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
作為一个立志发起“躺平不合作运动”的中年人,刷今日头条成了我抵抗的武器,头条也不失时机地推给我两个过气之后又翻红的节目,悄无声息地割去了我大片的深夜睡眠时间。另外,慢悠悠的《我在岛屿读书》第二季我也看,余华、苏童、程永新、阿来这些老男人,时而严肃,时而插科打诨,陪着我昏沉睡去,他们成了我的“文学德云社”。
余华、苏童他们谈及一个话题:文学为什么钟情小人物,小人物为什么是文学的主角。
作为菜鸟作家,我也试着思考,为什么文学中的小人物格外打动我们的心?
晚清之后的中国作家们,张爱玲出身于李鸿章的大家族,白先勇出生在白崇禧的将军府第,他们的文字的确有曹雪芹之风,透着破落贵族范儿,写作内容也有相似之处。而像莫言、刘震云、贾平凹、陈忠实、阿来、李佩甫、毕飞宇这些,成名之前莫不经历过艰苦的生活,许多人没上过大学,莫言更是为了能吃上饺子才走上写作的道路。
他们钟爱小人物,理解小人物。
在以小人物为主角的文学作品中,最打动读者的是两种故事模型,一种是小人物的奋斗,尤其是失败的奋斗,如《水浒传》中的武松林冲宋江们,如《红与黑》中“宁肯死上一千次也要飞黄腾达”的于连,如《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为爱人奋斗成功,又在爱人的背叛中自杀的盖茨比,都让人伤心不已。
另一种是小人物受欺负,又分为知道自己受欺负和不知道自己受欺负,这两者的悲惨程度打个平手。有次我录制一条视频,讲述小说中三个可怜的小人物,他们是傻瓜吉姆佩尔、阿Q、福贵,这三位底层根本没有希望改变命运,毫无反抗能力,只能被命运的巨手翻卷着走向毁灭,他们都属于受欺负不自知,或受欺负但选择原谅的那种,是行家里手们的热爱。
我正讲在兴头上时,无意中瞥向旁听的工作人员,看到年轻人的泪光闪烁。那个瞬间,让我对文学的力量迷信不已,小人物对抗命运或者屈服于命运,都是最具悲剧力量的。看来探讨小人物的命运,仿佛是文学的终极归宿,像程永新说的,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小人物,整个世界都是由小人物组成的。
三十多年前,我跟着父亲进城上小学,我俩从市里坐长途汽车回乡,父亲买了一堆菜,把青菜装进编织袋,他的几百元工资被塞进菜里,布袋随意地扔在脚下。长途汽车在坑洼的路上颠簸,路过一个村庄,汽车被逼停,几个年轻后生上来,从最后一排往前掏兜。父亲的上衣口袋别的一支钢笔震慑着他们,我看到年轻后生的眼神畏缩了一下,他像望见了自己的老师,没敢对我父亲造次。我因穿着一件红黑色AC米兰球衣也幸免于难,球衣上连个兜儿都没有!一位老人拒不屈服,他被拽下车,后生捡起路边的砖头,老人的血顺着脸上的沟沟坎坎流下,上衣口袋也被撕成了布片。长途汽车继续开动,开车的司机破口大骂,第一声骂真是孬孙,第二声骂走南闯北一辈子不知道藏钱活该倒霉。长途汽车上的乡下人点头称是,用剩下的时间交流如何藏钱。小小的我偷偷看到了父亲眼里的忧郁。为了证明故事的虚构,我发誓我写的都是真事。
瞧,只要心里有小人物,谁都能写一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