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磅礴幻梦五十载，好一缕香烟是后身

高星宇

这几乎是一位不需要费尽心思铺垫引入的大IP历史人物，他是和珅。

当然在青史人物栏目看到和大人，似乎像捕捉到秦桧和岳飞友好地站一起合照比耶，和珅名垂青史这句话，怎么也没法令人毫不在意地继续看下去，在数次搜索确认了青史的含义是史书，而非指圣贤完人录后，便终于可以从和珅在被赐白绫自尽，留下一首绝命诗开始这场回溯拜访了。

假设我们正站在千古现场的观看C位，是那根用来记录和珅一生之中最后二十八个字的笔，我们会发现，脑海里一直代入着21世纪著名艺术家王刚老师的脸庞有些对不上号，在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里，那个眼神精明，身材肥润的和珅，竟然是一位“相貌白皙而英俊，举止潇洒，谈笑风生，樽俎之间，交接从容自若，事无巨细，颇具大国宰相风度”的男士，这经过了乾隆晚年到访中国外交使团的回忆确认，和珅确实如此。

笔被他拿了起来，白绫就在眼前，和珅写道：“五十年来梦幻真，今朝撒手谢红尘。他时水泛含龙日，认取香烟是后身。”和珅是清廷大臣，一生仕途迅猛，低开高走，搁笔，门外传来吆喝声，金玉珠银碰撞落地的破碎声，将士们抄家如此热火朝天，恨不得将整座宅子端起来朝下腾一腾。民间记载此次抄家共得白银八亿两，相当于当时清政府十五年收入，街头巷尾说“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中国社科院冯佐哲老师在和珅家产考实一文中将有所出处的三万余两黄金、三百余万两白银、五万余吊钱与府邸相合，算出大约一千万两的数额，当然这在清朝时期，也抵得上半个国库。

白绫绞缠上和珅的脖颈，在意识恍惚中，我们回到了和珅迎娶一身红衣霞帔的妻子冯氏那一刻。冯氏的爷爷冯英廉时任直隶总督，多年出任户部尚书和总管内务府大臣，看中了咸阳官学就读，精通满汉蒙藏四门语言，且一表人才的和珅。和珅少年起家族破落，成长历程概括起来，乃是三岁丧母九岁丧父八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以坎坷尖砺来形容并不为过，和珅以出色的个人才学支撑到被英廉发现，婚礼由冯氏家族一手操办负责，在人情纸薄下习惯了生存，贤良柔和的冯氏所带来的家庭温暖融化着以往的坚冰，和珅知恩图报，一生与冯氏相敬如宾。天不遂人愿，嘉庆三年时，因为小儿子夭折，冯氏一病不起，和珅曾于七月十五鬼节当天，试图贿赂鬼神，祈祷妻子能停留在自己身边，而中秋节冯氏还是病故。和珅在悼亡诗中写道：“岑寂穗帐空，长往不回顾。似此享荣华，不如守荆布。”

在乾隆盛世的波涛巨海中，和珅一步步打造了自己的泰坦尼克号，在撞上嘉庆这座蛰伏许久的冰山之前，和珅都牢牢掌舵，稳稳斩棘，从他的婚姻状态也可以窥得，这是一位情感丰沛有才华的船长。在政治的修罗场里，似乎并不需要太优柔的心肠，但谁能真的掌握所有蛛丝马迹，揣度来朝廷的风向？和珅精准地找到风口幸运起飞，必有他的过人之处，还有难得一遇的历史机缘。

成婚后的和珅依然是贫穷的，第一次考取功名失敗后，只得接过家族衣钵入宫，23岁成为一名三等侍卫领取工资。此时乾隆皇帝62岁，三十七年的执政生涯锻造一名政治天才，如同岩浆中淬炼出一把可以开山的匕首，近其身者，要么被穿透为封建王朝里规规矩矩的螺丝钉，要么得以借力真正劈开命运的枷锁。和珅一定是准备好了的，在从侍卫摇身一变成为风头极盛的宠臣前，和珅又度过了3年平平无奇的光阴。据说乾隆先在偶然之间发现了身边这位气度不凡的帅哥侍卫，问起和珅可曾科举，和珅骑在马背上，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将五年前科举的题目与写就的文章一字不差复述了出来，得到了最高阅卷人的肯定，乾隆说，和珅啊，汝文亦可中得也。这是多么高的评价，就像大学毕业后浑浑噩噩上班的某一天，被通知当年自己高考语文作文是满分，能破格录取进清华一样梦幻，和珅达成了这个成就。但试想，一般来讲，除了“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这类刻在中国人DNA里的文章，在打了全身麻醉或者失忆的情况下也能对上来，否则在最高的统治者天子面前，自信吟诵自己并未被选中的五年前青涩写就的答案，很难说是单纯超常发挥的高光时刻。和珅也同命运一起打磨着一把匕首，他要逐渐锋利而非消磨于岁月，这或许来源于一种骄傲和不甘，即使全无父母支撑也能拼杀进咸阳官学，和珅不敢放任天资过起愚钝的幸福日子，他要登上马斯洛需求金字塔的顶峰，这三年的侍卫生涯，没有一天是躺平的。

史料普遍认为乾隆看中和珅是因为他无任何站队，能有效避免结党营私的危机，毕竟这对皇帝来讲是大忌，和珅也确实做到了不搭理任何前来想要捆绑的大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忠诚于自己最大的伯乐。但和珅实在太懂乾隆了，就像一滴水懂另一滴水，乾隆四十五年，在经典的李侍尧贪污案中，和珅和乾隆之间采取三体人沟通模式，连暗号都不用对。和珅主负责的查案，查的还是常常“儿畜”自己的李老，李侍尧把和大人这位宠臣当儿子一般教训，后者很难不怀恨在心，想要危难时刻补一脚，然而和珅忍住了，一切以乾隆的意志为转移，乾隆不想杀李侍尧，和珅就挺身而出替皇上舌辩群臣，把仇家的斩立决扳回成了死缓。一年后差点人头落地的李侍尧官复原职，与和珅再续同事情谊。

要达到这种程度，首先和珅得有一套和乾隆一样的治国思维才行，这不是熟读四书五经就能办到的，虽然皇帝的龙椅就是权游中龙妈丹妮莉丝养的活龙，能把一切非天选之人烧成灰烬，但在想象和野心的世界，和珅敢想。其次，和珅与妻子冯氏的天赐姻缘正是一场小型的演习，演的是知遇之恩、患难与共、抓牢唯一的救命稻草，这放在乾隆知遇和珅身上，简直就是一样的方程式，除了xy的具体数值不一样，这题和珅有信心答满分。

在和珅解题的空当，我们且让他自个儿青云直上，从清门侍卫、户部右侍郎、内务府总管大臣、国史馆副总裁、内务府三旗官兵事务乃至左侍郎兼署吏部右侍郎等等拾级而上去，乾隆赐其可在紫禁城骑马，让和珅又在哒哒的马蹄声中过万重山去，我们回到白绫飘落后，绝命诗被呈上嘉庆帝的现场，这位新皇帝朱笔一批，以十一个字回应已死的和珅：“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

嘉庆说的“小有才”，只是对应大道之大，实际上和珅展现出来的“才能”，可在《华尔街之狼》中本色出演一匹真正的狼，还记得在这部影片里，年入百万的股票老板向主角乔丹如实相告赚钱秘诀：“游戏规则就是，把你客户兜里的钱，揣到你兜里。”这与和珅出台的最重要的议罪银制度思维如出一辙，议罪银制度是乾隆时代极致满足皇帝私欲，而极大腐蚀官僚制度的扭曲创造，它以一种刁钻的方式釜底抽薪，使大清气息渐弱——官员犯事可拿钱赎罪。可以说国无法律，最高的法律是天子意志，隐秘执行者是和珅。乾隆爱写诗，爱文玩珠宝，在大西洋彼岸的普通工匠也知道神秘东方的皇帝喜爱机械钟表，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钱财，和珅一刻不停地确保自己激发着皇帝脑海中的多巴胺，不再恪守一位正直之臣的处世之道，更乐意将那些战战兢兢官员的银子装自己兜里。马斯克且需要以宇宙的深邃，火星移民的愿景来打造财富神话，而和珅在两百多年前，靠玩弄权术概念成为世界首富，但别忘了，每一吊钱都来自被层层剥削的老百姓，这与一只居住在粮仓中的硕鼠无异。

其实除了议罪银制度外，和珅还经营当铺，开发煤矿业，经营印铺、瓷器铺、粮食店、酒店、石灰窑等等都大获成功，他对流动资金的兴趣远大于不动产，如同一位极具现代观念与冒险精神的成熟经济学家。而当说起和珅对妻子冯氏的深情，肝脑涂地回报乾隆的决心，又像一个极力讨好父母欢心，争取考试满分的孩童，这是一个矛盾的人。

遥想起快乐诗人李白喝得大醉，醉眼朦胧中写道：“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和珅那留取香烟是后身的飘渺，也在青史之中飘散三千尺，如梦如幻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