由全民选举产生。对于许多印尼民众特别是社会精英而言，民主政治让他们感到自豪。在发展中国家，尤其是在穆斯林国家中，印尼民主政治发展得较好。

但是，在公开宣扬的多元文化、包容和谐的政治口号中，印尼的民主政治依然存在诸多不成熟的地方，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家族政治和裙带关系依然根深蒂固。在印尼的政治体制中，家族政治与裙带关系是印尼民众感到不满但又习以为常的政治腐败，这种政治腐败在民主体制的外衣和民主选举的喧嚣中，往往被人们忽略。

自1945年印尼第一部宪法到后来历次的修宪，大多集中在民主体制的一些细节的改良上，并没有从根本上遏制家族政治与裙带关系，以至于家族政治与裙带关系在印尼根深蒂固，甚至成为印尼政治的一种传统。

在多党政治、民主选举深入人心的情况下，那种以身份政治和意识形态为特征的威权体制在印尼已经没有足够的社会土壤。

比较典型的是，印尼第一任总统苏加诺的女儿梅加瓦蒂，曾依靠苏加诺的政治遗产成为印尼第五任总统，且于1998年创建了当前印尼第一大政党斗争民主党（PDI-P）并任党主席至今。而梅加瓦蒂的女儿布安·马哈拉尼自2019年开始，担任印尼国会议长。

商人出身的佐科，依靠梅加瓦蒂及PDI-P的支持成为总统后，也积极利用自身资源和影响力为两个儿子参政铺路。2020年7月，佐科的大儿子、当时年仅33岁的吉布兰当选老家梭罗市的市长。2023年8月，佐科总统妹夫安瓦尔·乌斯曼担任院长的印尼宪法法院，把副总统候选人的年龄由40岁放宽到35岁，被批评者认为这是为吉布兰量身定制的以权谋私之举。

另一点是金钱政治依然大行其道。印尼大选被当地许多民众调侃为烧钱大赛。作为总统候选人，需要有强大财力或得到强大财团的支持，否则根本无法被提名或开展竞选活动。在地方选举中，金钱的作用表现得更为赤裸。印尼社会化与反腐败运动主任阿米尔·阿里夫曾对媒体表示，议员和地区领导人的胜选是由金钱决定的。

竞选所需的金钱，包括政治嫁妆或船费、竞选活动费和买票费。政治嫁妆或船费，是没有强大政党支持的参政者向所依靠的政党支付的政治献金，以得到相关政党代表资格并在议会或地方领导人选举中得到相关政党的支持。

印尼金融交易报告和分析中心負责人伊凡（Ivan Yustiavandana）称，与2024年印尼总统选举相关的可疑资金高达1兆印尼盾，涉及数千名拥有不同政治背景的个人，这些巨额资金被认为存在贿买选票的嫌疑。但是，对于许多收到买票红包或礼品的民众而言，这种行为似乎理所当然，并不属于违法的贿赂行为。印尼贫困人口约2600万，面对众多的贫民收受买票红包或礼品，政府监管机构在道义上和司法可行性方面都难以追究法律责任，这就使得整个社会对买票之风见怪不怪。

更为根深蒂固的证据是，族群政治的格局依然未变。印尼建国后，潘查希拉（pancasila）被奉为印尼构建多元民主国家的精神指引，但对于民族平等似乎涉及较少。在政治实践中，民族平等问题长期影响着社会和谐与国家稳定，其中主要反映在“大爪哇主义”上。爪哇族人口占印尼总人口约45%，在印尼诸多岛屿中，爪哇岛是印尼的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爪哇族在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占据着主导地位。

印尼历届总统都来自爪哇族，在中央政府和地方领导人中，爪哇族也占据着主导地位。爪哇族在政治和经济方面的主导地位，也是印尼国内民族冲突的重要原因之一，典型的如曾经的亚齐分离运动和巴布亚独立运动。虽然印尼中央政府采取了强化军事控制和民族融合双重手段，但由于爪哇族不断地向这些地区移民并占据着主要领导职位，民族平等问题依然不同程度存在。

目前印尼的选举越来越像政治秀场，秀场最后通常是各方利益的再分配。在竞选期间，印尼社会最大的明星无疑是总统候选人，这已在2024年大选过程中展露无遗。年逾七旬的普拉博沃与支持者载歌载舞，显示出活力四射的状态，并在印尼社交媒体上以可爱卡通形象示人，为的是讨好Z世代选民。甘查尔则与民众一起跑步、骑自行车，到农村向农民嘘寒问暖。甘查尔的一头白发，被一些媒体渲染为为民操劳使然的人民公仆形象。阿尼斯在竞选中以智者形象示人，并大力宣扬与民众打成一片的“陪我上路”的亲民形象。

在公开辩论中，各位候选人依据所在团队精心准备的剧本尽力表现自己，让人们感觉像是在看电影巨星们的精彩演出。竞选结束后的可能情景是，与上届印尼大选类似，竞争对手可能被纳入内阁，以国家团结之名重新进行政治利益分配。

对华关系走向何方

对中国而言，关注印尼总统选举的动因，主要在于新一届政府执政后中印尼关系的走向。从目前情况看，此次大选后中国与印尼的关系，大体稳定与局部微调的可能性同时存在。

中印尼经济关系无疑将继续深化，但在一些具体政策上可能会出现变化。中国是印尼最大贸易伙伴、最大出口目的国和最大进口来源国，中印尼在经济上已经形成某种程度的相互依赖关系。在所有总统候选人都把改善民生和发展经济作为执政核心目标的情况下，中印尼双方的经贸关系不断深化的态势不会改变。

印尼需要中国的资金、技术和市场，印尼新政府执政者非常明白，与中国深化经贸合作，符合印尼各个阶层的利益。但为了迎合国内的民粹主义，及标榜新政府的政策创新，在涉及中国劳工和矿产资源下游产业问题上，印尼新政府可能会出台更加苛刻的政策，对中国人去印尼工作和相关矿产资源的进口会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

中印尼经济关系无疑将继续深化，但在一些具体政策上可能会出现变化。

印尼不会出现昔日的反华浪潮，但中印尼“民心相通”工程仍然有待进一步建设。许多关注印尼总统选举的人都担心是否会出现新的排华运动，特别是经历了排华运动的印尼华人仍心有余悸。但当前的国际关系与20多年前大不相同，在佐科执政的近十年里，中印尼双边关系达到了后苏哈托时期空前的良好状态，中印尼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不断深化，中国已成为印尼经济发展不可或缺的伙伴。

在竞选期间，几位候选人都没有像前两届大选那样炒作中国话题，包括曾经操弄身份政治的普拉博沃也一改昔日反华形象，涉及中国或华人议题时，辞令上显得比较温婉。不仅如此，普拉博沃为了赢得华人选票，多次走访华人社区。在普拉博沃的公開政策主张上，反华已经不是政策选项。但也必须看到，虽然中印尼经济关系非常密切，但两国“民心相通”还没有同步匹配。

这主要是政治体制、历史和文化等因素使然。印尼在历史上曾被荷兰、英国等国殖民统治，在政治制度、身份认同和文化习得方面更偏重西方国家，“西方中心”思维在印尼各阶层中仍然盛行。许多去印尼的国人都曾抱怨，在印尼海关被针对性地索要小费，在印尼经商被当地移民局等机构针对性地以各种名目罚款。从“民心相通”方面看，什么时候国人过印尼海关不被针对性地索要小费，中国人在印尼经商不被针对性地罚款，“民心相通”工程就基本贯通了。

还有一点不容忽视，那就是南海问题可能会在中印尼关系中激起涟漪。在竞选期间，三位总统候选人均认可南海已经成为中美竞争的角力场。普拉博沃曾表示，中国在南海的主张不符合国际法，主张印尼要加强军备来应对南海问题。在小马科斯执政后，菲律宾对南海争议岛礁的态度显得非常具有进攻性，美国与菲律宾的军事合作不断加深。这可能对主张发展军备和维护海权的印尼新政府有外溢效应，南海问题有可能在日后中印尼关系中引发波澜，需要各方更多的智慧予以应对。

总之，通过透视2024年印尼大选，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印尼的民主体制、民族关系、社会发展及中印尼关系发展态势。在促进中印尼双边关系不断深化过程中，顶层设计是导向，人文交流是桥梁，国家实力是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