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周
在南方,雪,是一种颇稀罕物件儿,更何况在温州,几年冬天难得见到一面。
我小时候,落雪好像比现在多。印象里的冬天,总是那么冷。肆虐的北风,无力的太阳,石头似的霜冻。我们个个冻得像“寒号鸟”,缩在破旧的棉衣里,手脚肿得像胡萝卜,通红的脸蛋挂着鼻涕,一帮“小猴儿”挤在墙根处“打油针”(用力挤成一团),上下牙齿打着冷战已经不受控制,发出同一频率的声音,响亮骇人,嘴里还嘟喏喏念叨着:“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
我家只有半间阁楼,有一天,刚蒙蒙亮,母亲就摇醒我与弟弟:“快起来,快起来,落雪了!”我们擦着惺忪的睡眼,很不情愿地爬起来,从阁楼里望出去,果然呢,外面一片全白,瓦檐、道坦、牛栏的稻草棚顶,都白了,连同近处的柚子树,远处的田野,全都白茫茫的一片,好像裹在棉絮里,一切是那么纯净,纯净得让我们忘了它们原本的模样。新鲜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一激灵,全清醒了,飞快地从阁楼的爬梯上飞身下去,后面留下母亲一连串叫唤,“慢点,慢点,再穿件绒衣”,雀跃着跑向院子。这时候,大宅院里的孩子们也都出来了,道坦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打雪仗,堆雪人,在雪地里打滚儿,北方孩子习以为常的,南方孩子没玩过的游戏,统统都玩上一遍。
疯玩的后果是差点误了上学,等醒悟过来,已经迟到了,匆匆忙忙背上书包,嘴里没塞几口吃的,就往学堂赶。小学堂在后山的一座山坡上,要经过一座桥,一片竹林,一条陡峭的山路和一大床坦露的岩坡。平常走走还可以,雪天,就成了“探险”了。一脚深,一脚浅,踩在雪地上,好像在白白的云朵里走,但留下的“一窟窿”“一窟窿”的脚印与鞋子“惨不忍睹”的模样,把我拉回了现实,没有“踏雪无痕”的功夫。竹林里被压弯的竹枝不时拦住去路,用雨伞当“武器”拼命拨开它们,簌簌的雪块就抖落下来,一不小心就往衣领里钻,冰冰凉凉,怪不舒服的。山路与岩坡早被小伙伴们踩得“面目全非”,一踩上去,打滑得厉害,一个踉跄,直接滚下去了,书包甩在一边,那副“狼狈相”,让“幸灾乐祸”的小伙伴们捧腹大笑。
上了中学后,我转到镇里读书,寄住在别人家里。也是一年冬天,腊月那几天,临近期末考,越来越冷,天空彤云密布,冷得像铁一样,我带的冬衣不够,冻得瑟瑟发抖。终于“落雪”了,“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都不见。”但雪还是积起来了,小孩们忙于堆雪人,打雪仗,照例是熟悉的场景,但我却忧心忡忡,寒衣与寄人篱下的况味令少年百感交集,我在心里暗暗盼望著母亲过来。都说母子“心有灵犀”,果然,就在那天黄昏的时候,母亲来了,带来了衣服与费用,我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真正感知了“雪中送炭”的温暖,天好像也不冷了。
如今,好多年没“落雪”了,这北国的精灵,什么时候能再光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