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蛇对话

申平

老秦属蛇。这年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也很有“蛇缘”——他能與蛇对话。

那是前年，他在单位受了委屈，就休了年假，回到乡下老家去疗伤。他家老屋的后面，就是连绵起伏的山峦。那些山过去都是光秃秃的，但是这些年保护生态，遍植树木，已是一片草木繁茂的景象了。他每天都沿着林间小路去散步，听虫鸣鸟叫，借以排遣心中苦闷。这天他走累了，正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休息，忽听草丛里窸窣有声，扭头一看，竟是一只半尺多长的四脚蛇。它快速爬到离老秦很近的地方停住，歪起头来，两只黑亮的小眼睛定定看着他。

老秦从小在乡下长大，儿时与伙伴经常上山去捉四脚蛇玩。他们管这东西叫作马蛇子，听大人说马蛇子是蛇的小舅子，所以有四脚蛇的地方就要小心了。四脚蛇无毒，牙齿也不锋利，对人没有攻击性。相反，只要你一追它，它的尾巴就会自动脱落一大截，在地上活蹦乱跳，这也正是孩子们觉得它好玩的地方。他们那时候见到的四脚蛇个头都很小，这么长的他还没有见过。老秦立刻觉得四脚蛇很亲切，就和它对视，接着又开始跟它说起话来。

喂，伙计，你好啊！

四脚蛇的嘴张了张，继续看他。

老秦接着说，伙计，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四脚蛇竟然朝他点了点头。

老秦立刻就来了兴趣。他感觉在那一瞬间，他与四脚蛇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这几天他想了许多事情，正有一肚子话没人说呢！干脆就跟这个小精灵说说，痛快痛快吧。唉，动物有时比人还能善解人意，起码它不会害人啊！

于是老秦就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他讲述了自己单位人际关系的复杂，讲述了自己明明应该被提拔重用却遭无情打压的悲惨经历。说到激动处，竟然声泪俱下，还不时爆着粗口。四脚蛇就趴在那里，静静地听他说着，不时点头或者摇头，似乎在对他进行回应。老秦一口气说了一个多小时，四脚蛇一直没动地方，始终在那里听他发泄，这反倒使他不好意思起来。

哎呀朋友，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哈，我心里这会儿清爽多了。

四脚蛇摇头摆尾，好像也很高兴。于是老秦就站起来，朝它鞠了一躬，说，你真是我的好朋友。今天咱们就说到这里，改日我再来看你呀。到时候我来喊你，你可要出来啊！对了，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嗯，你就叫老四吧，如何？

四脚蛇又点了点头，然后一溜烟消失在草丛里。

这日回家，老秦感到心情好多了，许多事情似乎一下子就想开了。又在家里待了几天，他决定提前回单位去上班。临行前他又来到那天与蛇对话的地方，高声喊道，老四，老四你在吗？

真是太神奇了！不一会儿工夫，就见草木摇动，那条四脚蛇居然真的又现身了。它仰着小脑袋爬过来，尾巴不断摆动，显得非常高兴。老秦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火腿肠来，撕开掰碎，蹲下身放到它的面前。四脚蛇嗅了一阵，就一口口吃起来。老秦看着它吃，觉得心中的爱意正通过火腿肠一点点输入四脚蛇的身体里。

这一回，老秦又跟四脚蛇说了不少话，主要是说他已经想开了，下一步要干出成绩让打压他的人看看。最后他又给四脚蛇鞠躬，说，老四，再见了，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老秦回到单位，重抖精神再创佳绩，一年以后，终于咸鱼翻身，得偿所愿。高兴之余，他又回了一趟乡下老家，一是告慰亲人，二是他要去看看老四。这一回，他带来了不少好吃的东西。

这天上午阳光灿烂。老秦心情愉悦地走上山冈，又在那块石头上坐下来，然后轻声呼唤，老四，老四！

不一会儿工夫，那条四脚蛇居然又现身了。一年不见，它的个头儿又大了一些。见了老秦，它竟然跳了几跳，显得十分亲近兴奋。老秦就拿东西给它吃，它也不客气，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饱了，它就卧在那里，眼睛看着老秦，显然要听他说话。

老秦就又说起来，说他这一年多的奋斗，说他怎样得到上级认可，也说起他去年来时的郁闷心情。他说，老四，那是我人生中的至暗时刻啊，那时候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可是你却不厌其烦听我唠叨，是你给了我安慰，你真是我的知音啊！

四脚蛇认真听着。这天直到红日西沉，他们方才分手。

老秦与四脚蛇的这段友谊，他本来是不想告诉任何人的。不料那天在酒桌上他没忍住，一不小心就把这个秘密透露出去了。当时酒桌上的人就都惊掉了下巴，纷纷叩问细节，甚至问他有无视频或照片。过后这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他的对手那里，反馈回来的信息是说他吹牛，宣传迷信。

老秦后悔莫及，听对方这么说又气愤至极。他又想，当初自己为啥没录段视频或拍张照片呢？如果有了这些，看他们还能说啥！

这天，老秦特地抽空回了老家，而且有手下陪他，前呼后拥的。他们来到山上，手下事先隐藏好录像设备，然后退出老远。老秦喊道，老四，老四！我来看你了，请你出来啊！

可是这一次却很奇怪，等了许久，也不见草丛里有什么动静。老秦又喊，又等，仍然不见老四前来。老秦感到很没面子，就让大家到山下去等他，他自己又在那里喊叫等待了很久，依然不见四脚蛇出来。最后他只好怅然若失地走下山去，满脸都是讪讪的表情。

老秦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四脚蛇为什么不再出来见他，他们之间的友谊，为什么就这样结束了？

选自《天津文学》

202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