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进入与创新: 一个倒U 型关系分析

摘 要 本文对企业进入对创新的影响进行理论和实证研究。理论部分，本文构建了一个企业进入综合影响创新的理论模型。新进入企业会对在位企业同时形成竞争所产生的负向“ 挤出效应” 以及创新投入所产生的正向“溢出效应”，二者加总导致了企业进入与创新之间形成理论上的倒U 型关系。忽视两种效应的综合作用可能会导致理论解释和政策适用产生偏误。实证部分，本文运用多种尽可能长时期的数据，对理论模型中提出的企业进入与创新之间的关系进行实证检验。在企业层面与行业层面，本文均发现行业进入率与企业创新之间存在显著而稳健的倒U 型关系。基于此本文从如何促进实现“大众创业”与“万众创新”协同发展、促进中国创新水平提升角度提出政策建议。

关键词 企业进入;创新;倒U 型

0 引言与文献综述

现代经济发展理论认为，创新引致了以“创造性毁灭”为特征的经济发展过程，构成经济发展的基本动力之一（Schumpeter，1942）。而作为现代创新活动的基本主体，活跃的企业进入则又在企业创新行为之间引致了新的动态影响，这一动态过程同样可能既存在“创造性” 又存在“毁灭性”，导致二者之间形成复杂的非线性关系。研究企业进入对创新影响的完整动态过程、理解活跃的企业进入所可能产生的正反方向的不同作用机制，有助于在理论上对以“企业-创新-经济发展”为主线的现代经济发展过程形成更为完整的认识。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加快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强化企业科技创新主体地位，发挥科技型骨干企业引领支撑作用，营造有利于科技型中小微企业成长的良好环境，推动创新链产业链资金链人才链深度融合”。新技术革命背景下，以创新为基础的新经济业态蓬勃发展，而主要发达经济体试图长期攫取居于创新链与价值链顶端所带来的高附加值。作为后发赶超大国，当前中国创新链升级相对落后，在国际创新链中的地位较低，对于国外创新链和高技术产品的依赖度较高，在国际经济环境不确定性上升的背景下，容易产生“ 卡脖子” 等问题，对中国产业链和供应链的稳定性和安全性造成威胁（ 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课题组，2021） 。打破发达国家所设置的技术垄断，缩短与前沿之间的技术距离，实现创新链的突破攀升，对于中国经济长期发展尤为重要。

本文从理论和实证两方面研究企业进入对创新的影响，考察中国创新链攀升的微观机制。在理论上，本文拓展Akcigit and Melitz（2021）的企业创新理论，构建了一个企业进入多维影响创新的基本框架。新进入企业可以从三个方面影响整体创新水平。首先，由于新进入企业能够运用后来者优势，更好地观测现有市场情况与技术水平，因此其进入市场具备比在位企业更高的创新水平与产品质量水平，从而促进整体创新水平提升，即新进入企业自身存在“ 创新效应”。其次，由于市场竞争效应，新企业的进入及其创新行为会占据在位企业的市场份额，降低其他企业创新所得收益进而降低其创新意愿，从而对在位企业创新及其市场发展产生负面的“挤出效应”。最后，新企业的进入行为也会由于其更高的创新水平与产品质量水平所产生的知识溢出，降低其他企业进一步进行创新所需要支付的成本，从而对其他企业创新产生正向的“溢出效应”。企业进入所产生正向的创新溢出效应与负向的竞争挤出效应共同发生作用，导致企业进入与创新之间形成理论上的倒U 型关系。

本文运用多种跨度尽可能长时期的数据，对理论模型中提出的企业进入与创新之间的倒U 型关系进行实证检验。首先，在微观上使用样本量较大和时间跨度较长的工业企业数据库，本文发现随着企业年龄的上升，企业创新强度不断下降，表明新企业相比老企业具有更高的创新水平，证明了新进入企业自身的“创新效应”。此外，行业进入率对企业创新影响的估计结果一次项系数显著为正，而二次项系数显著为负，说明二者之间存在显著的倒U 型关系，为企业进入产生的正向“ 溢出效应” 和负向“ 挤出效应” 提供了经验证据。基于指标度量、样本内生选择性问题等多重维度的检验表明，上述发现高度稳健。

其次，上述机制过程高度依赖于有效市场机制的发挥。异质性检验结果显示，企业进入对于国有企业创新的影响不显著，东部地区估计出的倒U 型曲线拐点处行业进入率的取值小于非东部地区。这是国有企业的非市场竞争性质较强、东部地区相比其他地区具备更强市场经济特征所引起的，进一步表明创建完善的市场运行体制机制对于有效发挥企业进入的创新效应的重要作用。

最后，本文进一步在宏观层面考察行业进入率对行业层面总体创新的影响。运用2001—2020 年行业层面创新和进入率数据，本文同样发现在加总层面企业进入与行业整体创新之间存在显著而稳健的倒U 型关系，进一步确证了本文的理论预测，表明企业进入不仅在微观上发挥机制作用，同时反映到宏观上也产生了巨大的现实影响。从中国当前实际数据看，大部分行业的进入率仍处于倒U 型曲线拐点左边，表明企业进入对创新的正向效应仍处于主导地位，进一步活跃市场进入对促进中国创新水平提升仍有较大空间。

近年来，随着全球新技术革命的不断推进，创新经济的形态及其动因等相关话题得到了学界越来越多的关注。既有研究表明，近四十多年来，全球范围内前沿创新的效率整体而言在不断下降，创新与新思想更多依靠于大规模投入加以实现，以抵消单位科研效率下降产生的影响（Bloom et al. ，2020）。在全球创新效率下降的背景下，新进入企业在突破创新的前沿边界上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Aghion et al. （2009）运用英国的数据发现企业进入会促进在位企业创新，而Lu et al. （2017）则发现企业进入（主要是外资企业）会显著降低中国本土企业生产率，忽视两种效应的综合作用可能导致理论解释和政策适用产生偏误。Akcigit and Kerr（2018）构建了一个在位企业与新进入企业差异化创新的理论模型，指出新进入企业更多地在新产品线上做突破性创新工作，而在位企业更多地在更新既有产品上进行创新活动。本文研究进一步表明，新进入企业在微观与宏观上均对创新有重要的非线性影响，趋利避害地发挥好大量新进入企业的创新优势和规模优势，规避挤出效应，能够让中国在国际前沿创新效率下降的背景下，抓住新技术革命浪潮下众多的突破性新技术机会，实现后发大国在创新领域的弯道超车。

本文的研究与众多考察中国创新的影响因素研究直接相关。一部分文献关注到FDI 对于中国企业创新产生的“ 溢出效应” 和“ 挤出效应” （ 李梅和谭力文，2009;石大千和杨咏文，2018）。这些文献研究表明，创新主体之间会产生正向的“溢出效应”和负向的“挤出效应”，跨国公司会对中国企业创新产生外部性。本文的研究则进一步表明，本土企业的进入和创新也会对国内其他企业创新产生外部性，扩展了既有文献对企业之间创新溢出效应的理解。另一部分文献则发现，制度环境和市场环境对于企业创新决策有重要影响。黎文靖等（2021）发现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有利于促进企业创新，张杰（2021）发现政府创新政策会影响企业创新行为，党力等（2015）发现反腐败可以提高企业的创新激励，王春杨等（2020）发现高铁建设能够促进人才流入从而促进创新。本文的研究同样表明，创新在企业之间的正外部性和负外部性依赖于外部的市场环境和制度环境。良好的市场制度建设和畅通的政策传导机制有利于充分发挥企业进入的“创新效应”和“溢出效应”，规避“挤出效应”和低效进入。

在作者所知范围内，本文首次考察了企业进入与创新之间的非线性关系，从理论和实证两方面证明了二者之间存在倒U 型关系。既有文献广泛关注到了新进入企业与在位企业的创新形态存在差异，但尚未考察二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可能对创新产生的综合影响。本文研究表明，企业进入对于创新存在“ 创造性毁灭”的作用机制，忽视其综合作用可能导致理论解释产生偏误，并对相关政策制定产生误导。在此理论认知基础上，发展中国家实现创新经济的有效发展，需要削弱进入壁垒以发挥企业进入“创造性” 的积极效应，同时需要以活跃的市场机制消化“毁灭性” 的创新结构变化和迭代过程。厘清这些发展机制有助于进一步刻画创新的具体过程，更好地理解创新的作用机理，对既有文献形成边际贡献①。

此外，本文的研究结论对于中国经济创新发展具有重要的政策应用价值。当前中国与前沿发达国家之间的创新能力、发展水平还具有较大差距，面对不利的外部发展环境，继续大力推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 以激发国内经济发展活力是促进中国经济实现突破发展的重要举措。在“大众创业” 对“万众创新”存在倒U 型影响的背景下，趋利避害地建设好创新型经济发展模式，需要制定针对性政策，畅通企业进入发挥正向“溢出效应” 的市场机制，扩大企业进入过程中相关知识技术和大量投入所产生的正外部性，以缓解挤出效应的不利影响。由于地方保护、行政管制等因素的存在，当前我国各地的企业自由进入退出等还存在不同程度的障碍。而当前大部分行业中，企业进入对创新的正向效应仍处于主导地位，应着重削弱进入障碍，充分发挥企业进入的溢出效应来促进中国创新能力进一步提升。

本文主要内容安排如下：第1 部分介绍了本文的基本理论框架，从理论上阐明企业进入与创新之间倒U 型关系的基本逻辑，并为实证检验提供理论假说;第2 部分介绍本文的数据来源和处理方法，并展开典型性事实描述;第3 部分在微观层面检验理论模型，展示基准回归结果及其稳健性检验和异质性分析;第4 部分展示本文宏观行业加总层面的研究设计和基准回归结果;第5 部分为结论以及政策启示。

1 理论框架

本节构建一个简化式企业创新经济模型，从理论上分析企业进入与创新的关系。理论的基础模型框架与Akcigit and Melitz（2021） 相似，不同点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本文理论模型假设由于新进入企业能够更好地观测现有市场情况与技术水平，因此其进入市场即具备比在位企业更高的创新水平与质量水平。这一假设也将在本文实证部分进行检验并提供证据支撑。第二，本文丰富了企业创新成本的内生过程。企业创新所需要支付的成本不仅会随着企业创新强度的上升而上升，同时是企业既有质量水平的增函数和行业进入率的减函数。第三，本文细化了企业进入对在位企业创新行为影响的渠道。新进入企业不仅会占据在位企业的市场份额，从而对在位企业创新产生负面的挤出效应，同时会由于其更高的创新水平与质量水平所产生的正向溢出效应，降低在位企业进行创新所需要支付的成本。企业进入所产生的正向溢出效应与负向挤出效应共同发生作用，导致了企业进入与创新之间的倒U 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