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 耿学清
拉萨布达拉宫,消防员们背着装备,练习“冲山跑”
只有极少人进入过午夜时分的拉萨布达拉宫——事实上,每天只有6个人能在那里过夜。当宫门上过锁,两个小组会留在门后,守在这层层叠叠、迷宫一样的宏大建筑群里。他们3人一组,分别驻守在金顶和西大殿。
夜间的布达拉宫殿堂里不存在长明灯,或者任何其他形式的明火。每天的最后一名游客离宫后,会由另一支混编的队伍首先履行“查库”程序:文物管理人员查看那些珍贵的文物是否安好,消防员则要将手伸进每一个香炉,检查香灰是否仍有余温,确认酥油池的每一根灯芯都已熄灭并被收入灯芯桶。一年365天,天天如此。
38岁的布达拉宫消防救援大队教导员雷东解释,从防火和灭火的角度来看,夜间的西大殿是一个“快速反应点”。在布达拉宫过夜的夜间小组,有助于实现内外接应和快速反应。
布达拉宫主体由“红宫”和“白宫”组成,白宫东门外是半山腰上的德央夏广场,游客平时由此处排队进殿。两个消防班长期驻守在广场四周清朝留下的房舍里,他们属于部署在殿外的“前置备勤”力量;后方则是山脚下的大队驻地——布达拉宫附属建筑“雪城”区域的一处院落。
布达拉宫最近一次失火发生在1984年6月17日。那天半夜,强巴佛殿内的一盏三角吊灯因电线短路引发火灾。根据记录,那场火于1984年6月18日凌晨2点20分左右被扑灭。强巴佛殿塌了一部分,130多部经书烧成灰烬。当天,西藏自治区向布达拉宫派驻了历史上第一个消防班。39年来,消防员换了几代,这里没有再发生一次火情。
自1984年以来,布达拉宫经历了两次整体的电路改造,小的改造则每年都有。每年,都要请第三方进行电路检测。这处世界文化遗产拥有太多的可燃物:数不胜数的经幡、书籍、木材,还有那珍稀的贝叶经,由古人写在树叶上,历经千年风化,在电火花面前尤为脆弱。
降低布达拉宫用电负荷的种种努力一直在进行。2020年,布达拉宫管理处的办公区域从主建筑区“下迁”到雪城,此举减少了主建筑区四分之三的用电负荷。
雷东能够举出不少类似的例子:过去,人们可以在布达拉宫里开火做饭、烧酥油茶,近几年,煤气灶、电炉、电磁炉都已杜绝,推行“集中炊事”,大家在食堂用餐,避免了火患;除了僧舍和办公区,宫殿里找不到电源插座,早些年安装的插座都已拆除。
布达拉宫每个房间里的电流都是被监测的。从手机上,雷东可以查看用电警报。每个房间会视情况设定一个额定电流,一旦电流超过额定值的某个比例就会触发报警。当某个房间的电流超过额定电流,“我们就会派人去看,根据需要远程断电”。
在很多方面,布达拉宫一直在“做减法”。早些年,雪城有过不少住户,经过多年努力,居民们陆续外迁。
2006年,信众千百年来手持燃烧的酥油灯进殿朝拜的习惯成为历史,改为向灯池添加酥油。这一年,布达拉宫的“千供灯房”也从核心的“红宫”迁到雪城。这些转变都经历了长期的努力。
关于这座宫殿,消防员们掌握的一些信息鲜为人知。他们不仅知道布达拉宫区域有55个消火栓,还知道目前所有殿堂里的酥油池相加,总数是37个,香炉则是28个。
他们也比较清楚布达拉宫所在的红山上有哪些杂草。冬季来临时,他们的一项任务就是除草,以“降低布达拉宫外围的火灾荷载”。“斩草”但不可“除根”,否则可能造成水土流失。
针对地质、地下水位甚至周边的天气情况,不同的监测系统围绕着布达拉宫生成各种数据。根据西藏自治区文物局发布的消息,布达拉宫建立了雷电监测预警系统,当地有一个气象站专为布达拉宫服务。
雷电是布达拉宫头顶的威胁。历史上,这座宫殿曾多次因遭受雷击而起火。雷雨天也是消防员们高度紧张、加大巡查力度的日子。
不过,消防员接触更多的是另一个系统——火焰视频监测系统。借助新的技术手段,只要酥油池的火苗突破设定的高度,他们就会收到警报。
近几年,布达拉宫里实施了一些更加精细的防火措施。2021年起,酥油池的液面下降了20厘米,以降低酥油外溢的风险。每个酥油池都加了标尺,提示人们添加酥油时不要超过刻度。酥油池与地面之间则多了一个合金材质的防火池,相当于“双重保险”。此外,每个酥油池里的灯芯不能超过8根。灯芯桶也由木质换成金属,更密闭、更安全。
从2022年开始,所有的木质香炉都换成了大理石香炉,并增加了防护底座。“除了材质的变化,功能上没有任何改变。”雷东强调。
2023年验收通过的一项消防改造提升工程,是为布达拉宫安装了长度为17232米的感温光纤,其作用是敏感地捕捉某一区域瞬时温度值的异常变化。
当然,并非所有新式装备都会在这里应用。比如,布达拉宫没有安装自动喷淋装置。原因显而易见:这里香火缭绕,容易引发喷水,使文物受损。
这里的一些房间常年处于黑暗之中,保持着不通电的状态。在这里驻守过多年的拉萨消防救援支队办公室主任优拉才让举例说,贝叶经库房就是如此。这种文献存世稀少,由古人在贝多罗树叶上写成。布达拉宫是全世界存放贝叶经的一处重地,拥有至少2.94万叶。
“贝叶经是很脆的。”优拉才让说,针对禁不起冲击的文物,他们配备了背负式细水雾灭火装置,这种装备灭火时喷出的水是雾状的。
布达拉宫管理处不时举办一些文物保护交流活动。这些交流有助于消防员采取更适当的灭火战术和防火措施,从而“精准保护文物”。比如,二氧化碳灭火器适用于古籍,但不能用于瓷器。瓷器不怕火烧,反而会因快速冷却而开裂。
在灭火这件事上,近几年,这支消防大队的年轻人产生了不少新的创意。他们重新设计了水带背包,将它从软质改为硬质,使水带能更方便地从包里取出。他们还在布达拉宫预铺了11条水带干线,长年铺在那里,一旦需要灭火,只要相应的人手和消防车到达指定位置,可以直接加压供水,不再需要临时铺设。
“整个灭火线路是贯通的。”雷东说,这样不仅能够缩短60%的时间,还能节省消防员的体力。
在布达拉宫做消防员,一种例行训练是“冲山跑”。他们穿着全套战斗服、背着水带背包,从山脚的消防大队出发,表现最好的消防员,用时3分40秒就能够跑到德央夏广场,5分27秒可以到达金顶。常年爬上爬下,他们的膝关节比常人更易造成积液和磨损。
当然,这些举措和训练的效果只能在演习中检验。每一个人都祈祷,那些预置的灭火设施永远都没有用武之地。
对这支消防队来说,帮助过的所有人里,一位名叫次仁玉珍的藏族老人是最特殊的。她是雪城过去的居民,始终没有迁走,一直住在消防队营区所在的院落。她是孤寡老人,同时也是聋哑人。有十几年时间,布达拉宫一茬又一茬消防员事实上承担了赡养她的责任。消防员们轮流帮她梳头、洗衣,送她就医,过节时为她添置衣物首饰,并用轮椅推她去逛布达拉宫。前些年,这位老人离世,也是这些年轻人按照藏族的习俗为她办了后事。
在不同的年代,人们为保护布达拉宫布设了重重防线,但用雷东的话来说,人始终是最重要的那道防线。
近40年里,这支队伍中有许多人的姓名被写入队史馆。颇为特殊的是一对父子:布达拉宫消防班第一任班长琼达,他的儿子罗桑念扎,多年以后也担任了大队长。
队史馆里陈列着一个完全比照布达拉宫制作的沙盘模型,四周围住“布达拉宫”的,是一圈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每块上面都写着人名。这些名字,属于在这里工作过的历代消防员。他们去拉萨河里捡石头,染了颜色,再郑重签上自己的名字。
对这个举动的寓意,雷东的解释是:“即使离开了这个岗位,我们的心还在守护布达拉宫。”
(洛奇狮摘自《中国青年报》2023年12月13日,本刊节选)