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的工作
一日将尽,开始
读傍晚这部书。归雀
啁啾着,给晚霞配音
飞鸟的影子掠过
随气流飘移的彩云
此情景给多少艺术家
带去灵感!神圣的工作
只是将大自然照搬
通向天堂的捷径,也许
存在于瞬息万变的
壮观;活着才拥有
人间这个视点
晚年的父母
我观察天象与山楂树时
父母在嘀咕,在议论我
父亲说:看,吃饱了
只会在院子里瞎转;而做
针线活的母亲,则头也不抬地
回答说:你想的,跟他想的
不一样;然后故意转换了话题
引导着他走。在我记忆中
实际上一直是这样
耿直的没上过学的父亲
需要我母亲支撑,适当地
给他一点小打击。让他
不要太任性,越来越像个幼童
是啊,父亲说的没错
他们的言行不断地教训我
怎样做人,活着:不该
总是迷恋山楂树的疤痕
宿 鸟
鸟的夜总是提前来到
有火烧云背景的树,随风
让暮色摇成波涛
在歌德的诗里它们安息
给夏夜纳凉的我一个参照
向谁问鸟的命运,鸟
梦到了什么?仅仅是
用重复将飞翔强调
它与我合盖一床星星
夜半又加一床镀银的月
苦闷的手艺
雨洗着旧砖,天灰
树暗,绿得阴险
城府很深地望着小院
菜籽兒们干渴,裂
开了嘴巴,相互攀比
绿色的手艺和手纹
谁支起耳朵,听
岁月鼓掌?日子里
又涌来一伙红石榴裙
写作就是冒险。我
决心耗费完自己,并早已
押上此生。所以
不停眨眼的水洼
会无偿地接受倒影
并制造永不厌倦的涟漪
无 题
傍晚的时候,我想写一首诗
构思着夜的羽毛,快铺展到房顶
村庄逐渐暗了下来,燃烧的树
慢慢熄灭了,隐约透出暗淡的红光
最后,随着一声叹息彻底变暗
又一个夜,等待着我去经历
但那坠落的火球,如今到了哪里?
将宣布哪座城市的黎明?
孤 独
夜以继日,分秒必争地长成这新绿
放蜂人在河边,新搭起绿帐篷
槐树和泡桐又开花了,八年前
在河北岸,我碰到养蜂的女人,曾
跟她聊了几句。另一些女人在田野钻孔
隔着篱笆,我和她们说笑,调情
面目已经模糊。监工在远处验收木料
田野里,弥漫着田园诗般刺鼻的酒精
宿醉的我,迎着晨光向叶园走去
在我的面前,是美国画家霍珀画中
一条发白的路:绿草如茵
路伸向远处,路旁有一座上锁的木屋
遗 嘱
闭上眼睛
我听到屋檐下脆弱的水声
我听到月光的水银静静漫过门槛
有人在附近走动
那沙沙的脚步声其实是我的意念
我的思想没有任何形状
秋虫比我活得更真实
我死了以后,就希望变成这种声音
很多歌声都跟生与死有关
我儿子的一生将比我幸福
我活着不能成为一块石头是我的悲哀
我活着不能成为一棵树是我伤心的事情
很多人和很多花朵开过了
以后会继续盛开一些花一些名字
然而,我却没有留下一首像样的诗
除了儿子还记得他有个父亲
像草一样活过
雨淋湿后又被太阳晒暖
草氏兄妹
草花
你曾经是我剧本中的人物
半个女主角。春暖
花开时,身小却从不肯示弱
到处有你的身影,永远是那么年轻
即使栖身墙角,也要与百花争春
草根
你是草花的哥哥,剧本中
我这样确定。你的名气
很大,尤其在网络
甘愿做地下党,幕后之英雄
冬日藏好妹妹,春天举过头顶
草叶
你有个日本少女的小名
深知世态炎凉。总是
抢先怀春,所以是草花的姊妹
我不曾忽略过你,但没给你分配角色
因为你太抢戏,适合作一名美工
在旅馆
穿短裙的梦菲
不认为,雨又开始下了
在我们想象力达不到的某一地点
可见,叙事坚决不同意,轻易
动用那页纸
那么,透过午夜的窗口
我们真的迫切需要浏览一次
雨的形状
诗也许是隐喻,也许
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懒汉在寻找
——一个词语
梦想家
在没有条件窥视别人的梦时
读诗是别无选择的捷径。电影
之所以吸引人,完全在于蒙太奇、似梦
你看见相似的梦想但成本不同
诗的制作,低廉得只需在右手上
连接一支笔。可一不小心,诗人
可能会付出一生的幸福乃至生命
正常人对诗人毫无兴趣,之所以
正常,是明白诗不能当饭吃
喜欢骂这些梦想家神经病
社会不再重视分工,对诗人不公正
但据我所知,现实中有饭吃的人
更爱做梦,梦想的野心远大于诗人
这就是人与猪本质的区分。不然
天上怎么有了飞机?不然电影
怎么人人爱看,简直成了催泪弹
令人情不自禁,满脸泪痕?而诗的无用
在于其奢侈,太珍贵,超越时空
携带着人类的记忆、梦想和追寻
作者简介:冯新伟,1963年生于河南省鲁山县,曾当过工人,卖过书、时装、酒,现为自由职业者。1980年开始写作,90年代初参与创办同人诗刊《阵地》,任编委。40年来致力于纯粹的诗歌写作,著有诗集《混凝土或雪》《宿鸟:冯新伟四十年诗选》、两部剧作及散文、随笔、小说和评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