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情报部门与媒体推进安全化的能力评价研究

2024-03-01 00:38魏衍学
情报杂志 2024年2期
关键词:情报部门安全局威胁

魏衍学

(1.兰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兰州 730000;2.兰州文理学院外国语学院 兰州 730000)

0 引 言

2016年以来,澳大利亚对华政策进行了一轮全面、深刻的安全化调整,其中的核心是“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澳方将中国对澳公共外交、科教合作和文化交流等活动统归为“中国影响力”行动,指控中国对其进行全方位渗透。由此,澳颁布了《间谍和外国干涉法》(EFI)和《外国影响透明度计划》(FITS),建立了新的安全治理秩序。

关于“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现有研究主要是将其作为澳对华政策调整的一个表现来揭示政策调整的动因和影响,关于安全化本身的研究不够充分。有海外学者梳理了“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进程并探究其现实影响[1]。然而,这篇文献不仅基于意识形态偏见夸大了所谓“中国影响力”问题,而且将情报部门、政府首脑和媒体视为统一、完整的安全化主体,缺乏对各主体间功能关系的分析。“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主体如何构建了突出安全风险、淡化互利合作的安全化话语,各主体间的功能分配和相互关系是什么?关于这一问题的研究不够充分。基于此,本文将在概述“中国影响力”问题安全化的基础上,着重分析情报部门和媒体作为安全化主体的相互关系和功能区分。需要说明的是,根据安全化理论,安全的建构性意味着通常只有最高决策层才有足够的政治资源和议程设定权来推进安全化[2]。情报部门、政府首脑和媒体结成“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同盟,其中,政府首脑掌握着最丰富的政治资源,拥有最强大的议程设置能力,因而成为安全化的正式启动者和核心推进者,其作用较为明确。同时,情报部门和媒体也发挥着不同的重要作用。本文将着力分析情报部门和媒体的功能分配和相互关系。这有助于厘清“中国影响力”问题安全化的本质及主体间的功能关系,也可以为中国有针对性地开展“去安全化”外交提供政策建议,具有一定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1 “中国影响力”问题安全化的概述

安全化是将公共或政治议题建构为安全议题的政治实践。安全化包含四个基本要素:安全化主体——安全化进程的启动者和推进者;指涉对象——受到威胁的主体或问题领域;存在性威胁——指涉对象受到的威胁;观众。安全化是一种政治构建:安全化主体诉诸于话语和实践策略,构建存在性威胁和指涉对象之间威胁关系的真实性及采取安全化策略的合法性,进而建立一种新的安全治理秩序[2]。在安全化理论中,威胁是一种体现主体间认同的社会建构,安全则是基于这种认同的政治选择。2016年以来,由澳大利亚安全情报局(ASIO)、政府首脑和媒体结成的安全化同盟推动了“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

第一,安全化同盟指认“中国影响力”为存在性威胁,这是安全化的启动阶段。2016年,安全情报局局长刘易斯(Duncan Lewis)宣称澳面临着“广泛、无情和日益复杂”的“中国干涉”,并警告各政党不要接受华裔商人的政治捐款,称这些捐赠带有“附加条件”,威胁国家安全[3]。2017年12月,澳前总理特恩布尔宣称外国势力正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复杂的方式影响澳政治进程,并将这一威胁界定为“外国影响力”。他强调,“外国影响”是可以接受的,只要它不是“强制、隐蔽或腐败的”[4]。虽然特恩布尔没有明确地将中国定义为存在性威胁,但联想到此前情报部门对“中国干涉”问题的渲染,这一表态无疑是在“中国干涉”与“强制、隐蔽或腐败”的“外国影响力”之间建立了一种隐含的对等关系,媒体宣传强化了这种安全主张。安全化同盟由此构建了一种安全逻辑:“中国影响力”问题威胁着国家主权,需要及时应对。

第二,安全化同盟面向观众广泛传播“中国影响力”问题,这是安全化的发展阶段。该阶段的关键在于培养观众的安全化认同。媒体凭借话语资本进行了广泛的社会动员,推动观众认同“中国影响力”作为存在性威胁的真实性及采取紧急策略的恰当性。2017年起,澳媒通过炒作华裔商人的政治捐款等问题,描绘了一种由中国政府、华裔商人和学生等主体协调运作的“中国影响力”行动,目的是颠覆澳国家主权和政治制度。媒体对“中国影响力”问题的渲染与民众固有的不安全感产生共鸣。一种关于存在性威胁的主体间认同在安全化主体与观众之间构建起来,这赋予政府采取紧急策略的舆论支持。

第三,澳颁布新的国家安全法案来应对“中国影响力”问题,这是安全化的成熟阶段。“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获得观众的认同,为新的安全立法提供了舆论支持。2018年5月,澳议会情报和安全委员会主席哈斯蒂(Andrew Hastie)向议会宣称澳国家主权、民主价值和新闻自由都受到了威胁。他宣称澳正在代表“西方传统”进行一场抵御中国渗透的“文明之战”[5]。2018年6月,议会正式通过了《间谍和外国干涉法》和《外国影响透明度计划》,实现了安全化的制度化。

总之,澳安全化同盟将“中国影响力”构建为“存在性威胁”,并推动了安全化的制度化。

2 情报部门促成和迎合“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

联邦政府首脑特恩布尔是“中国影响力”问题安全化的启动者,澳大利亚安全情报局则是促成政府首脑启动安全化的最重要角色。同时,在安全化的推进过程中,安全局在威胁界定和功能职责方面表现出了迎合政府首脑的附庸性行为。

2.1 情报部门促成安全化的启动

澳安全局促成联邦政府首脑启动了“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澳安全局是国家核心情报机构,主要负责国内安全,专门从事与反间谍有关的情报工作。这是澳安全局促成安全化的专业资本。作为专业的情报机构,澳安全局的直接观众并非普通公众,而是以政府首脑为代表的联邦政府。澳安全局促成安全化的行为本质是向政府首脑推介其安全主张。2014年以来,澳安全局通过不断升级对“中国干涉”(PRC interference)的威胁评估争取到了政府首脑的政治支持,并于2016年促成了安全化的正式启动。澳安全局于1986年将“外国干涉”明确定义为“由外国势力或代理人采取的促进该国利益的秘密或欺骗性行动”[6]。干涉主体通常是政府,目的是通过秘密胁迫来影响政治进程。此后,澳安全局年度报告都会涉及对“外国干涉”的评估。2005年之前,安全局年度报告对“外国干涉”的评估较少涉及实质性内容。2006年度安全报告中出现了所谓中国政府渗透和监视在澳异见组织的内容。同年,澳安全局成立“外国干涉和间谍部”(FIED)。2008年度安全报告提升了对这一威胁的评估水平,不仅将所谓中国对海外异见者的干涉与间谍活动联系起来,还明确指出“中国干涉”的重要目标之一是破坏澳“至关重要的联盟关系”[7]。随后几年的安全报告对这一威胁的评估没有实质性提升,也未引起政治关注。2014年度安全报告突然提升了对此威胁的评估水平,宣称“中国干涉”无处不在,并强调情况“比之前想象的更糟”[8]。2016年度安全报告将其进一步升级为“广泛、无情和日益复杂”的政治和主权威胁[9]。2017年,安全报告又宣称“中国干涉”正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发生,并对国家主权和政治体系造成严重损害[10]。

从上述进程来看,澳安全局早在2006年就试图将中国与“外国干涉”相关联,并从2008年起多次提升对“中国干涉”的威胁评估水平。但随着中澳经济关系的日益紧密及澳关键盟友美国奉行以接触为导向的对华政策,安全局的安全主张对政治层面的影响微乎其微。2014年以来,安全局的威胁评估升级叠加国际秩序的变迁,使得联邦政府开始重视所谓的“外国干涉”问题。2016年,特恩布尔承认澳面临着大规模的“外国干涉”威胁,也承认联邦政府此前对该问题不够重视。因此,他要求安全部门向其他部门和主要政党阐释这一风险,还要求司法部长向内阁提交一份通过反间谍法案来应对外国干涉的报告[11]。联邦政府由此启动了安全化进程。

总之,澳安全局通过将“中国干涉”框定为主权威胁,并不断升级对该议题的威胁评估,使其安全主张获得了政府首脑的政治支持,促成了“中国影响力”问题安全化的启动。

2.2 情报部门迎合政府首脑的安全化主张

特恩布尔作为政府首脑接受了情报部门的安全主张,也就意味着其成为关键的安全化主体。其领导的联邦政府不仅可以引导情报部门挖掘和披露特定信息,也可以引导媒体渲染“中国干涉”,构建民众认同。在特恩布尔坚定地推进安全化的进程中,安全局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政府首脑的迎合者。

首先,澳安全局在存在性威胁的界定上主动迎合政府首脑。澳安全局年度报告所界定的威胁主要是中国的间谍活动、政治捐款及精英游说等具体行为,属于政治安全范畴。安全局认为,这些活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澳对华政治议程,威胁到政治体系的完整性。但在政府首脑启动安全化以后,存在性威胁和指涉对象都发生了变化。特恩布尔也承认,情报机构呈递给他的安全报告所界定的主要威胁是中国间谍活动,即“中国干涉”。但在2017年之后,受媒体话语的影响,特恩布尔所主张的存在性威胁却从“中国干涉”变成了一个广泛、模糊的概念——秘密和腐败性的“外国影响力”。指涉对象也从政治领域(国家主权和政治体系)延伸到社会领域(身份和价值观),即澳大利亚的“民主和生活方式”[12]。此后,安全局的话语也明显向政府首脑靠拢。安全局2018和2019年度安全报告指出,澳遭受到的外国干涉和社会渗透比冷战时期还要多[13],这严重威胁到澳自由主义价值观和生活方式[14]。这种话语演变表明了安全局对政府首脑的迎合。

其次,澳安全局在权责职能方面迎合政府首脑。情报机构的职能是提供准确详实的情报信息,为关乎国家安全的政府决策提供依据。这就要求情报部门需要保证自身的客观中立性,不能成为其他部门尤其是政府首脑的附庸。另外,虽然各国会制定相关法律来保障情报部门的独立性,但在实践中,情报部门可能会遵循逐利的逻辑而具备了利益屈从的属性。同时,安全化的建构性也意味着安全化有可能成为一个被情报部门利用来扩大自身利益的过程。在“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进程中,澳安全局在职能上迎合政府首脑因而呈现出了明显的政治化倾向。2017年以来,澳安全局越来越多地参与政府选举、外交决策和舆论引导等活动,其角色从幕后走到台前。作为专业的情报机构,澳安全局通过选择性的披露某些信息来引导智库和媒体炒作“中国威胁”,甚至引领媒体塑造舆论。澳前驻华大使芮捷锐(Geoff Raby)就曾批评澳国际战略研究(ASPI)对情报部门亦步亦趋,失去了学界应有的客观中立性[15]。通过迎合政府首脑,澳安全局不仅扩大了其权责职能和政治影响力,也获得了超出常规的财政支持。2019年12月,联邦政府拨款9000万美元在澳安全局内部建立了一个“外国干涉威胁评估中心”(FIT)。

在“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进程中,澳安全局对政府首脑的迎合使其从独立、公正的情报角色转变为政府首脑的追随者,丧失了应有的中立性和客观性,加剧了其政治化倾向。

3 媒体助推和解构“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

媒体在“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进程中同时发挥了助推和解构安全化的双重功能。一方面,主流媒体通过议程设置和框架建构塑造公众舆论,助推安全化进程;另一方面,替代性媒体则发出了相对理性客观的声音来解构安全化进程。

3.1 主流媒体助推安全化

主流媒体通过议程设置和框架建构为安全化构建了一种社会认同,助推“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公众理念具有可塑性,媒体可以通过塑造公众理念来制造社会认同[16]。同时,公众对国家安全这类低接近性议题的认知依赖于媒体。这两点使得媒体通过塑造公众理念来助推安全化成为可能。

a.媒体通过议程设置构建了一种“中国影响力”威胁的安全情境。议程设置是指媒体通过对某议题的报道密度和强度来塑造公众舆论[17]。澳媒通过渲染“中国影响力”问题,描绘了一种形式多样、无处不在的复合社会威胁,从政治影响力扩展,到基础设施投资,再到对媒体和社会团体的控制等。仅2019年,费尔法克斯公司官网“中国影响力”的栏目下就发表了100多篇文章。如此密集的报道让“中国影响力”成为公共议程的焦点。同时,媒体还在安全化法案遭到反对、安全化陷入僵局的时刻打破平衡,推进安全化立法。媒体干预使得“中国影响力”问题始终占据公共议程的突出地位,助推了安全化立法。

b.媒体通过框架建构淡化中澳经济合作,突出中国威胁。框架建构就是基于公众已有的认知来确定新闻主题,通过使用特定的词汇、图像和隐喻等手法引导公众把关注焦点放在某议题的某些方面,而忽略其他方面[18]。议程设置可以引导观众想什么,框架构建则会影响公众怎么想。安全话语契合观众原有的认知图式是推进安全化的重要因素。澳媒的话语框架有效利用了公众对北方威胁的恐惧及民族主义者对种族入侵的担忧,通过炒作议员邓森事件等聚焦性事件构建了“中国影响力”威胁的现实图景,激发公众的共鸣。2016年6月17日,工党议员邓森(Dastyari)在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主席黄向墨组织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南海问题是中国内政,澳应该保持中立,尊重中国的决定。这与前一天工党影子防长康纳(Stephen Conroy)支持美国“南海航行自由行动”的表态相悖[19]。邓森的言论引起轩然大波,媒体不仅毫无依据地宣称其发言是由中国政府拟定的,还大肆炒作其接受黄向墨法律咨询费和差旅费的事件。事实上,黄向墨持有澳永久居留签证,邓森接受其捐赠的行为并不违法,而且邓森也已经正确申报了这笔捐赠。邓森事件引发了媒体炒作“中国影响力”的高潮。2017年6月,澳广播公司(ABC)播出了新闻调查节目《权力与影响力:中国软实力的硬道理》。该节目将间谍活动、政治拉拢、压制异见者和控制媒体等问题汇集在一起,对所谓“中国影响力”进行了详尽叙述。媒体的爆料对志在推进安全化立法的特恩布尔来说恰逢其时。他表示,邓森接受了中国政府的捐赠并“出卖了”澳大利亚,新的安全立法势在必行[20]。由此,安全化立法在议会正式启动。

c.澳媒通过安全话语构建了一个安全共同体。澳媒基于一种“自我—他者”的逻辑展开双线叙事,一方面突出“中国影响力”的威胁,另一方面将澳构建为受害者。由此,一个新的共同体被构建出来。身份塑造是实现从“观念安全化”到“行为安全化”的关键环节。新世纪以来,中澳之间互惠互利的经济关系使得民众更多地将中国视为经济伙伴,这种民意在一定程度上将中澳塑造为利益共同体。澳媒的安全话语破坏了此前长期维系中澳友好关系的利益共同体观念,引发了反华思潮。有学者称,在澳华人面临着“有毒的环境”,他们无法公开谈论澳内政和外交政策,一旦他们的言论被解读为对政府的批评就会被怀疑是外国代理人[21]。这种反华思潮是安全化进程的产物,同时也为安全化立法提供了舆论支持。

媒体通过议程设置、框架建构和身份塑造有效构建了“中国影响力”问题安全化的主体间认同,助推了安全化进程。

3.2 替代性媒体解构安全化

在“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进程中,替代性媒体发出了相对客观和理性的声音,对安全化有一定的解构作用。替代性媒体是致力于呈现被主流商业媒体所忽视或压制的事件和观点的媒体平台的总称。相对于主流媒体,替代性媒体倾向于表达非主流的政治诉求,尤其是为一些沉默或边缘化的团体发出声音,致力于通过批判来推动社会进步[22]。替代性媒体与主流媒体的区别主要在内容而非形式,这类媒体既包括电视、广播和报纸等传统媒体,也包括社交网站、论坛和博客等非传统媒体。

在“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进程中,以社交网站和个人博客形式出现的替代性媒体发挥了一定的去安全化作用。澳前总理霍克(Bob Hawke)多次通过个人网站发出支持中澳自由贸易协定的主张,反对将安全置于中澳关系的核心位置。前总理基廷(Paul Keating)通过社交媒体表示澳安全机构和媒体对中国的“非理性”恐惧使得澳对华政策失去了灵活性和务实性。澳前驻华大使芮捷锐多次通过个人网站指责澳大利亚对中澳关系采取价值观原教旨主义的态度,而不是注重经济关系的务实态度,导致两国关系跌至“最低谷”[23]。关于澳国内社会针对华裔的种族主义事件,澳内政官员多次通过媒体批评安全化举措实现了“种族主义的延续和正常化”[24]。这些替代性媒体让观众听到了被主流媒体忽视的声音,也关注到了华裔群体的处境。主流媒体以流量和利润为目标,倾向于用安全框架来报道“中国影响力”问题,旨在吸引观众的关注,而不是进行严肃的新闻报道和深度的政治分析。替代性媒体则基于客观事实和社会福祉,倾向于用政治框架来报道该议题。替代性媒体挑战了主流媒体在“中国影响力”问题上的话语霸权并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去安全化的行为主体。

需要指出的是,替代性媒体的去安全化作用是十分有限的。主流媒体对“中国影响力”问题的炒作生成了一种“超级爱国主义”的氛围,在此氛围中,政治异议会被视为不爱国和/或叛国[25]。替代性媒体的声音由此遭到了主流媒体和智库的围攻,其中,学者菲茨杰拉德(John Fitzgerald)的评论最具代表性,他认为这些人士是“马屁精”,歪曲了国家立场,也损害了国家安全[23]。主流媒体是这种“超级爱国主义”的缔造者,也是其受害者。优质媒体不仅需要全面独立地报道新闻事件,描绘准确、完整的世界图像,还需要充当社会各界对重要议题进行包容性辩论的虚拟论坛,通过舆论监督来影响政府决策,媒体也因此被称为民主社会中的“第四种权力”[26]。然而,主流媒体营造出的“超级爱国主义”使其本身丧失了这种基本功能,反倒是替代性媒体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这些功能。但是,“超级爱国主义”限制了替代性媒体的生存空间,其发出的微弱声音无法改变“中国影响力”的安全化进程。需要澄清的是,鉴于替代性媒体的微弱作用,本文在其它部分所提到的媒体均指代主流媒体。

4 情报部门与媒体在安全化进程中的功能关系

情报部门和媒体在“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进程中发挥了不同的重要作用。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竞争性疏离的一面,也有依附性共生的一面。

4.1 竞争性疏离的关系

在“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进程中,情报部门与媒体在存在性威胁的界定方面有一种竞争性疏离的关系,这主要是由两者不同的话语特点和观众所决定的。语言影响问题的内涵,进而影响人们对问题根源和应对方案的理解[27]。作为专业的情报部门,澳安全局拥有统一的话语标准和行为惯例,其观众主要是政府首脑。在对政府首脑进行安全化动员时,虽然情报部门也希望得到后者的政治支持,但依然会使用严谨的专业话语来阐述安全主张。媒体却是由众多相互隔离和竞争的单元构成,缺乏普遍性的话语标准,其观众主要是公众。公众不仅依赖于媒体来认知安全这种低接近性议题,也倾向于用简单化、单一化的方法来理解社会事件,这给媒体通过话语重构来操纵公众舆论提供了可能。

澳安全局倾向于使用精准的专业话语向政府首脑推介其安全主张,以提高说服力。澳安全局将存在性威胁定义为“PRC interference”(中国干涉),指涉对象是政治安全。“PRC interference”这一术语的内涵非常明确。“PRC”是指作为主权国家的中华人民共和国,“interference”一词意为“干涉”,是指通过一种令人不悦的方式介入,以改变或阻碍一项行动,表示精心策划的、专业化的介入行为。“中国干涉”主要是指外国间谍、政治捐款和精英游说等相对具体的问题。政府首脑重视国家安全,但也综合考虑国家经济利益,避免安全话语的滥用和泛安全化。因此,政府首脑在安全化的启动阶段基本沿用了情报部门严谨的安全话语。然而,随着媒体加入安全化联盟,存在性威胁的内涵变得模糊。澳媒将存在性威胁描述为“Chinese influence”(中国影响力)。英语单词“Chinese”有多重含义,既可以表示“中国人”“华裔”,也可以表示“中华民族或文明”。“influence”泛指影响他人思考或行为的一切要素。由此,威胁所指由具体的政治干涉和间谍活动变成了一种普遍存在的、威胁澳国家身份和社会结构的“中国影响力”行动,指涉对象也从国家主权蔓延到国家认同。国家认同比国家主权更敏感,“因为它决定了‘我们’是否还是我们”[2]。这也决定了“中国影响力”这一术语更容易传播。随着安全化的推进,“中国影响力”成为代指存在性威胁的主导词汇,在安全化的发展阶段,政府首脑也接受了这种话语,越来越多地使用“生活方式”和“民主”等话语来激发公众关注。中国正常的公共外交、商业活动和文化交流统统都被归到“中国影响力”这一模糊的标签下,成为单一的总体安全威胁,这导致了“中国影响力”问题的泛安全化。可见,媒体为了迎合观众,不仅对安全话语进行简单化处理,也通过话语重构使存在性威胁变得更加模糊和普遍。

与情报部门使用程度高但相对严谨的词汇不同,媒体不仅通过热炒“中国影响力”问题来实现话题突显,也通过煽动性词汇实现话语凸显,强化观众的认同。夸张化的话语更容易与民众原有的不安全感产生共鸣。

情报部门与媒体在威胁界定方面有一种竞争性疏离的关系。信息化增强了媒体的符号资本,媒体凭借符号暴力将存在性威胁最终界定为“中国影响力”。这一界定不仅助推了安全化进程,也导致了泛安全化倾向。

4.2 依附性共生的关系

从应然性来讲,情报部门与媒体之间是一种制衡性共生的关系。这种关系具有多维性:媒体是情报部门的信息传递者,也是其民间审查者和监督者,还是其合法化机构。情报部门和国家安全对公众来讲是低接近性议题。作为信息传递者,媒体可以将情报部门的专业信息以公众话语的形式传递到公共领域。同时,媒体还充当“看门狗”的角色,让公众了解情报部门的工作内容和程序,并向公众表明情报部门是否在其职权范围内正确履职。通过这一角色,媒体不仅发挥了独立监督和审查的功能,还建立了公众对情报机构的信任,提高了情报工作的有效性与合法性。这是媒体作为情报机构监督者和合法化者的角色[28]。这三个功能角色是相互关联的,媒体只有充分履行监督和审查情报部门的功能,才能实现情报部门行为合法化的功能。媒体的监督是情报部门合法化的基础。

在“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进程中,媒体未能充分履行审查和监督情报部门的功能,媒体对情报部门有一种依附性共生的关系。一方面,澳媒充当了信息传递者的角色,却未能履行监督和审查的职能。在情报部门将所谓“中国干涉”问题释放到公共领域之后,媒体进行了大规模炒作并将其泛化为“中国影响力”问题。简单来讲,媒体对安全化的助推是通过将情报部门在特定背景下发布的特定信息进行模糊化重构和简单化传播来实现的,媒体从未对这些信息进行质疑和审查。本质上讲,质疑是媒体的重要职能,但澳媒在安全化进程中过于依赖情报部门的信息,失去了质疑精神和监督的职能,甚至沦为情报部门的附庸。

另一方面,媒体未能搭建一个决策者、情报机构和公众之间联络、对话和辩论的虚拟论坛,也没有提供替代观点。涉及的安全问题越重要,媒体就越适应官方的话语。澳媒夸大了所谓“中国影响力”的威胁,在此条件下,澳媒不得不依附于官方信息和话语,失去了监督和审查的功能。这导致澳媒变得过于接近情报部门和政府首脑,并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两者的附庸而非各主体间有效沟通的平台。澳安全局长刘易斯也揭示了媒体对情报部门的功能性依附。他表示,澳安全局促成了安全化的启动,媒体则配合情报部门提升了公众的安全意识,公众最终被动员起来,为新的安全化立法创造了政治条件[29]。同时,媒体不仅没有监督决策者,还通过将存在性威胁命名为“中国影响力”扩大了威胁的内涵,导致泛安全化。

总之,在“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进程中,媒体与情报部门之间形成了一种依附性共生的关系。澳媒未能充分审查和监督情报部门,也就丧失了使情报部门的安全主张实现合法化的功能。因此,“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在本质上只是被赋予了一种“伪合法化”。

5 结论与建议

情报部门和媒体在“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进程中承担了不同的功能角色。如图1所示,澳安全局促成了安全化的启动,也迎合政府首脑的安全化主张;主流媒体和替代性媒体分别发挥了助推和解构安全化的功能;情报部门和媒体凭借专业资本通过对政府首脑施加影响来间接地作用于安全化进程,形成了一种“一体两翼”的功能分配格局。同时,情报部门和媒体之间建立了一种竞争性疏离和依附性共生的关系。这导致“中国影响力”问题的泛安全化,也决定了该安全化在本质上欠缺一种合法性。

图1 “中国影响力”问题安全化主体的功能关系

“中国影响力”问题的安全化严重冲击了中澳关系。基于此,中国外交应秉持总体国家安全观,积极开展去安全化外交,具体措施包括:

首先,打造安全共识,构建安全价值认同。鉴于“中国影响力”问题的泛安全化倾向,中国首先需要推动中澳两国在“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安全”的价值基础上建构一种关于安全的价值排序和伦理规范的共识,为安全化提供规范标准。这种标准不仅有助于推动政治或公共议题的去安全化和新的安全议题的规范安全化,也可以推动中澳两国在应对气候变化、航运安全和人道主义救援等方面深入合作。此类合作可以在实践层面遏止“中国影响力”问题的泛安全化倾向,培养合作习惯,改善中澳交往生态。

其次,完善二轨外交机制,夯实中澳关系的社会基础。鉴于澳安全情报局夸大“中国干涉”问题的紧迫性和严重性,中国应适当淡化对澳公共外交的官方色彩,通过发挥非官方团体的作用来促进中澳民心相通。同时,鉴于替代性媒体的去安全化功能,中国宜将媒体、智库及各行业专业团体作为二轨外交的主要行为体来强化替代性媒体的去安全化功能。例如,罗伊研究所等多所智库会定期举办学术会议,发布调研报告,对社会舆论和政府决策都有重要影响。中国应鼓励国内学者积极参与此类学术会议,发出中国声音,增进相互了解。相互了解的加深有利于推动替代性媒体在中澳关系等议题上发出越来越多真实、理性和客观的声音,提供替代性观点,解构主流媒体在“中国影响力”问题上的话语霸权,并最终消解该议题的安全化。

最后,建立竞争性安全话语框架,提升国际安全话语水平。针对澳媒通过话语重构将“中国影响力”问题泛安全化的行为,中国学界需要加强对安全话语互文性和多重建构性的研究,对存在性威胁从“中国干涉”到“中国影响力”的话语演变进行精准解构,消解其理论基础和现实逻辑。针对澳安全局迎合政府首脑和澳媒未能有效监督情报部门的问题,中国学界应当加强关于情报部门独立性、媒体和情报部门的关系及媒体监督情报部门的理论机制等课题的研究,从理论上进一步阐释“中国影响力”问题安全化的合法性欠缺。同时,针对澳媒煽动性话语的问题,中国应构建自信、多元和分层的话语策略,开展有理有节的斗争,坚持刚柔相济、具体分析,防止澳安全化同盟进一步巩固和扩大。

总之,在“中国影响力”问题安全化的背景下,中国外交更应该坚持以“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的理念开展去安全化外交,重建互惠互利的中澳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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