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廉
1
出生在北方这座城市,便与这座城市有了割不断的情缘。
每年有将近半年时间是冬天,自己便有将近半年时间与冰雪打交道。
于是,对故乡的眷恋,便有了一半是夏天的温暖,一半是冬的寒冷。
性格禀赋中,便有了一半是柔情似水,一半是冷峻刚强。
不时想起大雪飘飘,冰雪皑皑,北风呼啸;不时想起银雪耀眼、雾凇摇曳、清雪拂面……
啊!故乡的冰雪,冰雪的故乡。
2
小时家住矿山的平房,房前是木板杖子围起的大院。
雪后的早晨,费力推开被大雪掩住的家门,看到院子内外都是厚厚白雪。上学时,往往是踩着前边人的脚印行走。遇到顽皮同学,比赛似的往雪地上仰壳一躺,印出一个“大”字形。接着便是扬雪团,打雪仗。常常因此而迟到,受到老师的批评。
上中学时,我因爱滑冰而被选入校队,不但冬天要训练,夏天也要训练,背着沙袋在操场站起蹲下,以及模拟滑冰动作。参加过两次全市少年速度滑冰比赛,第一年第五名,第二年第一名。我对速度滑冰由衷热爱甚至痴情,上山下乡时带着心爱的冰刀。农场冬天没冰场,我曾搭货车跑到70 里外的嫩江江面滑。到北京当兵时也带着冰刀。部队管得严,常常假日也不准迈出军营大院。我有几次是偷偷翻越院墙跑到青年湖滑冰。后来,因各种原因不滑冰了,但我常常在睡梦里滑冰,像鸟一样飞翔,那个惬意啊!
3
我爱夏天,也爱冬天。
由于冬天的寒冷,加之工作繁忙,有些年冬天我很少走出市内去野外观赏风景。然而,为了积累写作素材,我也曾有几次专程去野外,感受冬天的瑰丽。
一次是市作协组织评奖,住在团山子水库的一个别墅。大冬天,晚上大家躲在温暖的屋子里,而我却独自一人踩着“吱咯吱咯”的厚雪,走到冰封的湖面中央,后面是一行清晰的脚印。一轮明月在天空照耀,我的身影倒映在洁白的湖面,显得那么孤独。我环视远处模糊的森林,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
有一年正月十五,我心血来潮,想观赏冬日的兴凯湖。一个人乘班车去了当壁镇,在旅店安顿好住处,已是傍晚。一片厚厚的冰雪覆盖着冰面,闪烁起并不耀眼的橘色光辉。我静默地站在湖边一动也不动,如雪雕一般,仿佛自己从这个空間消失。须臾,月亮从岸边的树林背后升起,湖面又渐渐清晰明亮起来。我从虚无中醒来,明白自己仍在这个冰雪世界上。
4
大自然的风景千百年来就屹立在那儿,不管有人欣赏或没有人欣赏。
连绵的雪山,皑皑的雪原,滔滔的河流,奔驰的兽群。
但我觉得,当劳动的人们加入自然风景里,景色就会更加生动、美丽。
有年冬天,我受邀去小兴凯湖看养殖场职工打捞头网鱼。上午的阳光照在湖面的白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湛蓝而深邃的天空上白云急驰,又高又薄,丝丝缕缕,不断变幻美丽的图案。由于雪不太厚,所以湖面有许多地方被大风吹得裸露出蓝色的冰面。远处的被阳光一照,像一块块高出湖面的水晶。我们见到湖上第一伙起网的人,他们在从冰窟窿往上拉网,都是二三斤以上的大鱼,鲤子、胖头、白鱼,扔在冰雪上还活蹦乱跳。有的鱼太大,卡在网上,只好把网线扯断。冰水很凉,手冻得通红,但他们仍满脸欢喜。
下午,去龙王庙。大兴凯湖别处早已封冻了,但在松阿察河河口,依然是水流湍急。殷红的落日挂在林梢,霞光倒映在河面上,反射出一片柔和的胭脂红。踏雪巡逻的战士归来了。前边还跑着一条军犬。几只白尾巴喜鹊从对岸飞来,正好增加了画面的动感。在军营住宿一夜,清晨醒来,看到界河上蒸腾着迷迷茫茫的雾气,两岸的树林缀满霜花,这就是雾凇。在朝阳的照射下,如万千雪白的羽毛,连地上的蒿草,也都结上了厚厚的冰霜,像秋天怒放的芦花。
5
我对冬天和冰雪的记忆是断续的、碎片化的,却是无限美好的。
坦白地说,有段时间,我对冬天也曾有过埋怨和无奈:天太冷,路太滑;淌鼻涕,得鼻炎;老咳嗽,气管炎;腰腿痛,关节炎。老祖宗怎么把我们带到这个寒冷的地方了?可后来又想通了:南方只有夏天没有冬天有啥意思?一年四季如果没有冬天还叫什么四季?有了冬天,才有东北汉子那种豪爽、粗犷、强悍、耿直,一腔子热血沸腾、大嗓门吼得大地直颤的性格——挺起来,像一座山!雷打不倒,风吹不动。才有了东北女人那种憨厚、直率、热情的脾气。
哎!少见了野外漫天迷蒙,昏天暗地,能把人埋在暴风雪里冻僵的“大烟炮”,北方男子汉,你可还有祖先纵马天下的那份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