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幢建筑,如果没有与重大历史事件交集,也仅仅体现艺术之精美,难以在时光的长河里留下印迹;反之,如果见证了重大的历史,其价值远远超过建筑的本身,将永载史册。
江西南昌,北洋军阀张勋的公馆,尽管历经百年风雨,但从未沉寂冷落过,每天前来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
时光倒回至86年前,山河破碎,四处告急。1月6日,新四军副军长项英率在汉口刚组建的军部人员,乘坐轮船抵达南昌,进驻张勋公馆。
深冬南昌,天寒地冻,万木萧瑟,人心惶惶。随着新四军这支抗日救国队伍的到来,犹如凛冬里燃起一堆熊熊大火,温暖了古城,让古城市民看到了希望,让国人坚定了信心!
张勋公馆,从此风云际会,名声大振。
似乎巧合,86年后的寒冬,也是这个时节,我来南昌访张勋公馆。
南昌,中部省会,控楚越之要津、映王公之清霜,有豫章、洪都等称谓,地势险要,自古有“襟三江而带五湖”之称。
出了高铁站,站外景色目不暇接,八一广场气势磅礴,纪念塔刺破苍穹,腾王阁流光溢彩,赣江浩浩荡荡从城中逶迤而过,酷似一条碧蓝的飘带,两只猫执著地坚守桥头……
凝望着这座城,这条飘带,不由陷入沉思,当年项英是从哪个码头上岸的呢?又是从哪条路去张勋公馆的呢?岁月不居,时节如流。随着城市不断改造更新,恐怕当时的亲历者都难以记清了,最多只能知道大概方向。
项英在汉口登船来南昌,或许上船时就百感交集,因为他对江西这块红土地实在是太熟悉了,有太多的回忆,可说是刻骨铭心。他曾任苏区中央局代理书记、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副主席。红军主力长征后,他任中共苏区中央分局书记,中央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在赣粤边的深山老林里坚持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寒无衣、饥无粮,晚上不敢脱衣睡觉,九死一生。如今国共第二次合作,化敌为友,共同抗日,他再也不用在深山老林里东躲西藏了,如今可以带着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进驻江西省会南昌,举起抗日大旗,共御外敌。
当年军长叶挺没和项英同行,继续留在了汉口,办理同国民党当局交涉增加新四军经费和干部任命等事宜。直到1月下旬,他才离开武汉来南昌。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叶挺来南昌的船上,同样心潮起伏。他是北伐名将,中共党员。南昌起义时,叶挺任前敌总指挥兼第十一军军长。那个深夜,一面鲜红的旗帜在指挥部楼顶冉冉升起,中国近现代史上“石破天惊第一枪”,划破了南昌城寂静的夜空。这一声枪响,震落了古城墙上的砖屑,震碎了蒋家王朝的根基,打出了一个崭新的黎明,迎来了一缕东方的曙光;一支為民众求解放、为国家得统一、为民族图复兴的人民军队,从此登上历史舞台。
南昌,是军旗升起的地方,是人民军队的起点。
想不到11年后,叶挺重返南昌,有了新的身份——新四军军长。
穿过闹市,直奔张勋公馆。
公馆位于古城进贤门内,南有明代严嵩的旧邸,北有干家大屋、山陕会馆和老贡院,东有危家大屋、豫章书院、友竹花园。寒冬包裹下的公馆,更显庄重,犹如百余岁的长者,默不做声,又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诉说,因为它曾经见证南昌风云变换,见证公馆易主,见证城市沦陷和新生。
踏进公馆院子,宛如徐徐翻开一部厚重的历史。据讲解员介绍,公馆建于1915年,占地面积为2300平方米,共两栋二层楼房和一栋平房,建筑风格为法式建筑,兼糅中国建筑的特色,准确地说是仿西洋式和中国古建筑相结合。主楼坐北朝南,四周有回廊围绕,廊孔呈拱形,楼的四角均有一个六角亭,楼亭错列,别具一格,既有护卫功能,更添建筑之美。亭子上有一葫芦形木瓶,讲解员说是取“四平八稳”之意。回廊立柱石雕和拱形门上的瓷板画,取材历史典故和民俗吉祥图案,富有生活气息。由此看出,当年张勋建此公馆请了高人设计,施工花了巨资和心思。
没想到的是,当年公馆造好后,“辫帅”张勋从未来住过,是距离太远不便,事务繁忙,还是特意在自己家乡的省会留个念想?真正详情,不得而知。直到张勋去世,灵柩运回江西奉新,经南昌时,手下特意将灵柩抬进公馆停了三日。
人去楼空,世事难料。想不到公馆建成11年后,北伐军三克南昌,北洋军阀在南昌的统治宣告结束。作为攻城部队之一的第三军奉命驻守南昌,军长朱培德兼任江西省政府主席。朱培德将张勋公馆作为自己的临时住处,经常在此大宴宾客,举行会议。真不知张勋回来看到,会是什么感觉?
后来,王钧接任第三军军长,也喜欢上这里,将公馆当住宅。
更想不到的是,八一南昌起义时,张勋公馆是起义部队激烈战斗地点之一。在这里,起义部队与驻守在张勋公馆的警卫部队交火,共歼敌一个连,为南昌起义的胜利扫除了一大障碍。
我伫立在公馆的院子里,尽管当年的枪声早已消失,硝烟也已散去,但墙上的弹孔依然清晰可见。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正是当年划破南昌城头的枪声,惊醒了国人,振奋了共产党人,让这支起义部队最后汇聚五百里井冈,让星星之火燎原神州大地,让红旗插上天安门!
远在延安的毛泽东早有先见之明,新四军在汉口成军之时,他在窑洞的地图上就圈定了南昌,看中我党曾经打响第一枪之地,特意选派涂振农、陈少敏、郑伯克等10多人从延安赶赴南昌,负责新四军军部的筹建及有关联络工作。
项英率部进驻张勋公馆后,正式对外办公,新四军机关各部、处陆续建立起来。
因国民党臭名昭著的“复兴社”和新四军军部住在与张勋公馆相邻的两栋楼,政治气氛紧张,虽然两党合作,但“复兴社”的特务不好相处。新四军军部特意在后院另开了个门,在大门口挂上用油布做的“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司令部”牌子,门口有持枪警卫站岗。
今天,公馆门口没了警卫,也不见新四军军部牌子,楼内曾佩戴N4A臂章的军人也早已远走,整幢楼更加充满神秘。
进入公馆一楼,这里当年主要是军部各部门办公用房。主楼后面的平房是传达室和警卫连营房。
从楼梯上到二楼,楼上主要是军首长叶挺、项英、张云逸等办公生活的地方。和其他地方一样,每位军首长的办公室和卧室,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床。
参观革命前辈的办公之地,为的是不让历史孤独地沉睡!
人去物在,触景生情,历史的艰难曲折留给了历史,往日的卓越成就结成了文字。今天的幸福,文物若能言,必道珍惜拥有,不忘革命先烈。
历史大都封装进玻璃展柜,不让轻易触摸,只能默默注视。唯有这旧床,完全展现出来,床上整齐地叠着一床破旧而洁净的灰色被子,瞬间让我想起这支着灰色军服的军队,想起这支一心为民的队伍,想起这支队伍中一个个足智多谋的战将。
我靠近旧床,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件当年硝烟弥漫中走过来的物证,现已积淀成一股历史的沧桑与厚重的味道。轻轻地触摸着,我似乎感到了被子的温度,那是年轻新四军前辈的体温,那是一种信仰如磐、视死如归的体温,这种体温依然传递出一种坚贞不屈的力量。
当时的红军游击队分散在南方各处的小块根据地里,大都各自为阵,与上级失去联系已久。新四军军部领导身先士卒,分头下去传达中央的指示精神,动员他们改编组建新四军。有个插曲,从中可见新四军在南昌成军之艰难和危险。
陈毅受黨的委托,风尘仆仆赶往江西九陇山,给当时的湘赣省委书记谭余保传达游击队改编命令和具体指示。游击队的战士不认识陈毅,更不知国共合作抗日的事情,怀疑陈毅是国民党派来的特务,缴了陈毅的械后,还把他绑了起来,将破麻袋扣在了他头上押上山。当谭余保听陈毅被抓上来后,他立即拿起桌上的手枪,气冲冲地来到了陈毅面前,大骂他是叛徒,决定召开公审大会,亲自执行枪决。
幸而,谭余保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第一时间派人下山速速赶往新四军驻江西吉安办事处,询问陈毅此番上山的缘由。好在真相及时得以大白,否则陈毅还真有可能殒命九陇山。
在短短的3个多月时间里,新四军军部就将分散在南方八省14个地区的红军、游击队汇聚成了一支英雄的新四军部队。
新四军军部在南昌期间,将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改编为4个支队,共1.03万人。第一支队司令员陈毅,副司令员傅秋涛;第二支队司令员张鼎丞,副司令员粟裕;第三支队司令员张云逸(兼),副司令员谭震林;第四支队司令员高敬亭。其中,第一、二、三支队由长江以南各省游击队编成,第四支队由长江以北鄂豫皖地区的红军第二十八军和豫南游击队、鄂东北独立团编成。
1938年4月4日,新四军军部奉命离开南昌,移驻皖南岩寺。临行前,南昌各界民众举行了热烈的欢送大会。
在新四军军史上,新四军南昌军部的成立是重要的节点之一。
新四军南昌军部完成了将高度分散、交通闭塞的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组建为新四军的艰巨任务。
张勋公馆,见证了新四军在南昌成军的一切。
(责任编辑李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