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村纪事

2024-03-07 14:57张多奎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4年2期
关键词:炊事员狍子杆子

张多奎

1970 年夏,我们望奎县把从各个公社生产大队推荐上来的所有人家的劳动力,统一集中到了县里,再由县政府派出“解放”牌汽车,连人带物资送往绥陵县张家湾河南建村点,准备在那里组成一个新的生产大队。我父亲当时被任命为那个生产大队的大队长。由于当时还没有大客车,社员们前往建村点的一路上,只能站在车厢里,即使这样,大伙儿也显得很威风。

那年代最好的公路是砂石路。汽车带起的尘土落在脸上一层,只能到了地方,下车用水洗干净。汽车连续颠簸了一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了张家灣河南建村点。人和物资都下了车。大伙儿抬眼一瞧,近处是参天大树,远处是崇山峻岭,浅水处长满了塔头,塔头上长满了绿草,看起来就像人脑袋上长满了头发。面对陌生的自然环境,父亲心想:这次建村就如同战场上的一次硬仗,不但要打赢,而且要打得漂亮。于是,他马上安排人手,拿上弯把锯和大斧子,砍伐下稍细一点的树,然后去掉枝丫扛回来,把几根小杆子的梢端,用铁丝拧在一起,竖起来支好,再把扛来的若干小杆子,一根一根地搭在上面,形成一个圆锥状。

接下来,父亲又安排人手就近打些苫房草,披在圆锥上面,围上塑料布,再用绳子精心地拦好。父亲还安排几名社员放倒几棵粗树,量好尺寸,锯成等高的木墩子,搬进棚子里面摆好,拿钉子在上面钉上粗一点的横杆子,再顺着铺好若干根小杆子,然后再往小杆子上面铺好苫房草,这样就可以躺在上面睡觉了。他们还将空油桶分解开,做成锅台,炊事员支好锅灶,准备做饭。当时的生活饮用水,就是塔头沟里的水。那水清得能瞅见一层小鱼和小虾在水面来来回回地游动。这时,突然从远处跑来一群浑身褐色、体型长得像羊的动物,为首的一只个头很大。一名社员喜出望外地高声喊:“那是一群狍子,我以前在林区时见着过!”

于是,社员们放下手头的活儿,纷纷抄起大斧和木杆子,开始围堵这些不速之客。这些傻狍子常年在原始森林里生活,一年四季几乎没有见到过人,所以看到人,它们非但不害怕,而且还很好奇。有一名狠角色的社员,一棒子抡出去,就打折了狍子一条腿,接着又一棒子,就把那只狍子撂倒了。这时,那些看热闹的狍子,一跳老高地吓跑了。社员们马上动手,把打倒的那只狍子扒了皮,将割下的肉洗好,放入大铁锅里就烀上了。炊事员拎桶去塔头沟里提水时,又捞回很多的小鱼,这真真切切是“棒打狍子瓢舀鱼”了。忙活了一整天,社员们吃着狍子肉、喝着烧酒,饱餐之后,躺在临时搭建的床上,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半夜里,父亲突然听到有“哗哗”的流水声,摸出打火机打着一看,棚子里地上全是水。原来是外面下雨流进来的雨水,屋地上汪洋一片,鞋子很快就漂起来了,像一只只小船似的随着水流在摆动。父亲赶紧招呼社员们起床,把鞋都捞上来放在床边。

一天下午,父亲带领几个社员出去勘察地形。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里,到处荆棘密布,每前进一步,都得用小斧子开道。当他们转到张家湾农场二连西侧时,才算走出了那片森林。眼前出现了一个面积相当大的水泡子。他们坐下来休息时,一名叫宋仁的社员说:“我怎么听到水里有咔咔咔的声音呢!走,过去看看。”

宋仁在望奎老家住在河边儿上,常年去河里打鱼,有些经验。他告诉大家说:“这种现象我知道,这是鲫瓜子在错嘎碎(指成群的鲫鱼聚在一处,鼓动鱼鳃抢食吃的情景)。”

大家一听,赶紧动手砍下白桦树条子,每人手里拿一把,就往水里使劲地拍打。这种场景,令一些舍友们很是不理解:这白桦树条子和鲫瓜子(野生鲫鱼)有什么关系呢?

宋仁拿起白桦树条子拍向水里,就看到一条一斤多重的鲫瓜子放白漂(漂起来)浮出了水面。这下社员们看出了门道。随着越来越多的鲫瓜子漂上来,有人用桦树条子把鲫鱼赶到水边儿,再用手一条一条地把它们捞上来,放到一起。又是一顿乱拍,最后竟拍出了有将近两麻袋的鲫瓜子。社员们用衣服每人包上一大包,乐颠颠地扛回了驻地。大家一起动手挤鱼,炖了满满一大锅。吃着野生鲫鱼、喝着小酒,社员们又美美地饱餐了一顿野味儿。剩下的鱼没吃完,就放回锅里,准备第二天再享用。

夜里,忙碌了一天的社员们进入了梦乡。殊不知,炖鲫瓜子的鱼香味四溢,被附近游动的黑熊嗅到了。贪吃的黑熊大大方方地来到工棚跟前,用前爪揭开锅盖,甩开腮帮子就大吃了起来。黑熊一边儿吃鱼,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它发出来的动静,很快就惊醒了社员们。

“大队长,听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有社员喊道。

父亲赶紧让大家穿好衣服,手中拿着大斧、小斧、棍棒等家什,冲出门外一瞧,一只能有六百多斤的黑熊,正守在锅灶前大快朵颐。一名胆大的社员,一斧子抡出去,砍向那只体型壮硕的黑熊。黑熊哼唧了一声,掉头就跑了。可是没跑几步,它又踅回来了。它像个笨拙的妇人一样,连锅带鱼端起来就跑。由于慌不择路,它被脚下一个木头墩子绊了个大马趴,大铁锅掉在地上,摔两半儿了。锅里面的鱼,也撒了一地。

社员们穷追不舍,一直把那只黑熊撵出很远很远。返回来一看,登时都傻眼了,做饭的锅摔两半儿了。负责做饭的炊事员端起半拉锅,气呼呼地说:“这可咋整,往后只能用半拉锅做饭啦。”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对于社员们来说,应该是最艰苦的时段。因为用半拉锅做饭,每顿饭都要做好几次,社员们只能轮番吃饭。由此可见,当时的建村条件有多么艰苦。直到若干天后,望奎县派送物资车捎来一口新锅,社员们吃饭难的问题才算得到解决。

那阵子,社员们整天忙着采伐木料、勘察建村点、寻找苫房草套子……不知不觉中,就忙过了一整个夏天。阵阵秋风吹黄了绿草,也吹黄了树叶。社员们心想:进入秋季雨水少了,出行一定能好一些。然而,每次出行的道路还是步步惊心。一片片的塔头沟,人们只能蹬上一个塔头,再迈向另一个塔头往前走,有社员们还风趣地说:“咱们这出行,好像是在跳芭蕾舞呢!”

随着天气变冷,父亲张罗着让铁匠用油桶改成能烧火的炉子,为冬天取暖做好准备。每天社员们收工后,都会扛回一些站杆柴火,用来烧炉子。然而,谁都没想到,就是这取暖的炉子,引来了一场大火。

那天入夜,忙碌了一天的社员们进入了梦乡。蒙蒙眬眬中,父亲就闻到了有一股烟味儿。睁开眼睛一看,大铁炉子里掉出的炭火,点燃了跟前儿的柈子堆。火势开始蔓延,情形刻不容缓!父亲立即喊醒了社员们。大伙儿带上随身的衣服、鞋、被褥等物品,赶紧冲出工棚子。此时,整个工棚子瞬间就被大火包围了。滚滚浓烟和几丈高的火苗子蹿向天空,同时还伴随着“毕毕剥剥”的燃烧声。

火势太过猛烈,社员们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大火便将好好的工棚子烧落架了。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熬到了天亮。早上,社员们坐在用来盖房子的木料上,父亲给大家开了一个动员会。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号召大伙儿振作起来,重建家园!

好在吃的粮食都放在外面,用塑料布盖着,没有毁于这场大火。炊事员开始动手做饭,社员们穿戴好从窝棚里及时抢出来的服装,清理被火烧毁的残余。有社员去附近砍来小杆子,重新支起窝棚架子,然后把很多小杆子再搭在支架上。父亲另派几个社员打来苫房草,又一层一层地披在窝棚上,再用塑料布把窝棚围好。像上次一样,用木墩子、小杆子、苫房草搭好床铺。为了防备黑瞎子偷食,这回把做饭的锅台挪到了窝棚里面。经过一天的不懈努力,到了晚上,社員们又能睡在窝棚里了。

父亲夜里睡不着,心里想,窝棚只是临时栖居之所,必须着手盖房子才行。好在社员当中有好多的手艺人,有木匠、铁匠、大锯匠,还有会打水井的井匠。于是,木匠开始动手放架子;铁匠去附近火车道捡来煤,锻造盖房子用的铁家把什儿;大锯匠支起木楞,把原木破成盖房子和打井用的料。由于社员们干劲儿足,没几天料就备齐整了。

清晨,那阵阵凉风吹拂着人们的脸庞,父亲带领社员们竖起了房架子,用夹杆夹好了,用绳子把檩子吊上去,木匠对好卯眼和榫头,用榔头砸实。父亲又派社员去张家湾借来垡子锹,用挖下来的垡子砌墙。这种砌法叫干打垒。摆好一层垡子,上面铺上湿土,用木榔头使劲夯实,再一层一层地往高砌。木匠开始打造新房的门窗。同时,父亲又安排井匠带人开始打水井。

父亲是一队之长,掌管着全局。他每天都及时监督检查各组的工作进度。炊事员把烧好的一锅锅开水,倒进一个大池子当中。池子里的土,是从棚子屋地里用锹挖出的化土,搅拌上苫房草,和成泥后,再拧成拉和辫儿,挂山墙。两个木匠同时挂好椽子,最后还要在檐檩上用线拉直,钉上一溜檩条子。接着编房笆,下面的人把柳条一捆一捆地递上去,上面的人用麻茎子把柳条一把一把地编到椽子上,然后再抹上一层薄泥,苫好房草。

父亲带领社员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在那个寒冷的冬季,打破常规,愣是盖好了建村的第一栋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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