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
酒是李白一生的挚爱。对于李白而言,假若没有酒,生命是一场错误,李白的诗歌不会如此洒脱风流。有人说酒、月、诗在李白那里是三位一体的,要读懂李白的诗,一定要读懂酒和月。
一壶酒,一夕月,一诗心,这是李白独有的标志,也是李白屹立于盛唐独特的姿态。因为有酒的加持,李白绝对是最有盛唐气象的诗人。李白诗歌的浑厚雄壮,无一不烙上酒的印记。
酒中有乾坤,酒中有江湖,酒中有精神。
青年时期的李白仗剑走天涯,遍访名山大川,结交名流,希望一飞冲天,直抵卿相,实现终南捷径。在经年的漫游中,酒是李白交友的工具,是诗情的催化剂。凭借酒,李白结识了一批高士名流,包括推荐他的贺知章。这时的酒是一杯清酒,酒里有朗朗乾坤,它弥漫着李白的冲动与热情,明媚与希冀,升腾起李白“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高远人生理想。“凤凰初下紫泥诏,谒帝称觞登御筵”有得遇皇恩的美好回味,“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是梦想一朝实现时的无比喜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有他踌躇满志时的春风得意。
来到长安后,李白被唐玄宗列为翰林。他以为“修齐治平”的宏愿即将实现,时间一长,发现自己只是唐玄宗逸乐时的御用文人。更可怕的是,宫廷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让他不寒而栗。一向自诩“怀经济之才,抗巢由之节,文可以变风俗,学可以究天人”的李白,缺少立足宫廷长安建功的心理准备,这一方面固然与他的一身傲骨有关,更多的则是缺乏对自我的认知。
在苏格拉底的灵魂拷问面前,李白明白自己从何而来,将向何处去。他是商人的儿子,拘囿于当朝的律历制度,被迫走上一条漫游干谒的仕进之路。尽管这条通往长安的路无比曲折,但还是等到了梦想开出花朵的一天。他明白未来的路在何方,功成拂衣去,桃花笑杀人,寄托著他的政治理想和政治伦理。
可惜的是,自信怀有经世安邦之才的李白,一刻都没有真正看清自己。他没有管仲、王安石精辟的治国之术留传,没有像李斯的《谏逐客书》、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之类的雄文一鸣惊人,也没有孔明《出师表》、辛弃疾《美芹十论》的一片忠心流芳远。李白的诗文字字珠玑,李白的策论语焉不详。大抵上,李白的治国才略,无法匹敌他心雄万夫的壮志。
李白不是一种政治人格、官场人格,而是一种典型的山水人格、隐逸人格。这样的人格特质,根本无法在波谲云诡的官场立足。官场需要的是圆滑、老练、精明、稳重,李白是个正直、天真、糊涂、轻狂的文人。特别是在醉酒的时候,更是一种放飞自我的状态。“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常年醉酒的李白,自觉愧对妻子。常年漫游不归家的李白,显然又是一个缺少家庭观念、责任担当的男人。内不能修身尽人伦,外怎能安邦辅国家?
在作为政治家的李隆基眼里,李白是一个有严重人格缺陷的天才。特别是日日醉酒,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李白,在他眼里,像极了一个傲慢的酒徒。先前的一见如故,亲为调羹,奉为座上宾的热忱日益消退,铺采擒文,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词臣不再不可或缺。当别有用心的朝臣排山倒海般的诋毁向他涌来时,李隆基对李白的微词愈发深了。李白在看透宫廷的尔虞我诈、精致伪善,明白自身词臣身份的尴尬后,也对宫廷生活愈发地厌倦了。自请归乡,赐金放还,自然而然成了君臣之间的各自安好。
这时的酒是一杯浊酒,酒里有江湖险恶。“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是李白醉酒后傲视权贵,让杨妃磨墨,力士脱靴时的飞来惊艳,那里有飞流惊湍,有瓦釜雷鸣;“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是李白酒醒时分的彷徨无路,那里有他的壮志难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是李白醉生梦死时的狂放,那里有天涯沦落,有郁结愁肠;“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李白的人间失意,那里有孤寂满怀,形单影只。
长安被逐后,李白又开始了漫游生活。他在江浙燕赵齐鲁一带寻山访仙,寄情山水。失去了经济来源的李白生活陷入了贫困,但他在困顿中没有丧失理想和热情,乐观与自信。这时的酒是一杯涩酒,酒中有精神。“烈士击玉壶,壮心惜暮年”是李白壮心千里的激越,“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是何等的悲怆,何等的胸怀,“愁来饮酒两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又是何等的乐观。
酒交织起李白起伏的一生,也给李白的痛苦找到了一个流淌的出口。李白离开长安后的诗歌是最富有“酒神”精神的。人生的悲剧不可避免,如何在悲剧的人生中肯定这人生,超越这人生,李白这个外表豪放旷达,内心柔弱敏感的诗人,用行动作了最好的解答。
这是李白式的可爱,也由此形成了李白诗歌的“复调”和诗歌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